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不求上進
字數:8597 加入書籤
薑漁成功養成了睡懶覺的好習慣。
上午起來,做了魚羹和山家三脆送給傅淵,等下午采買的東西回來再做點心。
趁這時間,她順便去藏書閣,把裏麵的書都拿出來曬曬。
一天能曬的量有限,她也不想勞煩別人,和連翹兩個人邊搬書邊說閑話。
有幾個小丫鬟路過,主動跑來幫忙,也參與到聊天當中。得益於初一那個大嘴巴,有什麽新鮮事她們都第一個知道。
原來就在薑漁嫁人前一個月,黔中道發生叛亂,幸有大將軍宗政息奉命出征,數日間鎮壓叛亂,避免一場災禍。
外麵皆傳,宗政息用兵如神,不在英國公之下。
薑漁頗覺好笑。
書裏的宗政息是反太子黨一手捧起來的,最擅紙上談兵,這次黔中得勝,多半是動用大量人力物力的結果。
別說一個宗政息,隻要不計成本,薑訣去了都能打勝仗。
還有一些零碎的消息,譬如滑州洪水泛濫,急需治理,陳王、齊王兩位皇子均主動請命。
聖上以齊王婚事將近為由,挑了傅笙前去。
再譬如齊王是個妻管嚴,他和宣丞相府的三小姐青梅竹馬,又有聖上賜婚,對其言聽計從。前些日子在外飲酒,被宣小姐拽著耳朵拖走。
薑漁聽得津津有味。
不知何時,來幫忙搬書的人變多了,聽到的八卦也多了不少。
有人問:“這些書上的字,王妃都認得麽?”
薑漁說:“大多認得。”
眾人於是一窩蜂地誇讚起來:“王妃好厲害!是不是比殿下還厲害?”
薑漁哪裏好意思,被誇得臉熱。
她在學宮的時候,就是成績好但不用功的那一批,挨過的批評遠比誇讚要多。在家裏除了她娘和連翹,也沒人這麽誇她。
王府的人嘴都這麽甜,薑漁更不明白為什麽傅淵不想見他們。
過了會,外出采買的人回來了,薑漁便讓大家都歇息,問他們想要什麽酬勞。
他們說:“不要酬勞,還想吃王妃做的點心,可以嗎?”
薑漁笑道:“這還不簡單?走吧。”
眾人歡呼一聲,隨她去廚房。
她要的東西都買了,先預備材料,做酥黃獨和茯苓霜,給殿下送去。
酥黃獨,也就是炸芋頭。將芋頭蒸熟後切片,裹上搗碎的香榧、南杏仁外加醬料和麵粉做的糊,放入油鍋煎黃。
這樣做出來,芋頭軟糯,堅果酥脆,是薑漁小時候最愛的零食之一。
但考慮到傅淵長久食素,恐怕脾胃受不了刺激,因此薑漁斟酌過後,隻讓人送了一碟過去。
茯苓霜倒是無妨,薑漁多做了兩碗,讓蔡管家順便分給初一和十五。
蔡管家褶子都笑開了花。
他端起點心和茯苓霜,一路笑著走到別鶴軒外,初一和十五立即出來迎接。
別鶴軒是不準旁人接近的,蔡管家懂得規矩,邊遞出東西,邊暗示地擠了擠眼睛:“這兩碗是王妃特地做給你們的,可別弄錯了。”
他希望這兩人念著王妃的好,能在殿下麵前美言幾句,讓他晚上多去眠風院過夜。
十五麵若冰霜,不為所動。初一伸手接過,爽快道:“那替我們謝謝王妃!”
蔡管家“誒”了聲,放心離去。
茯苓霜尚且溫熱,初一蹲下來,就著碗沿三口兩口喝光。
十五直瞪他。
初一:“你不喝啊?不喝我喝了。”
十五抿唇不語。
初一哪管他想什麽,拿過茯苓霜就喝了個光,薑漁知道他的口味,專門多加了蜂蜜,他喝完兩碗還意猶未盡。
十五見狀,麵露鄙夷色:“沒出息。”
初一白眼:“你跟一吃的較什麽勁?愛吃不吃。”
吵了兩句嘴,把東西送給傅淵。
這次殿下不在書房,在練功室,遠遠地就瞧見背影,還有他手裏重逾三石的大弓。
難得他穿了身茶白的圓領袍,而不是隨意披上兩件衣裳。長發也束了起來,青玉簪固定在腦後,臉側偶然掠過幾縷散發,他渾不在意。
探囊取箭,搭弓,扣弦,幾乎不曾瞄準。
鬆手。
崩然弦動,正中靶心!
不僅中靶心,力度之大,更是讓箭矢穿透草靶,砰地釘在了後麵牆壁上。
一箭不夠,又接一箭,最後甚至三箭齊發,那架勢像要毀了整麵練功室的牆。
初一情不自禁抖了下身子。
多虧今日是晴天,殿下應當心情尚可,否則他們是不敢接近的。
郎中先前說殿下身有痼疾,恐難治愈,初一不懂那些,對他來說,殿下最有病的是腦子。
給他治治腦子吧,不然王妃可怎麽辦啊。
眼前忽而閃過寒光。
初一悚然驚醒,那鋒利到能釘穿草靶的箭矢,此刻在傅淵手下,正向他眉心,不偏不倚。
大有脫弦而出之勢。
“罵我什麽?”傅淵說。
初一快跪了。
殿下這是從哪學的讀心術?
他趕緊將點心奉上去,嘿笑兩聲討饒:“殿下說什麽呢?小人在心裏誇您還來不及。”
“你瞧這點心,王妃親手做的,色香味俱全,還熱乎呢!”
傅淵乜眸睨他,終是大發慈悲,放下長弓。
但他才掃了眼托盤上的東西,眉頭就一蹙,初一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
“隻有一碟?”他麵色不虞。
“對啊……”
初一反應過來,急得跺腳:“我真沒偷吃!”
這時十五也過來,道:“殿下且慢,屬下先為您試毒。”
傅淵懶得阻攔,況且他也想知道,這位王妃究竟會不會在今天下毒。
十五拿出銀針,滿臉嚴肅地紮進去,見針無異樣,他撚起一塊酥黃獨,徑自放入口中。
緩慢咀嚼後,他臉色一變,初一跟著緊張:“怎麽樣?”
十五說:“好香啊。”
倆人都被趕了出去。
滾在地上,還被勒令一天之內不準說話。
顯而易見,傅淵對蠢貨的忍耐到達了極限。
*
薑漁又去湖邊釣了兩條魚。
做晚飯前,她突發奇想,做起香糖果子。
好在成品不錯,很像樣子,就是太甜了些。聽文雁說殿下不喜甜食,她連下午的茯苓霜都特地少放了糖,果子就沒有送去。
剛要準備晚飯,衣角忽然重了重。
薑漁低頭,小老虎正叼著她的衣角。
明明才一日不見,小家夥卻似受了什麽摧殘,可憐如霜打的茄子。
薑漁晃晃手裏的香糖果子,小老虎果然眼珠跟著轉。
薑漁輕笑一聲,摸它腦袋:“這個摻了糖,你不能吃。”
小老虎:“嗷嗚……”
薑漁不忍心,隻好把方才釣的魚都扔給了它,又取出雞肉喂到它嘴邊。
它吃得歡,薑漁也不禁微笑。
可惜殿下今晚沒魚吃了。
不過他都吃了那麽久素菜,應當不會介意這一頓。
……
傅淵看著眼前滿滿的素菜。
“就這些?”
“就這些。”初一小聲說,瑟瑟發抖。
傅淵的眼睛眯起來。
薑漁,她還是跟在學宮的時候一樣。
不求上進。
昨晚一個夜明珠便將她打發了,今天中午還裝裝樣子,晚上卻連裝都不裝。
倘若她做得好,他自然會獎賞更多,可她竟絲毫沒有意識。
傅淵滿臉不痛快,他不是個會忍受不快的人,尤其在小家夥搖著尾巴,歡天喜地跑來找他炫耀時。
胡須殘留的渣滓,足以猜出它享用了什麽大餐。
“嗷嗷嗷!”
小老虎報複地衝他咧嘴。
傅淵森然勾唇,命令初一:“把它送回山裏,讓它跟著那母虎好好學學該怎麽打獵。”
“得嘞,殿下。”
小老虎被拽住尾巴,一臉懵:“嗷嗚嗚?嗷嗚嗚——”
看它被拖走,傅淵這才麵色平緩,起身繞過桌上一色的綠菜,出門吩咐十五:“給你了,去吃光。”
十五:“……是。”
早知道白天不貪吃那一口了,殿下果真睚眥必報。
他苦著臉去桌邊坐下。
傅淵則抬腳直奔眠風院。
薑漁卻不在那,而是去了建有湯池的浴堂。
這裏久未有人使用,但平日打掃得很好。昨天薑漁提了一嘴,今天傍晚文雁就來找她,告訴她隨時可以沐浴。
因此吃了晚飯,薑漁就勞煩文雁帶她過去。
夏日未至,夜裏多少有些寒涼,比起淨室,顯然來這裏沐浴更加享受。
薑漁把香糖果子和新做的酪茶帶上,步入溫熱湯池中,別提有多愜意。
她閉上眼睛,背靠池壁,靜享這不多得的美好時刻。
雲霧繚繞,熱氣蒸騰,她甚至進入冥想狀態,隱約聽見助眠的噠噠聲,宛如某個人的腳步。
就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冥想裏會有和殿下特別像的聲音,還叫她的名字:“薑漁。”
是錯覺吧。
“王,妃。”
殿下才不會叫她王妃。
“……”
一隻冰涼的手搭到她肩膀上。
“!!!”
薑漁嚇得果子都掉了。
她僵滯扭頭,那張從水霧中露出的,俊美又陰鬱的臉,的確不是幻想會有的。
傅淵來了。
“殿下?你怎麽會……”
她張目結舌。
不是吧,不是吧?在這裏圓房,那也太突然了!
這時傅淵開口:“為何不給我?”
薑漁掙紮:“啊……殿下想要,也不是不行。”
傅淵垂眸,視線從她濕漉漉披在身前的墨發劃過,似未停留。
薑漁呼吸一屏。
但見他伸手,修長有力的手指落到白玉碟上……從中撚起一顆裹了糖的梅子。
梅子選用五六分熟,肉厚核小,爽脆酸甜,難怪他會專門挑出這一個。但是——
“等下。”
傅淵含著梅子抬眸盯她,仿佛她敢說一個“不”字,今天就要淹死在水裏。
“……殿下剛剛說的是香糖果子?”
“不然?”
薑漁艱難道:“不然,我還以為您說的是這碗酪茶。”
她把酪茶奉上去,臉色難以形容:“殿下您想吃,跟我說就行了,何必專門過來。”
傅淵麵無波瀾,接了酪茶,喝完一口發覺味道不錯,這才神色稍霽,說:“本王不喜多費口舌。”
但能多走兩步是吧?
薑漁嘴角抽了下,認輸道:“我不是故意不送給殿下,我以為您不愛吃甜食。”
“你以為錯了。”
兩句話的功夫,一碟果子、一碗酪茶,全進了傅淵肚子。薑漁歎為觀止。
他吃完便走,走出兩步,忽地再度看向她。
剛要伸手去夠沐巾的薑漁瞬間縮了回去。
“明天——”
薑漁發誓:“明天,我一定不讓您失望。”
傅淵冷淡頷首,隨手摘了枚玉佩拋給她。
薑漁手忙腳亂接住。
不消細看,也能猜到玉佩質地上乘,價值不菲。
薑漁心滿意足,出賣一碟糕點,換回一件寶物,世上竟有如此劃算的事?
唯有一點不妥,她決定和文雁說清楚。
“下次,別直接把殿下帶過來了。”
既然她是殿下信任的人,薑漁直說了。
“其實我們還沒圓房。”
文雁慣常掛著的笑容頓住,仿佛無法置信,表情一下變得微妙。
即使她不說話,薑漁也能從她眼裏看出清晰的意味:莫非殿下不行?
薑漁搖了搖頭,沉默下,又點頭。
橫豎死道友不死貧道,讓殿下自己解決去吧。
文雁瞪大眼,倒抽一口涼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