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所謂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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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晃散腦袋裏的想法,薑漁低下頭,繼續寫日記。
    寫著寫著,她又忍不住瞄向傅淵,幾次三番之後,傅淵放下了書。
    “說。”
    薑漁正等他這句話,立即道:“殿下,你為何不願意見公主?”
    她今天答應了公主要帶她見皇兄,卻沒能幫到忙,心裏一直過意不去。
    再加上傅淵這些天吃好喝好,對她格外寬容,她沒細想就問了出來。
    傅淵看她一眼,倒沒生氣,似笑非笑說:“你才認識她一天,就想替她說話了?”
    薑漁無辜地說:“沒有呀,我隻是隨口一問,殿下不願意說就算了。”
    大約她太久沒打探出情報,廢物皇弟向她問責了吧。
    傅淵不去計較,隨手翻過一頁書,漫不經心說:“先皇後懷和貞時,陛下遠征盈州。”
    “不日東風驟起,火燒敵營,陛下大破敵軍。因此傅盈尚在胎中,祖父便為她取了這個名字,認為她是有福之子,將保佑陛下全勝而歸。”
    “祖父病逝之日,特地叮囑陛下,萬不可虧待和貞。此生若無意外,她都將平安度過,陛下不會因我和母後的緣故過分遷怒她。”
    薑漁明白了他的意思。
    隻要遠離他,傅盈就是安全的。
    斟酌少許,她開口:“可是殿下,這些話你都沒跟公主說過吧?在她心裏,一直覺得是她太沒用幫不到你,所以你才不願意見她。”
    傅淵卻笑了一聲,慢悠悠道:“她說錯了嗎?”
    “……”
    傅淵說:“她確實什麽都做不了。沒用的人,就該離開長安。”
    過了會,薑漁小聲說:“我算有用的嗎?”
    傅淵翻頁的手一頓。
    “有用如何,沒用如何?你想留在長安,留在這裏?”
    “不可以嗎?”薑漁說,“我覺得王府挺好的。”
    雖然早晚要走,但至少現在,她真心這麽覺得。
    傅淵閑閑地支著扶手,聞言慢抬眼眸,卻懶得追問。
    凡天下的鳥兒,沒有哪個願意待在籠子裏,天下之人,亦不會有甘願被囚禁在此的。
    她若願意,必心懷不軌。
    ……
    房間再度歸於寂靜,唯餘燭影搖曳。
    薑漁寫完最後一個字,收筆。
    自娘親死後她便養成寫日記的習慣,首頁是當初她給自己的誡語:【獨善其身,得過且過】。
    後麵多是瑣碎日常。
    直至最後,她意識到自己活在書裏,首先記錄下有關她自己,以及傅淵的結局。
    那個她不願再讀第二遍的結局。
    薑漁深歎口氣,不忍多看,合上本子,放進匣子裏。
    見她困倦,傅淵滅了燭火,隨她一同歇息。
    *
    【成武二十年,大魏敗於夜國,和貞公主遠嫁和親,雙方締結盟約,夜國宣稱休戰。
    然,翌年年末,公主無故暴斃,夜國撕毀盟約,再犯大魏邊境。
    成武二十二年,廢太子弑父殺兄,篡奪皇位,改年號為熙寧。過繼蕭氏血脈於膝下,立為皇太子。
    其後三年,數度征戰,屢戰屢勝。
    熙寧四年,傅淵最後一次禦駕親征。這一次他徹底將夜國逐出大魏疆土,夜國國都淪陷,從此向大魏俯首稱臣。
    軍旗自夜國王都揚起之時,十萬大軍列陣,迎回公主屍骨。
    四月,帝率軍凱旋,天罕見下起大雪。
    就在這大雪中,傅淵吐血身亡,自馬背跌落,墜入懸崖,屍骨無蹤。照夜玉獅子悲痛長鳴,隱入山野林間,不複露麵。
    六月,丞相赫連厄遵先帝聖旨,扶持太子繼位,輕徭薄賦,與民生息,獨不令世人緬懷先帝,為其諡號作“厲”。
    此後八十年,邊境無戰亂,大魏再無公主和親。】
    *
    天剛蒙蒙亮,薑漁就醒了。
    難得她醒的時候傅淵還在,他站在床畔回頭,神色清明,像醒了很久,或是沒睡。
    她嘟嘟囔囔地問:“什麽時辰了?”
    傅淵:“卯時三刻。”
    薑漁痛苦地窩進被子。
    傅淵又說:“不想進宮,可以不去。”
    薑漁掙紮地伸出胳膊:“不行,淑妃娘娘要我過去,說不定這還是陛下的意思,我要不去陛下怪罪怎麽辦?”
    傅淵不置可否:“不想去就待在這,沒人能怪到你身上。”
    薑漁望向他的臉,那雙漆黑的眸子平淡如常,仿佛再大的風浪都掀不起波瀾。
    她忽然意識到,殿下並不是在開玩笑或說反話,隻要她說不想去,他就真的有辦法。
    “……算了,早晚要去的,擇日不如撞日。”
    糾結之後,薑漁還是爬了起來,沒病沒痛的,她總不能因為賴床就任性不去吧。
    外屋的文雁聽到動靜進來侍候。薑漁本以為來的會是連翹,但也沒說什麽,心想大概是進宮比較正式所以文雁親自來了吧。
    然而事實上,此刻文雁看著兩人相處,心情漸漸沉重。
    早在殿下十七歲時,帝後便欲為他指婚,挑的都是長安城中門第、相貌樣樣出色的女郎,可殿下從未提起半點興趣,通通拒絕。
    那時他們都以為,殿下還年少,不懂情愛。
    可現在他都成了婚,這麽好一個王妃放在眼前,他怎麽就是……!
    文雁決定稍後就去找負責采買的丫鬟,今日由她接替對方出去,順便找陶大夫來替殿下看看,萬一有何隱疾,趁早治。
    打定主意,她收斂神色,伺候薑漁梳洗。
    傅淵就在旁邊看著。
    不多時有人送了早膳過來,是薑漁先前教過的菜,因此做的還好。
    兩人一同沉默地吃過飯。
    薑漁起得早,還有心事,胃口平平。倒是傅淵,吃飯的動作不見得多快,可轉眼的功夫一桌菜就全進了肚子。
    薑漁歎為觀止。
    待傅淵走後,她便收拾進宮。
    許久未出王府的門,再次看到外麵的世界,竟沒有分毫懷念。
    她帶著連翹上了馬車,車輪滾滾,駛向皇宮。
    *
    淑妃所在為昭陽宮。
    薑漁跟隨宮人,甫一踏進去,就聞到清幽沁脾的香氣。
    她不多張望,規規矩矩過去行了禮,頭頂傳來淑妃含笑的聲音:“坐吧,不必拘禮。”
    她應聲落座。
    淑妃一襲玉色宮裝,外罩月牙素羅廣袖長衣,單手支頤,好整以暇望著她。那雅黑雲鬢間,並無過多裝飾,唯有幾朵翠鳥羽似的宮花,恰如其人,清雅而奪目。
    有宮人呈了茶上來,淑妃笑吟吟抬手,素指輕點:“小漁,你還沒嚐過這個吧?今年新貢的蒙頂石花,你會喜歡的。”
    薑漁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硬是麵不改色道:“謝娘娘賞賜。”
    茶湯明澈若春水,未及品嚐,香味已撲鼻。入口醇厚甘潤,回味清甜,唇齒留香,確實是薑漁喜歡的味道。
    她沒有掩飾,向淑妃稱讚這蒙頂石花茶,淑妃便與她談論起沏茶的要領。兩人的話題越走越偏,薑漁不免納罕:
    今日淑妃喚她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要說最奇異的,當屬錢嬤嬤的事,淑妃好似全然忘了這個人,竟半點不曾提及。
    沒等薑漁想出個所以然,就聽身後有人通報——
    “皇上駕到!”
    她忙起身行禮,淑妃也擱了茶盞,慢慢悠悠起身。
    “都免禮吧。”
    一道低沉的聲音從耳畔掠過,成武帝大步走到主位坐下,擺手示意她們平身。
    淑妃坐下替成武帝奉茶,薑漁觀察形勢,也跟著坐下。
    這次離得近些,看得也更清楚了。
    成武帝正值壯年,麵容俊朗堅毅,和傅淵有三分相似,隻是傅淵少了些剛硬,多了些秀逸風流。
    成武帝喝了茶,誇讚淑妃兩句,轉向薑漁道:“在王府過得如何了?若有短缺之處,隻管提出來。”
    成武帝態度和藹,如話家常,薑漁料想他不願聽場麵話,措辭回答:“回父皇的話,王府一切都好。隻是夏日快到了,王府去年尚未儲備冰鑒,可否鬥膽請父皇賞賜些呢?”
    果然成武帝和顏悅色:“這有何難?鄭福順,還不快命人準備。”
    皇帝身側內侍忙連聲應下,笑著道:“是,陛下,奴才這就吩咐他們。”
    淑妃輕笑一聲,說:“哪用得著陛下操心?臣妾早已著人備著了,就等送給梁王妃呢。連這蒙頂石花茶,陛下才賞了臣妾一季的量,臣妾都分了大半出去呢。”
    皇帝失笑:“朕的茶不是也被你奪了去嗎?也罷,你喜歡,就讓底下多貢些過來,免得埋怨朕薄待你。”
    薑漁:“……”
    她不應該在這裏。
    好歹成武帝想起還有她這麽個人,轉回話題道:“朕聽聞梁王近況不錯,連用膳都增添少許,可有此事啊?”
    薑漁垂下眼睫,皇帝還真是無時無刻不監視梁王。
    她答道:“是,確有此事。今春和暖,想來是這個緣故,梁王殿下胃口好了不少。”
    皇帝大悅,又接連賞賜她許多東西,並吩咐:“鄭福順,通知梁王府的侍衛,王妃無需隨梁王一同禁足,可自由出入,任何人不準阻攔。”
    薑漁起身拜道:“謝陛下隆恩。”
    皇帝令她平身,接著與她閑談有關梁王的事。
    問她梁王腿疾可有好轉,是否再有服用寒石散,她盡皆如實回答。
    一來二去,她逐漸明白,此次進宮確非淑妃之意,而是成武帝的要求。
    沒多久,成武帝有事離去,淑妃隨意和她聊了兩句,也就放她走了。
    帶著滿滿幾箱賞賜,薑漁踏上回府的路。
    陰雲蔽日,天氣涼爽,她卻後知後覺,後背全是冷汗。
    *
    別鶴軒內。
    赫連厄正站得筆直,匯報道:“王妃已經出宮了,她這回比想象的順利,陛下看上去很喜歡她,還準許她自由出入王府。”
    連他進王府都隻能走密道呢。
    傅淵扯了下嘴角,略帶諷意:“她倒是會討陛下歡心。”
    赫連厄嘴快,下意識接:“難道就不討您的歡心?”
    傅淵麵無表情,眼裏冷得掉渣。
    赫連厄訕笑:“誒呀,開玩笑,開玩笑嘛。”
    話雖如此,他偷瞄了眼傅淵身前原封不動的午膳,忍不住想:王妃不在連飯都吃不下,這還不叫掛念嗎?
    他揣測得起勁,傅淵緩緩道:“喜歡吃青菜豆腐嗎?”
    赫連厄:“……應該,還行?”
    傅淵唇畔溢出一絲冷笑:“賞你了。”
    赫連厄不明所以,坐下,提筷。
    然後沉默。
    “要不,我還是回自己家裏吃午飯吧?”
    “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