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龍潛寒淵 第二十一章:龍閣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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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州城在燃燒,準確地說,是黑龍閣在燃燒。三道赤色煙花炸開不過半刻,陸沉已掠至總堂外圍街口。他站在屋簷的陰影裏,看著眼前景象,瞳孔微微收縮。
    黑龍閣正門前橫七豎八躺著二十餘具屍體,都是戰堂守衛。鮮血在青石板上匯聚成暗紅色的溪流。正門兩扇厚重木門被某種巨力轟碎,殘骸散落一地。門內火光衝天,濃煙滾滾,兵器碰撞聲、慘叫聲、建築倒塌聲混作一團,如同地獄的交響。
    但最讓陸沉心沉的,是空氣中彌漫的那股氣息。
    不是血腥味,不是煙熏味,而是一種……溫潤如玉、卻又暗藏鋒銳的氣息。這氣息籠罩著整個黑龍閣區域,與他的黑龍氣勁隱隱對抗,讓空氣都變得粘稠。
    青龍真氣。
    江家的不傳之秘,洪門鎮派絕學之一。
    江玉郎果然來了,而且,他已將青龍真氣修至極高境界,距離“凝氣化形”隻差一線。
    陸沉默默運轉內勁,醒龍境修為全開。體表浮現淡黑色的氣勁薄膜,如龍鱗般覆蓋全身,將那無形的青龍威壓隔絕在外。他深吸一口氣,身形如鬼魅,從側麵破損的圍牆缺口閃入。
    內院景象更慘烈。
    數十名戰堂、暗堂兄弟正與八名紅衣人死戰。那八人皆穿赤色勁裝,麵戴青銅鬼麵,動作整齊劃一,進退有據,分明是某種高明的合擊陣法。正是洪門“赤衣衛”。
    鐵山渾身浴血,左臂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右肩插著半截斷箭,仍狂吼著揮舞雙斧,與兩名赤衣衛纏鬥。他身後護著七八名受傷的兄弟,被四名赤衣衛圍在角落,岌岌可危。
    阿炳不見蹤影,但院中各處陰影裏不時飛出冷箭、鐵蒺藜,顯然暗堂在殊死抵抗。
    而最中央的庭院空地上,一名白衣人負手而立。
    那人約莫二十五六,麵如冠玉,眉目疏朗,一襲月白長衫纖塵不染,在火光與鮮血的映襯下,顯得格格不入。他右手把玩著一柄未出鞘的玉骨折扇,左手隨意垂在身側,指尖有淡青色氣流纏繞流轉。
    正是“玉麵狐”江玉郎。
    他身前五步,躺著三名黑龍衛的屍體,皆是眉心一點紅痕,死不瞑目。
    “還不肯說麽?”江玉郎聲音溫潤,帶著一絲無奈的笑意,“本公子耐心有限。交出那半塊黑龍佩,還有陸擎天遺留的手稿,我可留你們全屍。否則……”他折扇輕點,指向鐵山等人,“這些忠心耿耿的兄弟,可都要因你而死了。”
    “呸!”鐵山啐出一口血沫,雙目赤紅,“狗東西!要殺就殺!老子皺一下眉頭就不是你爺爺!”
    “有骨氣。”江玉郎微笑,折扇向前一點。
    一道淡青色指勁無聲射出,直取鐵山咽喉!速度不快,但軌跡玄奧,封死了所有閃避空間!
    鐵山怒喝,雙斧交叉格擋。
    “鐺——!”
    金鐵交鳴聲炸響!鐵山虎口崩裂,雙斧竟被震得脫手飛出,人如斷線風箏倒撞在牆上,“哇”地噴出大口鮮血,麵如金紙,顯然內腑已受重創。
    “鐵山哥!”幾名黑龍衛目眥欲裂,想衝上來,卻被赤衣衛死死攔住。
    “本公子再說最後一次。”江玉郎笑容不變,折扇緩緩抬起,對準鐵山眉心,“交出東西,或者,看著他腦袋開花。”
    話音未落。
    “你要的東西,在我這。”
    聲音從院牆陰影處傳來。
    江玉郎轉身,看見陸沉從黑暗中走出,黑衣染血,眼神平靜如古井,唯有周身那層淡黑色氣勁,在火光映照下隱隱有龍形流轉。
    “陸沉。”江玉郎眼睛亮了,笑容更盛,“你果然沒讓我失望。韓七那個廢物,看來是死了?”
    “死了。”陸沉一步步走近,每一步踏出,地麵青磚便無聲皸裂,“你的狗吳老七,也死了。”
    “嗬,外圍的棋子罷了,死了便死了。”江玉郎渾不在意,目光在陸沉身上打量,如同鑒賞一件藝術品,“醒龍境,黑龍法相雛形……陸擎天若在天有靈,也該欣慰了。可惜,你終究是陸家人,注定活不長。”
    “我父親當年,也是你這麽說的?”陸沉在江玉郎三丈外站定。
    空氣驟然凝固。
    江玉郎笑容淡了些,眼中掠過一絲寒意:“陸擎天不識抬舉。黑龍十八手這等絕世武學,豈是他一介旁係配獨占?我義父給他機會,讓他獻出功法核心,保他全家富貴。他非要守著那點可笑的‘祖訓’,說什麽非陸家血脈不得傳……愚不可及。”
    “所以你們就殺他滿門,栽贓通敵?”陸沉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像淬了冰。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江玉郎折扇展開,扇麵繪著一條騰雲青龍,栩栩如生,“陸沉,你比你父親聰明。把黑龍佩和手稿交出來,我可向義父求情,許你入洪門,做我麾下一員大將。以你天資,將來未必不能執掌一方。何必為了死人的執念,葬送大好前程?”
    “前程?”陸沉笑了,笑容裏是刻骨的譏誚,“像你一樣,做江萬雄的狗?”
    江玉郎麵色終於沉下。
    “找死。”
    折扇合攏,一點寒星乍現!
    不是指勁,而是真正的殺招!扇骨中竟藏著一柄三寸短劍,劍身通體碧青,薄如蟬翼,在真氣灌注下發出龍吟般的顫鳴!一劍刺出,青光暴漲,如青龍出水,直取陸沉心口!
    快!狠!準!
    更可怕的是,這一劍軌跡飄忽,明明看著刺向心口,劍至半途卻驟然分化三道劍影,分取咽喉、丹田、眉心!虛虛實實,真假難辨!
    青龍劍訣·三分龍影!
    陸沉瞳孔驟縮。江玉郎的武功,比韓七強了不止一籌!這手劍法已得青龍真意,劍出有神!
    但他不退。
    左腳猛踏地麵,青磚炸裂,人如炮彈前衝!右手五指張開,黑色氣勁在掌心瘋狂旋轉,凝聚成一個巴掌大小的漆黑漩渦,悍然抓向那三道劍影!
    黑龍十八手第六手·焚江手!以火勁催動,熔金蝕鐵,專破內家真氣!
    “嗤——!”
    刺耳的摩擦聲響起!黑色漩渦與三道劍影碰撞,竟發出金屬刮擦般的銳響!青光與黑氣瘋狂對耗,氣勁四射,將地麵犁出數道深溝!
    陸沉悶哼一聲,掌心傳來撕裂劇痛,黑色漩渦被劍影洞穿,左手手臂、右肩、左肋同時傳來刺痛——三道劍影竟都是真的!若非他醒龍境體魄強橫,又有黑龍氣勁護體,這一劍就能廢他三處要害!
    但江玉郎也不好受。
    劍影被焚江手勁力侵蝕,青光黯淡大半,那柄碧青短劍更是被震得險些脫手!他連退三步,臉上第一次露出驚容。
    “好一個焚江手!陸擎天當年也隻練到第五手,你竟已掌握第六手?”江玉郎眼中殺意更盛,還夾雜著一絲貪婪,“看來,你果然得了完整的前六手心法……今日,你非死不可了!”
    話音未落,他身形一晃,竟一分為三!
    三道白衣身影,各持碧青短劍,從三個不同角度同時刺向陸沉!每一道身影都氣息凝實,劍光凜冽,分不出真假!
    青龍身法·三分幻身!
    陸沉瞳孔緊縮。這身法比劍法更詭異!他急運內勁,黑龍氣勁在體表瘋狂流轉,雙掌連環拍出,掌影如山,將自己周身護得水泄不通。
    “鐺鐺鐺鐺鐺——!”
    金鐵交鳴聲如暴雨打芭蕉!陸沉瞬間拍出三十六掌,每一掌都與劍尖硬撼!他掌法剛猛,但江玉郎劍法輕靈,身法詭異,總能在間不容發之際變招,劍尖專攻他掌法銜接的細微破綻。
    十招。陸沉左肩中劍,血花迸濺。
    二十招。右腿被劍氣劃開深可見骨的傷口。
    三十招。小腹被劍柄點中,氣血翻騰,一口逆血湧上喉嚨。
    境界的差距顯現出來。江玉郎的青龍真氣已至醒龍境巔峰,距離“化龍境”隻差臨門一腳,真氣質量、數量都壓過陸沉一頭。更兼身法、劍法皆是一流,實戰經驗豐富無比。
    陸沉完全被壓製,隻能苦苦支撐。
    “堂主!”鐵山目眥欲裂,想衝上來,卻被兩名赤衣衛死死攔住。
    阿炳從陰影中射出三支冷箭,直取江玉郎後心,卻被對方隨手一揮折扇,箭矢倒飛而回,險些反傷自身。
    “陸沉,你很不錯。”江玉郎聲音依舊溫潤,但劍招愈發狠辣,“能在我手下撐過五十招的,同齡人中不超過三人。可惜,到此為止了。”
    他三個幻身驟然合一,真身出現在陸沉正前方,碧青短劍劍光大盛,一條淡淡的青龍虛影在劍身上浮現,仰天長吟!
    青龍劍訣最終式·青龍破天!
    劍出,龍吟驚天!整個庭院的空氣仿佛被這一劍抽空,所有人都感到窒息般的壓迫!劍光化作一道青虹,仿佛要將天地撕裂,直刺陸沉眉心!
    這一劍,躲不開,擋不住!
    生死一線!
    陸沉眼中,卻忽然閃過一絲明悟。
    父親手稿中那句話,在此刻清晰浮現:“龍戰於野,其血玄黃。不破不立,向死而生。”
    他體內,那團旋轉的黑龍內勁核心,在生死壓迫下驟然加速!原本已趨飽和的內勁,在這極致壓力下,竟開始向內塌縮、凝練!
    醒龍境中期……後期……巔峰!
    還不夠!
    “吼——!”
    陸沉仰天長嘯!嘯聲中,龍吟震天!他周身黑色氣勁轟然爆發,不再是淡薄氣膜,而是凝成一條三丈長的模糊黑龍虛影,盤繞周身,仰首向天,發出震懾靈魂的咆哮!
    黑龍法相,徹底凝實!
    雖然依舊模糊,但已具其形,有其神!
    與此同時,他右手食中二指並攏,指尖一點漆黑到極致的幽光凝聚,對著那破天而來的青龍劍虹,一指點出!
    沒有招式,沒有名目。
    隻是將全部的精、氣、神,將所有的仇恨、憤怒、不甘,將黑龍法相的磅礴偉力,盡數凝聚於一點!
    “破!”
    指尖黑光與青龍劍虹碰撞。
    沒有巨響。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瞬。
    然後——
    “哢嚓!”
    碧青短劍,寸寸碎裂!
    江玉郎臉上的從容瞬間崩碎,化作無邊的驚駭和難以置信!他感覺一股無法形容的恐怖力量順著斷劍傳來,那力量至剛至陽,又至陰至寒,帶著毀滅一切的霸道意誌,瞬間衝垮了他的青龍真氣防線!
    “噗——!”
    江玉郎倒飛出去,人在半空,口中鮮血狂噴,月白長衫被自己的血染成猩紅。他重重摔在十丈外的院牆上,將牆壁砸出一個人形凹坑,癱軟滑落。
    “公子!”八名赤衣衛駭然變色,想回身救援。
    “殺!”鐵山暴吼,帶著殘存兄弟反撲。
    阿炳從陰影中鬼魅般閃出,短刀連揮,兩名赤衣衛咽喉飆血,仰天倒地。
    陸沉站在原地,緩緩收回手指。指尖那點黑光消散,盤繞周身的黑龍法相虛影也漸漸淡去。他臉色蒼白如紙,身體微微搖晃,剛才那一指,幾乎抽幹了他所有力量。
    但他站住了。
    一步步,走向癱在牆角的江玉郎。
    江玉郎麵如金紙,胸口一個焦黑的指洞,前後通透。他掙紮著想站起來,卻再次吐血,隻能靠著牆壁,看著陸沉走近。
    “你……你竟能……臨陣突破……”江玉郎每說一個字,口中就湧出一股血沫,“這不是……黑龍十八手前六手的威力……你……你練成了第七手?!”
    陸沉沒回答,隻是蹲下身,從他懷中摸出一塊玉佩。玉佩通體碧青,雕成盤龍狀,與陸沉那半塊黑龍佩材質相似,但氣息迥異。
    “青龍佩……”江玉郎慘笑,“原來如此……義父讓我來,不光是殺你……更是要拿回這半塊青龍佩……可惜……”
    “江萬雄要這玉佩做什麽?”陸沉問。
    “你……很快就知道了……”江玉郎眼神開始渙散,聲音越來越低,“隱龍會……已經盯上你了……黑龍十八手……是鑰匙……你逃不掉……”
    他頭一歪,氣絕身亡。
    洪門年輕一輩第一人,江萬雄的義子,玉麵狐江玉郎,死。
    陸沉握著那半塊青龍佩,又摸了摸懷中的黑龍佩。兩枚玉佩接觸的刹那,竟微微發熱,隱約有共鳴之意。
    “堂主!”鐵山和阿炳踉蹌走來,兩人都傷得不輕,但眼中滿是劫後餘生的激動。
    “清點傷亡,救治兄弟。”陸沉聲音沙啞,“赤衣衛,一個不留。”
    “是!”
    戰鬥很快結束。八名赤衣衛全部戰死,但黑龍堂也付出了慘重代價。戰堂、暗堂傷亡過半,總堂建築損毀嚴重。
    黎明時分,清理完畢。
    議事偏廳,陸沉坐在主位,鐵山、阿炳、錢師爺分坐左右。蘇媚被救回,此刻臉色依舊蒼白,但已能行動。
    “陣亡八十七人,傷一百二十九人,其中重傷四十三人。”阿炳聲音沉重,“庫房被焚,損失財物約三成。但……我們在江玉郎隨身的行囊中,找到了這個。”
    他推過一本薄薄的冊子,封麵無字。
    陸沉翻開,瞳孔驟縮。
    冊子裏,是密密麻麻的人名、地點、時間,以及……交易記錄。涉及北境狼盟、嶺南洪門,乃至朝中某些官員。而所有的交易核心,都指向兩個字——隱龍。
    最後一頁,是一幅簡陋的地圖,標注著幾個地點。其中一個,在臨州城北三百裏外的“斷龍崖”,旁邊用朱砂批注:黑龍傳承疑塚。
    “江玉郎來臨州,真正的目的,是找這個。”蘇媚低聲道,“黑龍十八手的完整傳承,可能就在斷龍崖。隱龍會也在找,所以他們才會盯上你,盯上黑龍佩和青龍佩。”
    陸沉默然。他想起父親留下的那半塊黑龍佩,想起韓七、吳老七臨死前的話,想起江玉郎最後那句“鑰匙”。
    “堂主,我們現在……”錢師爺欲言又止。經此一夜,黑龍堂元氣大傷,強敵環伺,前途未卜。
    陸沉合上冊子,緩緩起身。
    “厚葬所有戰死兄弟,三倍撫恤。傷者全力救治,不惜代價。”他走到窗邊,望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鐵山,整合戰堂,輕傷者歸隊,加緊訓練。阿炳,暗堂重建情報網,我要知道狼盟、洪門,尤其是隱龍會的任何動向。錢師爺,商堂變賣部分產業,籌措銀兩,同時收購藥材、兵器、糧草。”
    “堂主,您是要……”鐵山問。
    “臨州不能再待了。”陸沉轉身,目光掃過眾人,“江玉郎死在這裏,江萬雄不會罷休。狼盟折了韓七,趙天狼必會報複。隱龍會更不會放過我們。”
    “我們要走?”阿炳皺眉。
    “不是走。”陸沉眼中,黑龍虛影一閃而逝,“是北上。”
    “去斷龍崖,找我父親留下的傳承。然後——”他握緊雙拳,黑龍佩和青龍佩在掌心微微發燙,“去北境,去津門。狼盟要戰,那便戰。洪門要殺,那便殺。隱龍會要奪,那便奪。”
    “這江湖,該換個天了。”
    晨光刺破雲層,照進偏廳,映亮陸沉棱角分明的側臉,也映亮了他眼中那團永不熄滅的複仇火焰。
    臨州篇,終。
    北境風雲,將起。
    (第二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