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龍潛寒淵 第二十二章:北行路,新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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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更深了,風裏帶著北地特有的粗糲,卷起漫天黃葉,拍打在臉上有些疼。陸沉勒住馬,望著前方岔路口。一條路繼續向北,通往津門;另一條向西,蜿蜒進入莽莽群山。
    身後是三十餘騎。鐵山、阿炳、蘇媚,以及從戰堂、暗堂殘部中挑選出的三十名最忠誠、最能打的兄弟。人人帶傷,但眼神沉靜。臨州基業已盡數變賣,換成了馬匹、兵刃、藥材和藏在車底的黃金。錢師爺留下處理殘局,並作為暗樁,維係著臨州最後的情報線。
    “堂主,向西是斷龍崖方向。”蘇媚策馬上前,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眼神已恢複銳利,“按江玉郎冊子裏的地圖,大約三百裏山路,人跡罕至。”
    陸沉默默從懷中取出那半塊黑龍佩和從江玉郎身上搜出的青龍佩。兩佩並列,掌心傳來溫熱,仿佛在相互呼應。他閉上眼,凝神感應,能模糊察覺到西方群山之中,似有什麽在隱隱召喚,但極其微弱,飄忽不定。
    “傳承之事,急不得。”他睜開眼,將玉佩收起,“江玉郎身死,消息瞞不住。江萬雄震怒之下,必派更強高手,封鎖南下的路。狼盟折了賀鋒、韓七,趙天狼也不會善罷甘休。我們此時去斷龍崖,若被困山中,便是死的。”
    阿炳點頭:“堂主所言極是。江玉郎冊子裏也提過,斷龍崖之地凶險,需特定時機或信物才能安全進入。我們貿然前往,太冒險。”
    “那我們去哪?”鐵山甕聲問,他肩上纏著厚厚的繃帶,但脊背挺得筆直。
    “津門。”陸沉看向北方,目光銳利如刀,“北境狼盟的地盤。趙天狼的老巢之一。”
    眾人一凜。
    “堂主,我們剛殺了狼盟兩大金剛,去他們的地盤……”一名黑龍衛忍不住道。
    “正因為是狼盟的地盤,江萬雄的手才不敢輕易伸得太長。洪門在南,狼盟在北,這是規矩。”陸沉聲音平靜,卻透著寒意,“趙天狼想殺我,但他更想要黑龍十八手。我們去津門,是險地,也是生路。在那裏,我們可以借力打力,在狼盟眼皮底下生根,同時……查清父親當年與北境的糾葛,找到進入斷龍崖的真正方法。”
    父親被構陷“通敵”,通的就是北境。賀鋒、韓七的舉動,都顯示狼盟對黑龍十八手極度渴望。這背後,絕不僅僅是功法那麽簡單。父親是否在津門留下過什麽?與北境某些勢力,是否有過不為人知的接觸?
    “津門是水陸碼頭,三教九流匯聚,消息靈通,也方便我們隱匿。”蘇媚補充道,“我在北境還有些昔日父親留下的暗線,或許能用上。”
    “好!那就去津門!”鐵山咧嘴,露出白牙,“狼盟的老狗要敢伸爪子,老子再剁一次!”
    陸沉不再多言,一夾馬腹,當先衝入向北的官道。三十餘騎緊隨其後,馬蹄揚起滾滾煙塵,將臨州和過往的鮮血,暫時拋在身後。
    北行路,多坎坷。
    第三日黃昏,隊伍進入“黑風嶺”地界。此地山高林密,是南下北上的必經之路,也是盜匪盤踞的險地。
    “堂主,前麵有血腥味。”阿炳策馬靠近,低聲提醒。他是獵戶出身,鼻子最靈。
    陸沉抬手,隊伍驟停。他凝神感知,風中除了血腥,還有淡淡的殺氣,以及……一絲熟悉的陰冷氣息。
    狼盟?
    不對,更駁雜。
    “下馬,戒備。阿炳,帶兩人前出探查。鐵山,護住側翼。蘇媚,居中策應。”陸沉快速下令,自己則下馬,走到路邊一塊巨石後,閉目凝神,將醒龍境的感知力擴散開去。
    片刻,阿炳悄無聲息掠回,臉色凝重:“前麵三裏,官道拐彎處,有伏屍。看裝扮,像是一支商隊,約二十人,全死了。致命傷在咽喉或心口,幹淨利落,是高手所為。屍體還有餘溫,剛死不久。另外……我在屍體旁,發現了這個。”
    他遞過一枚鏢。鏢身狹長,三棱帶血槽,鏢尾刻著一個極小的骷髏圖案。
    “骷髏鏢……是‘斷魂塢’的人。”蘇媚一眼認出,蹙眉道,“北境有名的殺手組織,認錢不認人,手段狠辣,擅長聯手合擊。他們怎麽會在這裏劫殺商隊?而且,看這手法,不像劫財,更像滅口。”
    “商隊運的什麽?”陸沉問。
    “查過了,普通皮貨、藥材,但……車隊最中間那輛車的車軸是空心的,夾層裏藏著這個。”阿炳從懷中取出一個小木盒,打開。
    裏麵是幾塊黑乎乎的、不起眼的石頭,但入手極沉,隱隱有寒意透出。
    “玄鐵?”蘇媚拿起一塊,端詳,臉色微變,“而且是純度極高的玄鐵原礦!這東西是打造神兵利器的核心材料,朝廷管製極嚴,民間罕見。這麽大一盒,價值連城!”
    玄鐵……殺手滅口……陸沉瞬間將線索串聯起來。這不是普通的劫殺,是有人要暗中運送這批違禁物資,卻被另一夥人截殺。斷魂塢是刀,那持刀的人是誰?這批玄鐵,又要運往何處?
    “此地不宜久留,收拾一下,我們繞——”陸沉話未說完,耳朵微動。
    “咻咻咻——!”
    刺耳的破空聲從兩側密林中暴起!數十點寒星如同飛蝗,鋪天蓋地射向隊伍!
    弩箭!而且是軍用製式勁弩!
    “敵襲!舉盾!”鐵山暴喝,率先搶過馬背上的圓盾,護在陸沉身前。其餘黑龍衛也反應極快,或用盾牌,或揮舞兵刃格擋。
    “奪奪奪——”弩箭釘在盾牌、樹幹上,力道奇大,震得人手臂發麻。兩名動作稍慢的黑龍衛慘叫著中箭倒地。
    “結陣!向官道外側巨石靠攏!”陸沉厲喝,同時身形一閃,已如鬼魅般撲向左側弩箭最密集的林地。他人在半空,雙手連揮,數枚路邊碎石被灌注黑龍內勁,如同炮彈般射入林中!
    “噗噗”幾聲悶響,夾雜著短促的慘叫,左側弩箭為之一緩。
    但右側弩箭更急!同時,數十道黑衣人影從林中竄出,手持利刃,撲殺而來!這些人動作矯健,眼神冷漠,正是斷魂塢殺手!
    “殺!”鐵山怒吼,掄起雙斧迎上,如同猛虎入羊群,瞬間將兩名殺手劈飛。阿炳則帶著幾名暗堂兄弟,身形飄忽,專攻殺手陣型銜接的薄弱處。
    蘇媚沒有硬拚,她退到巨石後,手中扣著一把細如牛毛的銀針,看準機會便射出一把,專取殺手眼目、關節等脆弱處,雖不致命,卻極大幹擾了對方行動。
    陸沉已衝入左側林中,與三名殺手頭目戰在一處。這三人都是一流好手,其中一人使一對分水峨眉刺,招式陰毒,專攻下盤;一人用鏈子槍,詭詐難防;還有一人空手,但掌力雄渾,竟是正宗的外家硬功。
    三人配合默契,顯然慣於聯手。峨眉刺鎖下盤,鏈子槍纏中盤,鐵砂掌轟上盤,瞬間將陸沉所有進退之路封死!
    若是突破前的陸沉,麵對這等圍攻,難免手忙腳亂。但如今他已是醒龍境,黑龍法相初成,無論感知、速度、力量,都遠非昔日可比。
    他眼中寒光一閃,不閃不避,竟迎著鏈子槍和鐵砂掌衝去!在槍尖及胸、掌風及麵的刹那,身體以不可思議的角度一扭,如同無骨之蛇,從兩道攻擊的縫隙中滑過!同時右手五指成爪,閃電般扣住了使峨眉刺那人的手腕!
    裂骨手!
    “哢嚓!”腕骨碎裂!
    那人慘叫未出,陸沉已奪過他手中峨眉刺,反手刺入其心窩!動作快如電光石火!
    鏈子槍和鐵砂掌已然落空,兩人驚怒,變招再攻。但陸沉得勢不饒人,腳踩奇異步法,身形如鬼魅連閃,手中峨眉刺化作兩點寒星,分刺兩人咽喉!
    兩人駭然急退,鏈子槍舞成光圈護身,鐵砂掌連拍數掌試圖逼退。但陸沉速度更快!峨眉刺穿透槍影,精準點在鏈子槍的鏈條連接處!
    “叮!”脆響聲中,鐵鏈應聲而斷!使槍者招式一滯。
    就這刹那破綻,陸沉已貼身而進,左手並指如劍,黑色氣勁吞吐,點在他膻中穴上!
    “噗!”指勁透體,那人如遭雷擊,口中鮮血狂噴,萎頓倒地。
    最後使鐵砂掌的殺手肝膽俱裂,轉身欲逃。陸沉冷哼一聲,隔空一掌拍出!掌風凝成一道淡黑色龍形氣勁,後發先至,印在其後心!
    “嘭!”那人如破麻袋般飛出,撞斷一棵大樹,眼見不活。
    從交手到三人斃命,不過十息。
    林中其餘殺手見頭目瞬間被殺,頓時士氣崩潰,發一聲喊,四散逃入密林深處。
    陸沉也不追趕,掠回官道。這邊戰鬥也已接近尾聲。斷魂塢殺手雖狠,但麵對鐵山這等人形凶獸和配合默契的黑龍衛,加上阿炳、蘇媚的策應,很快死傷慘重,殘餘幾人見勢不妙,也倉皇逃竄。
    “清點傷亡,速離此地!”陸沉沉聲道。
    此戰,黑龍衛又折三人,傷七人。但全殲斷魂塢殺手二十餘人,己方骨幹無損。
    “堂主,看來有人不想我們活著到津門。”阿炳處理著臂上一道傷口,冷冷道,“斷魂塢出動這麽多好手,代價不小。雇他們的人,對我們行蹤了如指掌。”
    “是臨州漏網的內鬼報信,還是……我們一出臨州就被盯上了?”蘇媚看向北方,眼神憂慮。
    陸沉默默走到那輛藏著玄鐵的馬車旁,看著車軸夾層。突然,他俯身,從夾層邊緣的縫隙裏,摳出一小片被血浸透的碎布。布料是上等的蘇錦,邊角用金線繡著一個極小的、幾乎看不見的標記——一座三層樓閣的圖案。
    “這是……‘天機閣’的暗記?”蘇媚接過碎布,仔細辨認,臉色一變,“而且是最核心的‘天’字級密探才有的標記!這商隊裏,有天機閣的密探?他運送玄鐵……難道天機閣也牽扯進來了?”
    天機閣,蘇媚父親蘇文淵曾經效力的神秘情報組織,據說背景深不可測,與朝廷、江湖各大勢力都有千絲萬縷的聯係。父親因其而亡,蘇媚對其感情複雜。
    陸沉想起蘇媚父親留下的筆記,想起江玉郎冊子裏那些涉及朝堂的交易記錄。天機閣、隱龍會、玄鐵、北境、洪門……一張巨大的網,似乎正在緩緩收緊。而自己,正站在網的中心。
    “不管是誰,路都要走下去。”陸沉將碎布收起,翻身上馬,“加快速度,連夜趕路。下一站,‘白河鎮’歇腳。在那裏,我們應該能買到需要的東西,也或許……能聽到些有趣的消息。”
    隊伍再次起程,穿過彌漫血腥的黑風嶺,融入沉沉的暮色。
    三日後,白河鎮。
    鎮子不大,但因毗鄰白河碼頭,南來北往的客商、江湖人絡繹不絕,倒也繁華。陸沉一行人在鎮西一家不起眼的“悅來客棧”住下,包下整個後院。
    鐵山帶人采購補給,尤其是治療內傷、祛除餘毒的藥材。阿炳則帶著兩名暗堂兄弟,扮作行商,混入碼頭和鎮中酒肆探聽消息。
    蘇媚在房中調息養傷,她中的迷藥毒性古怪,雖服了解藥,但功力隻恢複了六七成。
    陸沉獨自在房中,拿出那兩枚玉佩,並排放在桌上。燭光下,黑龍佩漆黑如墨,隱隱有烏光流轉;青龍佩碧青溫潤,散發著淡淡毫光。兩佩靠近,那溫熱感和隱約的共鳴更明顯了,甚至桌麵都發出細微的震顫。
    他嚐試將一絲黑龍內勁注入黑龍佩。玉佩微微一震,烏光大盛,竟投射出一片模糊的光影,隱約是山川地勢圖,但殘缺不全,看不真切。他又嚐試將內勁注入青龍佩,青龍佩則青光大放,光影中浮現的卻是些扭曲怪異的符文,一個也不認識。
    “看來,需要特殊方法,或者……兩佩合一?”陸沉沉吟。父親留下半塊黑龍佩,江萬雄讓江玉郎帶著半塊青龍佩來尋,這說明兩枚玉佩很可能本就是一對,是開啟某種傳承或秘密的關鍵“鑰匙”。隻是不知另外半塊在何處。
    “咚咚。”敲門聲響起。
    “進。”
    阿炳閃身而入,關好門,低聲道:“堂主,有消息了。鎮裏來了幾撥生麵孔,其中一撥八人,住在碼頭旁的‘四海客棧’,操北地口音,但衣著刻意普通,太陽穴高鼓,都是練家子。我讓兄弟盯著,發現其中一人傍晚去了鎮東的‘賭坊’,出來後袖子裏多了這個。”
    他遞過一張折疊的紙條。
    陸沉展開,上麵隻有一行小字:貨已到,黑風失手,目標改走水路,三日後酉時,老地方。
    沒有落款。
    “貨已到……是指那批玄鐵?黑風失手,是說我們在黑風嶺殺了他們的人。目標改走水路……是猜我們要從白河碼頭乘船北上?”陸沉眼神銳利,“老地方是哪裏?”
    “正在查。但四海客棧那幾人很警惕,我們的人不敢靠太近。”阿炳道,“另外,鎮裏還來了幾個南邊口音的人,住在‘春風樓’,像是行商,但其中一人手上老繭位置不對,像是常年用劍的。還有一夥人,像是軍伍出身,雖然換了便裝,但走路姿態掩不住,住在驛站。”
    南邊口音……洪門?軍伍出身……朝廷?還是狼盟偽裝的?
    這小小白河鎮,突然之間,暗流洶湧。
    “看來,很多人都在等我們。”陸沉冷笑,“也好。阿炳,你設法查清‘老地方’是何處。另外,想辦法弄幾條船,要快,要隱蔽。鐵山那邊藥材備齊後,我們立刻動身。”
    “不走陸路了?”
    “他們以為我們要走水路,那我們就偏走水路。”陸沉眼中閃過一抹厲色,“不過,不是他們想的那個‘老地方’。”
    阿炳會意:“明白,我這就去辦。”
    阿炳離開後,陸沉走到窗邊,看著外麵碼頭上星星點點的燈火。白河在此拐彎,水流平緩,是理想的泊船之地。河麵上,大小船隻林立,其中幾艘烏篷船在夜色中靜靜停泊,看似普通,但陸沉醒龍境的敏銳感知,卻隱約察覺到那幾艘船上,有極其隱晦的氣息潛伏。
    釣魚的,不止一波。
    他握了握拳,感受著體內奔流不息的黑龍內勁,以及那盤旋在丹田深處、愈發清晰的黑龍法相虛影。
    “都來吧。”他低聲自語,聲音冰冷,“看看這北境的水,到底有多深。看看是你們的網結實,還是我的龍爪……更利!”
    夜色漸濃,白河的水聲潺潺,仿佛在預示著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平靜的水麵下,悄然醞釀。
    (第二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