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蒙頂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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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妃您看,這是我近日來鑽研出的特色菜,叫翡翠鑲玉!”
    徐廚子搓了搓手,期待地看著薑漁。
    薑漁:“嗯……”
    不就是青菜豆腐。
    舀一勺放嘴裏,既鹹且酸,饒是薑漁也沉默了,拍拍徐廚子的肩:“以後,先別急著創新了。”
    她怕殿下吃完血洗梁王府。
    徐廚子沮喪地應了。
    考慮到殿下今天這頓午膳估計沒用好,薑漁晚上特意做了幾道偏甜的點心,讓後廚的人連同晚膳一塊送到眠風院。
    傍晚陰雲匯聚,暮色四合,天光格外黯淡。
    薑漁走到半路,蒼穹就響起悶雷,冷風吹起細密雨絲,直往人身上撲來。
    她加快腳步,小跑至眠風院內。
    傅淵不知何時到了,但並未用膳,而是站在屋簷下,墨發隨風舞動,無聲地注視她跑近。
    夜幕垂落,他漆黑的瞳眸幾無光亮,冷氣森森,從前薑漁很怕他這副樣子。
    可也許是相處得久了,這份恐懼被全然拋在腦後,她拉起傅淵的袖子,將他往房間裏拖。
    “殿下,你袖口都淋濕了,快進來些吧。”
    她把人拖到桌邊,他倒是很安靜,沒說什麽坐了下來。
    兩人都沒有吃飯時閑聊的習慣,但不知為何,薑漁總覺得這頓飯格外沉寂。
    她偷瞟了幾眼,傅淵看上去沒什麽胃口,明明她都做了他愛吃的菜。
    她默默把飯後點心推過去。
    傅淵沒有拒絕,伸手拿起一個,薑漁想和他說陛下準許她出府的事,又覺得不太合適,話到嘴邊咽了回去。
    她知道傅淵厭恨成武帝,也擔心此番唯獨解了她的禁足,會惹得殿下不快。
    等他心情好的時候再說吧。
    吃完沒多久,初一過來了,低聲說了些什麽,傅淵便起身離去。
    他在屋內鮮少有用得著拐杖的時候,以至於薑漁常常忘記他左腿的傷疾。但今日,那雕刻精細的拐杖始終握於他手,片刻不離。
    門外雨絲紛飛,初一撐著傘,兩人隱入雨幕。
    薑漁目送他們走遠,叫來了連翹,和她一塊盤點從宮裏帶回的東西,趁早塞進庫房免得殿下看了煩心。
    ……
    別鶴軒外。
    雨簾瀟瀟,傅淵收回長劍,垂眼看著腳下流淌的血水。
    那被一劍洞穿喉嚨的人已了無生息,靜靜躺在地上,任雨水敲打。
    “誰派來的?”他冷聲問。
    初一咽了下口水:“還沒查出,隻是下午發現他鬼鬼祟祟,不知道接近眠風院做什麽……”
    “那就接著查,把王府所有人都查一遍,再有敢貿然靠近眠風院的,格殺勿論。”
    初一和十五噤若寒蟬。
    每逢陰雨天,殿下腿疾加重,總要依靠殺戮捱過這長夜。也就成親前幾個月,他才消停些。
    傅淵擦淨手掌,戴上佛珠,忽然問:“寒露呢?”
    十五答:“還在外麵執行任務。”
    “叫回來。”他說,“送到王妃身邊。”
    十五懂得:“監視王妃的一舉一動,以防她對您不利……”
    傅淵:“讓她保護王妃的安危,不得有絲毫閃失。”
    十五:“那監視……”
    傅淵厭煩地說:“蠢貨,她要是殺得了我,還算她有本事。”
    “哦。”
    十五覺得也是,幾個皇子和大臣想殺殿下都想瘋了,殿下不是還活著嗎?
    傅淵拄著拐杖轉身,初一忙跟上去撐傘。
    “加重對眠風院的防守,別讓我再看見那些蒼蠅溜進來。”
    “是。”
    *
    薑漁看了名單才知道,原來今天陛下和淑妃賞了那麽多東西。
    尤其是藥材,什麽人參、靈芝、麝香……看得出陛下很想要梁王養好身子了。
    剛盤點了大半,身後傳來不緊不慢的拐杖叩地聲,她收起冊子起身。
    “殿下。”
    傅淵隨意掃了眼,說:“送了些什麽?”
    薑漁小心翼翼:“沒什麽,就是些綢緞、藥材,夏日用的冰鑒。”
    傅淵“嗯”了聲。
    見他並無不悅,薑漁放心下來,道:“還有蒙頂石花茶。”
    傅淵:“喜歡喝?”
    薑漁實話實說:“喜歡。”
    傅淵頷首,吩咐連翹:“拿來。”
    待連翹拿了茶葉過來,傅淵坐於茶案前,開始淨手、溫器。
    他這人做什麽都自有一套風格,執杯換盞間行雲流水,優雅悅目。
    薑漁走過去,受寵若驚:“殿下要親自做嗎?會不會太麻煩了?”
    “是有些麻煩。”傅淵動作不停,口吻平淡,“你若是想喝,就自己來。”
    薑漁:“……”
    原來是你自己想喝啊!
    總之最後,她還是喝到了傅淵親手沏的茶,以一碟桃糕為交換。
    茶香悠遠清醇,她還在捧著細細品味,傅淵已毫不珍惜地一飲而盡。
    薑漁無話可說。
    即使這樣名貴的茶,淑妃都喝不到多少,太子從前原是當水喝的。
    他喝了茶,臉色似有所緩和,薑漁就勢道:“對了殿下,我明日要回薑家一趟。”
    按理說她早該回門了,隻是先前出不去王府,現在這借口儼然不頂用。
    傅淵說:“知道。”
    薑漁試探說:“陛下還準我免了禁足,以後可以隨意出去。”
    傅淵:“你方才吃飯就是想說這個?”
    薑漁:“……嗯。”
    沒想到被他看出來了。
    傅淵笑了一聲。
    “別鶴軒內有條密道,通往安和坊的一座民宅,民宅後通小巷,穿巷可抵永興門。”
    “你當真以為我出不去?”
    薑漁先是愣住,反應過來後用力捂住耳朵,閉上眼念念有詞:“我什麽都沒聽到,我什麽都沒聽到。”
    下一刻,額頭傳來冰涼的觸感,緊接著一痛!
    薑漁睜開了眼。
    傅淵剛收回手,麵色淡定,她捂著發紅的額頭咬牙切齒:“殿下,輕輕彈一下叫提醒,像您這個力道一般是對仇人用的。”
    傅淵:“我對笨人也這樣。”
    薑漁真想給他一錘。
    你才笨!你比王府門口的狗還笨!
    被他這一下彈醒,薑漁也沒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困意頓時湧上,幹脆先去收拾洗漱,準備休息。
    夜深,兩人躺在床上,一時沒有動靜。
    但他們也都知道,對方沒有睡著。
    薑漁翻了個身,對著他俊挺的側臉,用氣音說:“殿下,其實我今天,是想向陛下為你求情來著的。”
    傅淵閉目不應。
    薑漁歎了聲,自言自語:“可是陛下太嚇人了,我就沒說得出口。”
    傅淵不疾不徐:“哦,多謝你。”
    薑漁眼眸晶亮,湊過去:“謝我什麽呀?”
    傅淵:“多謝你,讓我聽見一句廢話。”
    “………”
    薑漁恨自己非要多問一遍。
    她就知道,狗嘴裏永遠吐不出象牙!
    *
    雨下了一夜,點滴淅瀝。
    翌日,薑漁醒得遲。
    懶懶散散從床上爬起,走出兩步,才發現傅淵還在,正倚著窗邊賞雨。
    她立馬退回去,去屏風後穿好衣服才出來。
    傅淵並未看她,單手拄拐,目光淡漠地望向遠方,臉色較昨夜更顯蒼白。
    薑漁想起昨晚答應他的桃糕。
    算了,雖然這人說不出什麽好話,但勉強就給他多做一碟……兩碟吧。
    這樣想著,她跟傅淵打了個招呼,帶著連翹出了門。
    她對回薑家沒什麽積極性,該準備的文雁都替她備好,隨時可以出發。
    不過沒想到的是,傅淵還往她身邊派了個人。
    一身江湖氣息的女子衝著她單膝跪地,簡單交代了來曆,模樣是和十五如出一轍的嚴肅。
    薑漁讓她起來,好奇問:“你是初幾?”
    女子抱拳:“……屬下名寒露。”
    哦,原來是節氣。
    “來保護我的安全?”薑漁調侃,誰都知道監視最好的理由就是保護安危。
    寒露按照十五的吩咐,強調道:“除去有關王妃性命安危之事,隻能服從,絕不幹涉其他。”
    薑漁不太信,但說道:“那有勞你了。”
    寒露“嘿嘿”一聲。
    這回倒是像初一了,薑漁不禁莞爾。
    去廚房忙活完,就上了馬車,駛往薑家。
    與此同時。
    傅淵剛用過早膳,看著擺在桌上的五碟桃糕,陷入沉思。
    *
    薑家昨日收到消息她要來,今天都做好了準備迎接。
    雖然她在家時不怎麽受歡迎,雖然梁王的身份難免微妙,但薑訣這般好麵子的人,必要好好表現一番。
    薑漁樂得陪他演戲,好一陣父慈子孝的溫情敘舊後,幾人共赴宴席。
    豐盛是豐盛,可惜多半不是她愛吃的菜。
    薑訣席間不住問她在梁王府過得如何,她隻回答都好,薑訣欲言又止,仿佛認定她在王府受了委屈。
    薑漁心裏好笑,又聽曾箬狀似憐惜道:“小漁,你是個好孩子,曉得怕我們擔心,報喜不報憂。也是咱家底子薄,幫不上你什麽忙。”
    她旁邊的薑麟哼哼唧唧說:“切,梁王才不會喜歡她這種人!而且她待了這麽久,都沒回來看過我們,說不定……”
    “住口!”薑訣喝了一聲,板著臉轉向曾箬,“管好你的孩子!”
    曾箬一把拽住薑麟,悻悻應是。
    這一幕薑漁看過太多遍,乏味地放下茶杯,開始計算什麽時候回去。
    就在薑訣轉過頭要說些什麽的時候,門口小廝匆忙跑來:“老爺,梁王殿下的人到了!”
    薑訣顧不上其他,大步前往迎接。
    薑漁怔了下,也跟著去看,來的竟真是梁王府的人。
    為首那一襲玄衣,正是初一無疑。
    他帶著身後抬箱子的人,手持冊子念了一長串名單,皆是傅淵送給薑府的東西。
    薑漁今日回來,本已帶了些薄禮,文雁有意準備更多,她通通拒絕。
    仔細聽傅淵的名單,多是皇家專用或禦賜的金銀器皿、綾羅綢緞、宮花禦酒。
    薑訣信佛,名單裏甚至還有高僧開了光的玉佛及佛經。
    確定這些薑訣都不敢賣或送人,薑漁就放心了,坦然受之。
    反而薑訣、曾箬和薑麟這三人,越聽臉色越變幻,薑訣震驚過後還有幾分歡喜,後兩位則無法形容,仿佛很難以相信,很不願相信。
    總算念完這一串名字,初一悄悄喘息,衝薑漁眨了眨眼。
    薑漁回以眨眼兩下。
    送他們離開時,初一路過薑漁身側,不經意往她手心塞了張紙條。
    趁無人注意,薑漁低頭展開,上書一行墨跡:我說過的謝字,向來比你管用。
    片刻,她彎起唇角,將紙條收入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