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光衝上夜空的那一刻，我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仙緣鏡。鏡麵滾燙，像是要燒穿我的掌心。風從四麵八方湧來，吹得衣袍獵獵作響，山下的燈火在強光中微微晃動。
    墨淵的手落在我的手腕上。
    他的掌心溫厚，力道沉穩，並未多言，隻是輕輕一壓。那股躁動的熱流順著經脈退去，神識也漸漸清明。
    “不必再看。”他說，“有些事，已無需驗證。”
    我抬眼望他。他站在石台邊緣，身影挺拔如鬆，目光卻落在我臉上，隻一瞬，便移向遠方。那一眼很短，卻讓我心頭一輕。
    我知道他在說什麽。仙緣鏡裏的影像越來越清晰，崩塌的山峰、裂開的天穹、墜落的黑影……這些不再是虛無縹緲的預兆，而是正在逼近的現實。我們已經沒有時間再去追查源頭，也沒有餘地猶豫退縮。
    我深吸一口氣，跟著他踏上山頂最高處的石台。
    腳下是昆侖虛主峰之巔，千年寒石鋪就的平台被月光照得發白。站在這裏，能俯瞰整座宗門——東嶺的陣眼亮著符文光，西崖的雷符陣已布好，南門雙重重鎖開啟，北閣靈壇燃起三柱清煙。弟子們早已列隊完畢，手持兵刃，靜立廣場，無人喧嘩，也無人抬頭。
    他們知道要來了。
    我運轉靈力，聲音穿透夜風，傳遍全山：“諸位同門！劫難將至，天地動蕩，昆侖虛危在旦夕！但今日我在此立誓——無論前方是死是滅，司音必與師尊並肩而戰，守此山門，護此道統，至死不退！”
    話音落下，風聲驟停。
    片刻後，山下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所有弟子同時單膝跪地，兵刃拄地，法器垂首。火光照在他們的臉上，映出堅毅的神色。
    沒有人喊口號，也沒有人回應誓言。可這片沉默比任何呐喊都更沉重。
    墨淵站在我身側，依舊未動。他隻是緩緩抬起手，指尖輕拂過我的發梢，動作極輕，像多年前教我禦風訣時那樣。然後他轉身，麵向山下，周身氣息緩緩升起。
    他沒有拔劍，也沒有結印，隻是站著。
    可那一刻，整個昆侖虛仿佛都隨他呼吸而震動。空氣凝滯，靈氣回旋，連夜空中的雲層也為之退散。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有我在，”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鍾，敲進每個人的耳中，“昆侖不傾。”
    他又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最後落在我身上。
    “有她在，道心不滅。”
    我心頭一震。
    這句話不是說給弟子聽的，是說給我聽的。他從未當眾如此肯定過我，也從未把“道心”二字與我並提。可此刻，他將我置於與他同等的位置，不隻是徒弟，不隻是戰友，而是這萬裏山河的共守之人。
    我低頭看著手中的仙緣鏡。鏡麵依舊泛著微光，但不再劇烈震蕩。它像是安靜了下來，如同我也終於不再追問未來會怎樣。
    我不需要知道了。
    隻要他還站在這裏，隻要這些弟子仍握緊手中兵刃，隻要昆侖虛的燈火未曾熄滅，我就不會後退一步。
    遠處，雲層又開始聚集。風重新刮了起來，帶著一絲潮濕的氣息。天邊隱約有雷聲滾動，卻不落地，像是被什麽力量壓製著。
    我知道，那是結界在承受壓力。未來的毀滅之力仍在試圖撕裂時空，一次次撞擊屏障。而我們，是唯一的防線。
    我將仙緣鏡收回袖中，伸手按住腰間佩劍。
    這把劍陪我走過七萬年，斷過兩次，重鑄兩次。第三次重鑄時，我親手在劍脊上刻下兩個字——“不悔”。
    墨淵察覺到我的動作，側頭看了我一眼。
    “怕嗎？”他問。
    我搖頭。
    “那你為何手在抖？”
    我低頭看自己的手。確實，在握住劍柄的瞬間，指尖有些發顫。不是因為恐懼，是因為太想守住這一切。
    “我不是怕。”我說，“我隻是……不想再失去你一次。”
    他沉默片刻，忽然伸手，將我的手覆在他的掌心。他的手很暖，蓋住我冰涼的指尖。
    “不會有下次。”他說，“這次，我們一起迎上去。”
    我點頭，沒再說話。
    這時，山下一名弟子悄然起身，走到陣前，緩緩拔出了長劍。劍鋒指向夜空，寒光凜冽。緊接著，第二名、第三名……所有弟子陸續起身，兵刃出鞘，法器亮起靈光。
    一片雪亮的鋒芒在廣場上匯聚，像是一道逆向升起的星河。
    沒有人下令，也沒有人呼喝。但他們用行動告訴所有人——他們準備好了。
    墨淵鬆開我的手，向前一步，立於石台最前端。他的衣袍在風中翻飛，背影如山嶽般不可動搖。
    我站到他身邊，與他並肩而立，望著那片由萬千信念凝聚而成的光芒。
    這一刻，我不再是那個躲在冰棺前默默流淚的司音。我不是為了彌補過去而戰，也不是為了贖罪而留。我是為了守護此刻的昆侖虛，為了守護身邊這個人，為了守護所有願意與我們共赴生死的人。
    風更大了。
    天邊的雲層裂開一道細縫，一道暗紅色的光從中透出，轉瞬即逝。結界金光微微波動，隨即恢複穩定。
    我知道，它快來了。
    我再次握緊劍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袖中的仙緣鏡輕輕震了一下，像是在回應某種即將到來的節奏。
    墨淵沒有回頭，聲音低沉而清晰：“等它破開第一道屏障時，你就跟在我身後。”
    我立刻道：“不，我要在你身前。”
    他側目看我。
    “我說過，這次我們一起。”我直視著他，“不是你護我，是我們護昆侖。”
    他看著我，很久，終於輕輕點頭。
    “好。”
    就在這時，頭頂的天空猛然一暗。那道裂縫再度出現，比之前更寬，更深。紅光如血，灑落半山。
    結界發出一聲悶響，像是承受到了極限。
    山下的弟子齊刷刷抬起了兵刃，靈力升騰，匯成一片光海。
    我邁出一步，擋在墨淵前方。
    他沒有阻止我，隻是站在我身後半步的位置，一隻手輕輕搭上我的肩。
    我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平穩而堅定。
    天穹之上，裂縫緩緩擴大，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正在推開一扇門。
    我舉起劍，劍尖直指蒼穹。
    風卷起我的衣袂，獵獵作響。
    劍鋒上，一點寒光映著天邊血色，驟然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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