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了，高台上的紫檀木盒還敞著口，銀線綬帶垂在玉台邊緣。我坐在石欄旁，掌心貼著仙緣鏡，那震動還在，一下一下，像是從地底傳來的脈搏。
    我閉上眼，把神識沉進去。
    “你想說什麽？”
    話落的瞬間，鏡麵微溫，一股細流順著指尖爬上來。不是靈力，也不是記憶畫麵，而是一種說不清的東西，像水滴落在石上，又像風吹過耳畔，極輕，卻能聽得真切。
    我屏住呼吸，再運一遍《九轉玄功》裏“觀微知著”的法門，神識如絲，順著那股流動緩緩延展。
    眼前沒有光，也沒有影，可我“感”到了什麽。
    殿前那隻銅鶴，羽尖泛起一層極淡的光暈，由尾向首流轉，方向反常，不像是現在發生的事。一片桃花飄落，在空中劃出三道殘影，每一道都比前一道更薄，最後幾乎看不見。
    我睜開眼，那花還在落，銅鶴依舊靜立。
    可剛才看到的，並非幻覺。
    我把仙緣鏡翻過來，鏡背有我多年摩挲的痕跡，如今多了一道極細的紋路，像是裂痕，又不像。我用拇指撫過，那紋路微微發燙。
    原來你在變。
    我記起墨淵封印擎蒼時，東皇鍾震碎半座山峰，若水河倒流三日。那時我抱著他的冰棺，在河岸邊跪了七天七夜。河水浸透衣袍，寒氣入骨，可我撐住了。
    後來有人告訴我，若水河是輪回之河，時間在那裏會變得模糊。而東皇鍾，鎮壓的是天地運轉的節點。
    你是不是因為沾了那些東西，才有了現在的變化？
    我低聲問它：“你能看見時間？”
    話音未落，鏡麵又是一震，比之前清晰。那股流動感再次出現，這次我不再抗拒，任它順著經脈遊走。刹那間，我“聽”到了——不是聲音，而是節奏。大殿梁柱之間，有極細微的波動，像是某種計數，一息、兩息……緩慢而恒定。
    我試著把神識放得更輕，像羽毛落在水麵。
    漸漸地，我看清了一些事。
    殿角的沙漏，細沙下墜的速度在我眼中變了。每一粒沙落下時，都拖著一道極短的光影，像是在重複同一段過程。而我的影子，腳邊有一圈淡淡的重疊，仿佛前一刻的動作還未完全消失。
    這不是看破幻術，也不是預知危險。
    這是時間本身留下的痕跡。
    我收回神識，額頭滲出冷汗，胸口悶得難受，像是憋了一口氣太久。低頭看手，指尖有些發白，仙緣鏡也恢複平靜。
    但它真的變了。
    我慢慢想起夢裏那個雪地，遠處那扇半開的門。那時我不懂，以為是心魔作祟。可現在想來，那地方沒有風，沒有雲，連腳印都不曾留下，卻讓我覺得熟悉。
    如果那是時間長河中的一瞬呢？
    如果那扇門後，藏著尚未發生的因果呢？
    我握緊鏡子，心跳加快。
    這能力還不穩，用一次就耗神，但我不能停。
    墨淵剛醒，昆侖虛看似太平，可我知道，鬼族不會就此罷休。擎蒼雖被封印，可東皇鍾的力量正在減弱，每隔千年就會有一次鬆動。上次是我守著他，下次呢？若我能提前察覺時間的異常，或許就能防住那些還沒到來的劫難。
    還有師尊。
    他沉睡七萬年，元神早已受損。若我能感知他體內時間的流轉，是否能幫他在修行時避開逆衝？甚至……找到讓他徹底恢複的方法？
    我想起他昨日在高台上說的話：“你是司音，才讓‘守護’二字有了意義。”
    我不是為了稱號才走到今天的。
    我是為了他。
    我深吸一口氣，把仙緣鏡放在膝上，重新閉眼。這一次，我不再等它主動示現，而是主動引動靈力，輕喚“啟”。
    鏡麵微亮，那股流動感再次浮現，比剛才更清晰。我順著它的節奏調整呼吸，神識一點點探出去。
    殿外桃樹的一片花瓣正要落地，我在它飄到一半時“看”到了三重軌跡。
    銅鶴的羽尖，光暈流轉的方向依舊由尾至首，像是在回溯。
    就連我自己呼出的氣息，也在空中留下了一道極淡的殘影，比本體慢了半瞬。
    可以了。
    再深入，頭就開始疼。
    我收力，睜開眼，發現天色未暗，斜陽照在大殿屋簷上，拉出長長的影子。我坐在這裏沒動，可時間已經過去了一陣。
    仙緣鏡靜靜躺著，鏡麵溫潤，再無異象。
    但我知道，它不一樣了。
    我把它貼在心口，感受那微弱的跳動，像在回應我的心跳。
    你要陪我走下去嗎？
    我站起身，拍了拍衣袍，把鏡子小心收進袖中。
    外麵傳來弟子們收拾儀場的聲音，腳步輕緩，沒人打擾我。我知道他們都在看我，那個被稱為“戰神守護者”的人，剛剛站在萬人之上接受禮敬。
    可我現在不想聽那些話。
    我隻想弄明白，你到底能帶我看多遠。
    我轉身走向殿內深處，那裏有一間靜室，是我從前抄寫經文的地方。現在空著，適合用來試這新本事。
    路過主殿時，我停下腳步。
    冰棺已被移回陣心，上麵覆了一層靈光紗。墨淵躺在裏麵，麵容安靜，胸口有極微弱的起伏。
    我走近幾步，把手放在棺蓋邊緣。
    你能感覺到嗎？我又往前走了一步。
    就在這時，仙緣鏡突然一熱。
    我沒打開它，可那股流動感又來了，而且比之前急促。
    我盯著冰棺，把神識悄悄散開。
    在那一瞬，我“看”到了——墨淵的心口，有一圈極淡的光輪在逆向轉動，方向與其他地方相反。他的時間，和周圍不一樣。
    我屏住呼吸，不敢動。
    那是封印殘留的影響，還是他元神在自我修複？
    我正想再探一步，一陣刺痛從太陽穴炸開，眼前發黑。我踉蹌後退，扶住石柱才沒摔倒。
    不能再用了。
    今天到此為止。
    我最後看了一眼冰棺，轉身朝靜室走去。
    腳步很輕，但每一步都踩得穩。
    推開靜室門，我點燃案上的燈。燭火跳了一下，映在牆上，影子晃了晃。我坐下，把仙緣鏡放在麵前。
    現在隻有我們兩個。
    你還有什麽沒告訴我的？
    我伸手去拿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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