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師徒情初,墨淵目光藏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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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卡在鞘中,我盯著那道裂痕,指尖順著劍脊一寸寸撫過。裂口極細,若非方才兩次抽拔受阻,幾乎察覺不到。我將劍橫在膝上,以指腹輕壓裂紋兩端,靈力緩緩滲入,試探其深淺。裂痕未延展,也不曾阻靈,倒像是……有人刻意留下的一道記號。
    我沒有再試第三次。
    夜風穿林,簷角銅鈴輕響一聲,我收劍入懷,起身離了演武場。
    石階冷硬,腳步踩上去無聲。我繞過主殿側廊,轉入後山小徑。那裏僻靜,少有人至,唯有九根鐵樁孤立空地,銅鈴懸頂,隨風微顫。我想再練一遍。
    不是為了補課,也不是為明日複課。我隻是……想把那三式走完。
    坐下時我稍頓了頓,衣角掃過石麵,我順手壓住,免得被風掀起。狐族習性難改,即便女扮男裝,坐姿仍不自覺帶了點收斂。我立刻察覺,鬆開手,換作粗放些的姿態。這些細節,如今已成習慣。
    閉眼調息。
    丹田深處那股溫流仍在,如墨淵掌心渡來的熱意未散。我依著記憶中的路徑,自關元起,引氣上行。膻中一顫,靈力微浮,我未壓,隻輕輕一帶,順勢導引,如放紙鳶,線在手中。
    劍離地三寸,穩。
    我睜開眼,劍尖正對第一根鐵樁。夜色裏看不清樁身紋路,隻能憑感覺辨距。我緩步前行,劍隨意轉,繞樁半周,弧線圓潤,未觸鈴。
    很好。
    再來。
    第二式“繞石成溪”,靈力環行周身,任督微通,氣息綿長。我放慢節奏,不求快,隻求每一寸經脈都清晰可感。狐族靈力天生輕盈,以往總怕它散,如今學著順其性而導之,竟覺順暢許多。
    繞至第三樁,心神漸穩。
    可就在此時,腦中忽閃出白日那句——“你有事瞞著。”
    靈力一滯,劍勢微偏。
    我咬牙穩住,神識回縮,將逸散之氣緩緩拉回。肩頸處傳來一陣酥麻,那是靈力卡在岔脈的征兆。我深吸一口氣,想起墨淵示範時的模樣:他立於場中,劍橫於前,靈力自丹田出,過膻中如風穿林,不阻不滯。
    我也該如此。
    不再強控,不再壓製。我鬆開緊繃的神識,任那股輕浮之感浮起,卻以意念為引,如牧羊人執鞭,不縛其足,隻指其路。靈力順勢匯入臂脈,劍身輕震,回正軌跡。
    第三式“歸流入海”。
    劍勢回轉,靈力自四肢百骸緩緩歸元,沉入丹田。如潮退岸,靜而不竭。
    劍落掌心,穩穩收回。
    我站在原地,額角微汗,掌心卻幹。這一次,我沒有急於收劍,而是將劍橫於胸前,細細感知最後一股氣流沉入丹田的觸感——溫潤、綿長,再無滯澀。
    我做到了。
    不是墨淵手把手教,不是他掌覆我手背引靈。這一次,是我自己,從源頭走到終點。
    我低頭看劍,月光落在鞘上,映出一道模糊的影。那道裂痕仍在,卻不再讓我心驚。或許它本就不是瑕疵,而是提醒:有些事,不能強拔,也不能硬塞。得等,得順,得讓一切回到它該在的位置。
    我正欲收劍歸寢,忽覺後頸一涼。
    不是風。
    是目光。
    我動作一頓,脊背微緊,緩緩轉身。
    桃林邊緣,墨淵立在那裏。
    他未穿玄袍,隻一身素青常服,袖口微卷,像是剛從某處講經歸來。他沒有走近,也沒有出聲,隻是靜靜看著我,目光落在我手中的劍上,又緩緩抬至我的臉。
    那一瞬,我喉間發緊。
    不是懼,也不是慌。白日裏他點破我“心口不一”時的壓迫感還在,可此刻,那雙沉靜如淵的眼裏,竟沒有責備,也沒有審視。
    隻有光。
    像是殘月落進深潭,照出底下一脈溫流。
    我低頭行禮,聲音比自己想象的更輕:“師尊……還未歇息?”
    他未答,緩步走近。
    腳步極輕,踩在落葉上幾乎無聲。他在距我三步處停下,目光掃過我手中劍,停頓一瞬,才道:“劍已穩。”
    我握劍的手微緊,不知該如何應。
    他卻不再多言,轉身欲走。
    可走出三步,他又停住。
    夜風拂過,桃瓣自枝頭飄落,掠過他肩頭,旋即被吹散。
    他未回頭,隻淡淡道:“你今日……比昨日懂劍。”
    話落,他邁步離去,身影漸隱林間。
    我立在原地,掌心微熱,心跳如鼓。
    懂劍?
    我反複咀嚼這兩個字。他是在說我掌握了心法?還是……看穿了什麽?
    我低頭看劍,劍身映出我模糊的臉。眉眼低垂,唇色微白,與白日裏那個在鍾樓下唇角溢血的弟子已不同。那時我隻想著不被逐出山門,隻想著藏好身份,壓住靈力,不惹是非。
    可現在。
    我忽然明白,為何墨淵不說“你今日練得好”,而說“懂劍”。
    因為他知道,真正的修行,不在手上,在心上。
    我緩緩收劍入鞘。
    這一次,劍滑到底,未遇阻礙。那道裂痕仍在,卻不再卡刃。我將劍抱在懷中,指尖撫過鞘身,忽覺丹田深處,那股溫流仍在緩緩回旋,如初泉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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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他一直都在看。
    看我如何從亂中尋序,從壓中學會放,從慌亂中一點點找回自己的節奏。
    我抬頭望向桃林深處,墨淵的身影早已不見。
    可那一眼,卻像烙在了心上。
    不是師長看弟子的嚴厲,也不是上位者審下位的冷峻。那一眼,像是守泉人見溪流初成,眼中含了暖意,卻不言破。
    我忽然覺得,這身男裝,這副偽裝,這五萬年來習慣了獨行的孤傲,竟在這一夜裏,被那道目光輕輕撬開了一角。
    我握緊劍柄,轉身踏上歸途。
    石階依舊冷硬,腳步卻比來時輕了幾分。
    走到半途,我忽覺袖中一沉。
    伸手探入,指尖觸到一片幹枯的桃葉。
    我一怔。
    這不是今夜落下的。葉脈幹裂,邊緣微卷,像是被收在某處許久。我將它翻過,葉背竟有三道極細的劃痕——短、長、短。
    像是某種暗號。
    又像是……提醒。
    我盯著那三道痕,心跳忽然慢了一拍。
    令羽昨夜叩窗,也是這般節奏。
    短、長、短。
    三聲輕叩。
    我猛地抬頭,望向偏殿方向。
    窗紙昏暗,無人影晃動。
    可我清楚記得,那晚他送入門手冊後,臨走時說:“夜裏風寒,記得關窗。”
    那時我以為他在暗示身份之事。
    可現在想來,他或許……早已看出更多。
    不止是我非男子。
    而是我,心神不寧,行差踏錯,早已露了破綻。
    我攥緊桃葉,指尖微微發顫。
    這昆侖虛裏,原來不止一人,在默默看著我。
    而墨淵今晚那一眼,也不是偶然。
    他是特意來的。
    他看見了我練劍,看見了我如何一步步走通那三式,看見了我從滯澀到流轉的全過程。
    他沒出聲,沒指點,隻是站著,看著,然後留下一句“比昨日懂劍”。
    懂的,或許不隻是劍。
    我停下腳步,仰頭望月。
    殘月如鉤,懸於桃林之上。
    我忽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口沉了多年的井,終於被一束光照了進來。
    那光不刺眼,卻暖。
    我站在原地,許久未動。
    直到夜風再起,吹落一片桃花,打在劍鞘上,又旋即飄走。
    我低頭,將桃葉小心夾回袖中,抬步繼續前行。
    劍在手,心未定。
    可我知道,從今往後,我不再是為了藏身而練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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