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雪是裹著藥香的蠶繭，紛紛揚揚落在老槐樹虯結的枝幹上。村塾先生搬出祖傳的陰沉木棋盤，烏木格紋裏沁著三百年茶漬。張阿鐵蹲在廡廊下削製竹箭，刀刃劃過金絲茅草的簌簌聲，竟與當年鎮嶽劍破空的錚鳴暗合。
    將軍！牧童用野山楂充作車馬，紅果碾過楚河漢界時裹滿糖霜。張阿鐵並指夾住搖搖欲墜的殘子，指尖凝結的冰珠裏浮現出九獄煉天鼎的裂痕。寒風掠過曬藥匾，掀起的當歸須纏住他腳踝，恰似當年鎖住鼎靈的青銅鏈。棋子落定的脆響驚醒了蟄伏在棋枰下的青銅蟾蜍，這小獸背上的星圖突然流轉，映出淩霄子與九嶷宗主對弈的殘局。
    這局棋，自三百年前就沒人能解。先生用茶筅拂去枰上積雪，露出左下角被朱砂圈住的位，當年淩霄道君在此落子後，十萬大山連下七七四十九天血雨。
    子時的雨裹著青銅鏽味漲滿硯池。張阿鐵舉著鮫油燈潛入鐵匠鋪後院，在炭灰堆裏翻出半截斷劍。刃身的雲雷紋遇水顯形，竟是《饕餮匠譜》失傳的藏鋒訣。跛腳鐵匠吧嗒著苦艾煙踱來，煙圈在空中凝成縮小版的鍛天爐：插在望天樹東側第三道年輪裏，等來年春分抽芽...
    當劍身沒入古樹時，年輪突然滲出青銅汁液。張阿鐵掌心貼著樹皮，聽見地脈深處傳來鎖鏈拖曳的轟鳴。望天樹冠上的白鷳被驚起，尾羽展開時亮起星圖，與鐵匠鋪牆上的隕鐵投影完美重合。最亮的北極星位，正對應祠堂地窖的方向。
    臘月祭山神的篝火映紅了字型岩縫。張阿鐵戴上彩繪儺麵，九十九根忍冬藤編織的祭袍垂墜如瀑。牛皮鼓敲響的刹那，崖壁岩畫裏的圖騰蘇醒過來：
    人祖之女的血濺在鼎身，十萬大山的草木同時結出青銅果實；
    淩霄子劈鼎的劍光掠過山脊，削落的峰頂化作鷹嘴崖；
    周天工在溶洞深處封印《饕餮匠譜》，青銅匣滲出的血水染紅了暗河...
    當張阿鐵隨著儺舞旋轉時，祭袍上的藤蔓突然開花。青銅色花瓣墜入篝火，騰起的青煙凝成三丈高的煉天鼎虛影。圍觀的山民齊聲高唱《鑄鼎謠》，歌詞竟與《天工譜》總綱一字不差。他感覺丹田道種正在抽枝，新生的藤蔓穿透腳掌紮入地脈，與十萬大山的靈脈徹底連通。
    山神娘娘顯靈啦！藥姑將鬼麵蘭拋向鼎影。花朵觸及虛影的刹那，鼎耳處垂落的鎖鏈突然崩斷，碎成漫天星砂。張阿鐵銀白的發梢無風自動，發絲間凝結的冰晶裏，浮現出自己布衣草鞋的倒影。
    三更天的月光能照透魂靈。張阿鐵撬開祠堂梁柱間的烏木匣，鮫綃包裹的青銅種子正在跳動。當他的血滴落在胚胎狀的表殼時，十萬大山突然地動山搖。種子裂開的嫩芽托著露珠，珠內沉睡著微縮的煉天鼎——鼎耳處纏繞的忍冬藤，與他丹田道種同頻震顫。
    祠堂供桌上的燭火突然暴漲，將壁畫裏的山神娘娘照得眉目宛然。張阿鐵驚覺神像的鎏金步搖，竟是縮小版的鎮嶽劍形製。當他把青銅種子貼近壁畫時，神像的眼珠突然轉動，指尖垂落的瓔珞化作青銅鎖鏈，將烏木匣拽入地脈深處。
    這才是真正的山神聘禮...他撫摸著壁上劍痕，那凹痕的弧度與懷中斷劍完美契合。地窖突然傳來機關轉動的悶響，三百塊青磚同時翻轉，露出嵌滿噬金體名諱的青銅碑。碑頂缺失的殘塊，正與他手中的青銅種子大小相仿。
    原來如此...他接住墜落的霧鼎露珠，珠內映出的不再是煉天鼎，而是十萬大山靈脈交織的星圖。當青銅蟾蜍躍入漲水的硯池時，漣漪裏浮出的布衣倒影手持竹杖，杖頭綻放的朱顏花裏，蜷縮著新生的道種精魄。
    曬藥場上，藥師正將新熬的百草膏裝入犀角罐。張阿鐵走近時，罐中突然騰起青煙，凝成個繈褓中的嬰孩。山神娘娘送來的藥童子，老人將犀角罐埋入雷擊紋石板下，等來年驚蟄，能化出個靈胎。
    當夜，張阿鐵在竹簡上刻下《歸真篇》首章。鬆煙墨滲入竹纖維時，紋理自發組成鼎耳圖案。月光透過瓦縫灑落，那些竹簡突然懸浮半空，拚成完整的煉天鼎陣圖。鼎腹處缺失的位，正對應祠堂地窖青銅碑的缺口。
    子時的梆子聲穿過雨幕，他看見自己映在窗紙上的影子正在蛻變：銀發盡數轉青，眼角綻出忍冬花紋，掌心的藤紋裏遊動著星砂。丹田處的道種終於長成三寸青苗，葉片上《天工譜》的文字與《青囊劄記》的圖樣交織成全新的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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