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在案上跳了一下，我手指還搭在仙緣鏡的邊緣，掌心殘留著剛才探入神識時的麻意。那股流動感已經散了，可太陽穴還在隱隱發痛。
    門被推開的聲音很輕，但在這安靜的靜室裏格外清楚。我沒有抬頭，知道是誰來了。
    他走到我麵前，影子先落下來，遮住了燭光。他的手覆上我的手背，把我的手指從鏡子上輕輕撥開。
    “又用太狠了。”他說。
    我沒有反駁。他知道我在做什麽，我也知道他為什麽來。
    他拉我起身，動作不急，卻讓我沒法拒絕。“外麵風暖，桃花開了。”
    我低頭把仙緣鏡收進袖中，跟著他走出門。
    桃林在昆侖虛後山，沿著石階往上走一段就到了。我們並肩走著，誰都沒說話。腳下的石板有些年頭了，縫隙裏長出青苔，踩上去有點滑。
    剛進林子，一陣風過，花瓣落在肩上。墨淵伸手拂了一下，指尖擦過我的耳側。
    “你還記得第一次練禦風訣嗎？”他忽然問。
    我想起來了。那天也是這樣的天氣，我站在後山崖邊，試了三次都摔了下來，膝蓋蹭破了皮。我不敢讓別人看見，躲在桃樹後麵自己抹藥。後來是他路過，一句話沒說，抬手給我施了個輕身術，帶我飛了一圈。
    “記得。”我說，“你嫌我笨。”
    他笑了下：“我是嫌你太拚。”
    往前走了幾步，他停在一棵老桃樹前。樹幹粗壯，樹皮裂開幾道深紋，像是經年累月被雷劈過又活了下來。
    “這棵樹，是你來之後第三年種的。”他說，“那天你練劍暈倒，醒來第一句問我，‘師尊，我還能繼續學嗎？’”
    我看著樹，沒接話。
    他轉過身，正對著我。“那時候我就想，這個人，不能讓她再一個人扛下去。”
    我的心動了一下。
    “七萬年，你守著我。”他聲音低了些，“現在輪到我了。”
    風吹得緊了些，樹上的花往下落，一片接一片。有花瓣卡在我的發間，他伸手取下來，沒有立刻鬆開手，而是順著我的發絲滑到耳邊，停在那裏。
    “司音。”他叫我的名字，不是‘徒兒’，也不是‘司音弟子’。
    我抬頭看他。
    “以後的事，我們一起走。”他說，“不要再說什麽該不該、值不值得。你不是為我犧牲，我也不是欠你回報。我隻是……想和你在一處。”
    我的眼睛有點酸。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很熱。我反手回握，用力點了點頭。
    他把我拉近了些，另一隻手環上我的腰。我靠在他懷裏，聽得到他的心跳，穩而有力。
    “我知道你總覺得自己要撐著。”他的下巴輕輕壓在我頭頂，“可你現在不用了。”
    我閉上眼。
    “我不是非要做什麽守護者。”我小聲說，“我隻是不想再丟下你一次。”
    他收緊了手臂。“不會了。不會再有那種時候。”
    風穿過樹林，帶著花香。遠處傳來幾聲鳥叫，接著又靜下去。
    我們就這樣站著，很久。
    他忽然鬆開我一點，從袖中取出一物。是一支木簪，通體淺紅，像是用桃木削成的，上麵刻著簡單的紋路，沒有鑲嵌任何寶石。
    “以前沒機會給你。”他說，“現在補上。”
    我接過簪子，木質溫潤，拿在手裏很輕。
    “你喜歡嗎？”他問。
    我點頭：“喜歡。”
    他伸手接過簪子，抬手插進我的發髻。動作不太熟練，試了兩次才固定住。
    “我不會這些。”他說，“以後讓你身邊的人教你梳好看的樣式。”
    我笑了：“不用。這個就好。”
    他又看著我，眼神很靜。然後慢慢低下頭。
    我明白他要做什麽，卻沒有躲。
    他的唇落下來的時候很輕，像一片葉子飄在水麵上。我沒有睜眼，隻感覺到他的呼吸拂過我的臉，接著是額頭、眉心、鼻梁，最後才是嘴唇。
    這一吻很慢，也很穩。不像衝動，更像是等了很久才終於做成的一件事。
    分開時，我還有點喘。
    他拇指擦過我的嘴角，低聲說：“以後還能這樣嗎？”
    我抓住他的手腕：“隻要你別再進冰棺。”
    他笑了，眼角有了細紋。“不進了。”
    我們重新靠在一起。他的外袍被風吹起一角，掃過我的手臂。
    “你還記得那年冬天嗎？”他忽然說，“下大雪，你偷偷溜去後山堆雪人，堆了一個像我的，還給它披了件舊鬥篷。”
    我想起來了。“你第二天看見了，一句話沒說，轉身就走。我還以為你生氣了。”
    “我沒生氣。”他說，“我隻是不敢笑。怕一笑，你就跑了。”
    我靠著他肩膀笑出聲。
    “後來那雪人化了，鬥篷還在那兒掛著。”他說，“我覺得，從那時候起，我就已經留不住自己了。”
    我抬頭：“那你現在留得住嗎？”
    他看著我，眼神認真。“留得住。隻要你在這兒，我就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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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漸漸暗了些，雲層移過來，遮住了日光。桃林裏暗了一層，花色也不如先前鮮亮。
    “該回去了。”他說。
    我點點頭，沒動。
    他牽起我的手：“明天開始，我會教你新的劍法。”
    “什麽劍法？”
    “不是什麽厲害的招式。”他說，“是我早年寫的一套基礎心法，一直沒傳人。現在交給你。”
    我握緊他的手：“好。”
    我們轉身往林外走。走到半路，他忽然停下。
    “怎麽了？”我問。
    他望著前方，眉頭微皺。
    我也順著看過去。
    桃林入口處站著一個人影，穿著昆侖虛弟子的服飾，手裏捧著一封信。那人看見我們，快步走來，行禮後遞上信箋。
    墨淵接過信，沒有打開。
    “誰讓你來的？”他問。
    “掌門長老差我送來，說請司音大人明日午時前往前殿，有要事相商。”
    我心頭一緊。
    墨淵把信收進袖中，淡淡道：“知道了。”
    那人退下。
    我看著他：“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他搖頭：“還不清楚。但既然要你去，就不會是小事。”
    我沉默。
    他握住我的手：“別擔心。我在。”
    我們繼續往外走。快到石階盡頭時，他忽然說：“不管明天是什麽事，記住今天的話。”
    我點頭。
    他停下腳步，轉身麵對我，雙手扶住我的肩膀。“你是司音，是我的人。無論發生什麽，這一點不會變。”
    我看著他，用力應了一聲。
    我們走下石階，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桃林在身後漸漸隱去，花影模糊成一片粉白。
    回到主殿區域時，已有弟子在清掃廣場。有人看見我們，停下手中活計，低頭行禮。
    墨淵牽著我走過長廊，直到岔路口才鬆開手。
    “去休息吧。”他說，“明天我陪你去前殿。”
    我應下，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
    他還站在原地。
    我抬手摸了摸發間的木簪，朝他笑了笑。
    他也笑了。
    我轉身繼續往前走。廊下燈籠已經點亮，映得地麵一片昏黃。
    拐過最後一個彎，我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回頭一看，是他跟了上來。
    “一起走完。”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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