第29章 雲深不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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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萬大山的晨霧是揉碎了星砂的蠶繭。當第一縷陽光刺穿望天樹頂的雲層時,張阿鐵踩著竹橋第七根會唱歌的橫木進村。橋身隨著腳步輕顫,驚醒了寄生在橋墩裂縫裏的青銅蟾蜍。這小獸背上的銅鏽簌簌剝落,新生的翡翠色皮膚下浮動著細密的金線,每根金線都在模仿九獄煉天鼎的裂痕紋路。
後生仔,山神娘娘愛聽鼎鳴聲。
守橋的百歲阿婆遞來竹筒飯,枯藤般的手指在蕉葉上敲出《采薇》的節拍。筒中糯米飯裹著七色菌絲,菌傘裂開的瞬間飄出崖蜜的甜香。張阿鐵咀嚼時發現,菌絲在齒間遊走的軌跡竟暗合當年吞噬赤霄晶時的靈氣流轉。阿婆的桃木杖頭雕著被藤蔓纏繞的噬金古龍,龍睛處嵌著米粒大小的碎星砂——那分明是《饕餮匠譜》裏困龍樁的微縮陣眼。
曬藥場的青石板浸透了三百年的藥汁,正午日頭最毒時,石紋會滲出紫黑色的山神淚。藥姑們用骨勺小心采集這些結晶,說是能調和出續接經脈的玉髓膏。這日張阿鐵幫著翻曬忍冬藤,突然發現石板上雷擊紋的走向暗藏玄機——當他的影子與石紋完全重合時,斑駁的紋路竟在掌心投射出完整的《天工譜·地卷》鍛器圖。
小心日頭咬人。
穿靛藍蠟染的采藥女拋來鬥笠,銀項圈碰撞聲驚起曬匾邊的紅嘴藍鵲。張阿鐵接住鬥笠的刹那,簷角青銅風鈴突然無風自動。鈴舌撞擊出的音波在空中凝成冰魄劍虛影,劍尖所指正是村西鐵匠鋪簷下掛著的隕鐵八卦鏡。
鐵匠鋪的夯土牆嵌滿隕鐵渣,每逢望日申時三刻,西斜的日頭會把鏽跡投射成流動的星圖。跛腳鐵匠握著他布滿燙疤的手,教他捶打采藥鐮的彎弧:瞧見火星濺出的金線沒?這是山神在鐵胚上繡的經脈。
爐膛裏躍動的南明離火殘渣讓張阿鐵恍神。那些藍紫色的火苗時而化作淩家修士的猙獰麵孔,時而凝成周天工熔煉脊椎的場景。當他把淬火的藥鐮浸入寒潭時,水麵突然浮現出三日前夢境:自己蜷縮在青銅巨繭中,十萬大山的靈脈正如胎兒臍帶般向繭內輸送金液。
叮——
鐵匠用豁口的陶碗舀起淬火液,水麵倒映的卻不是兩人的麵孔。碗中漂浮著縮小版的煉天鼎,鼎耳處纏著新生的忍冬藤,藤蔓上掛著七枚刻滿噬金體名字的青銅鈴鐺。
暮色漫過村塾飛簷時,張阿鐵在《千字文》殘卷裏發現夾頁。泛黃的宣紙上用朱砂繪著煉天鼎分解圖,空白處密密麻麻全是淩霄子的批注:
甲子年三月初七,子夜於鷹嘴崖觀星,悟得鼎耳接引地脈之法...然鼎成之日,地動山搖,方知此法逆天。
丙寅年臘月廿三,見藥農采朱顏草露,其凝露成珠之術,竟與《天工譜》養器篇暗合...
最末一行小楷突然暈開,墨色裏滲出淡淡的血腥氣。張阿鐵用指尖蘸取血墨,在硯台邊緣勾畫時,墨跡竟自發延展成藤蔓,緊緊纏住道自在心四字。窗外飄進的忍冬花粉落在血藤上,瞬間綻放出米粒大小的青銅花。
山風裹著夜梟的啼叫鑽進竹樓。張阿鐵躺在曬幹的鬆針墊上數瓦縫裏的星子,突然發現那些光斑的排布與丹田道種的紋路相似。當北鬥第七星移至天窗正中時,瓦縫裏鑽出的螢火蟲聚成鼎形,每一粒光斑都是噬金體臨終的記憶殘片:
七歲的自己在亂葬崗啃食門環,鐵鏽混著屍水在喉頭燒灼;
十六歲那年被蒼狼幫追殺,吞下的斷刀在胃裏凝成狼牙狀骨刺;
地火脈裏周天工的機械心髒炸裂時,飛濺的齒輪碎片割破臉頰...
最後的光斑突然熾烈如血,映出九嶷山巔的場景:淩家老祖的機械左眼滾落懸崖,濺起的火星在空中凝成個帶血的字。這個字穿透層層記憶,最終烙在張阿鐵的神識深處,與道種新生的嫩芽糾纏不清。
五更天的露水最養靈性。張阿鐵跟著藥姑們攀上霧梯采首烏,發現百年老藤的結節處生著人麵紋。當他的銀發掃過藤蔓時,那些眉眼突然生動起來,為首的人麵藤發出蒼老歎息:
鼎滅道生非虛言,你可見過山神娶親的聘禮?
藤蔓突然指向雲海深處。濃霧散開的刹那,張阿鐵看見對麵崖壁上掛著九十九丈長的紅綢,每段綢子都係著青銅鼎耳。風過時紅浪翻滾,那些鼎耳相互撞擊發出的聲響,正是淩霄子鎮嶽劍出鞘時的龍吟。
藥姑的銀鈴笑聲驚醒幻境。後生仔發什麽呆?她將新采的鬼麵蘭插在他耳際,這是山神娘娘給新姑爺的簪花。花瓣觸及皮膚的刹那,張阿鐵突然聽見丹田道種抽芽的輕響——那聲音像春冰初裂,又似古鼎啟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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