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深夜買醉

字數:5034   加入書籤

A+A-


    “我願意”三個字的餘溫尚未散去,冰冷的現實便已如潮水般洶湧而至,將那份短暫的、珍貴的勇氣與幸福浸泡得沉重不堪。
    墨白的求婚,沒有盛大的儀式,隻有江邊的夜風與星光見證。喬情那句帶著哽咽的“我願意”,是他們對抗即將到來的風暴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甜蜜的武器。然而,敵人遠比他們想象的更陰險,更懂得如何精準地打擊要害。
    就在“蒼笙踏歌”公關部緊急應對關於喬情“未婚生子”與“新戀情”的負麵輿論,試圖將焦點引向對個人隱私的侵犯和惡意競爭時,一枚更具毀滅性的炸彈被引爆了。
    “星耀”顯然不滿足於僅僅揭露喬情的現在,他們要將她的過去徹底釘在恥辱柱上。他們請出了喬情最不願麵對,也最具有“說服力”的“證人”——她那個名義上的“前夫”,周銘,以及他那位家世相當、此刻正挽著他手臂,一臉義憤的新女友,林薇。
    一段精心剪輯的視頻訪談迅速登上了各大平台熱搜榜首。視頻裏,周銘穿著價值不菲的定製西裝,麵容英俊卻帶著一絲被生活“磨礪”後的沉痛(至少鏡頭前是如此)。他語氣誠懇地講述著一個“被心機女設計”的故事。
    “……當年我年輕,涉世未深,喬情小姐她……確實很有手段。”周銘對著鏡頭,眉頭微蹙,仿佛不堪回首,“她主動接近,利用了一些……不太光彩的方式,懷了孩子。我們家庭當時是反對的,但她以孩子相要挾,試圖逼婚上位,鬧得很難看。最終,我們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人進入家庭,才不得不做出了痛苦的決定。”
    他身邊的林薇適時地開口,聲音溫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正義感:“銘哥和他家人這些年一直很痛苦,也很愧疚對孩子有所虧欠。但我們沒想到,喬小姐如今不僅沒有反省,反而變本加厲,利用過往的‘受害者’身份博取同情,在商場上不擇手段,現在又和……唉,我們隻是希望公眾能看清真相,不要讓善良的人再被蒙蔽。”
    他們的話真真假假,巧妙地將她塑造成了一個處心積慮、失敗後依舊品行不端的蛇蠍女人。周銘“富家公子”的身份和林薇“大家閨秀”的形象,為他們的話增添了極大的可信度。而“前夫”和“現任”聯手“揭露真相”的戲碼,更是充滿了戲劇性和話題度。
    輿論徹底瘋了。
    如果說之前的攻擊還帶著商業競爭的影子,那麽此刻,所有的矛頭都集中在了對喬情個人道德的無情審判上。“小三”、“心機婊”、“靠肚子上位失敗的反社會人格”……無數惡毒的標簽像雪片一樣覆蓋了網絡的每一個角落。甚至連“魅影”的公司形象都受到了嚴重牽連,合作方暫停合作的函件堆滿了喬情的辦公桌,股價連續跌停。
    公司裏人心惶惶,員工們看喬情的眼神都帶著異樣和恐懼。
    喬情試圖反擊。她讓律師發布聲明,強調周銘所言不實,並保留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利。墨白也再次動用他的技術,試圖找出周銘和林薇話語中的漏洞,以及“星耀”在背後操縱的證據。
    但這一次,對方準備得太充分了。周銘和林薇站在“道德製高點”,他們的“證詞”迎合了大眾對“反派小三”的想象,真相在洶湧的情緒麵前顯得蒼白無力。
    喬情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一天又一天。她依舊穿著筆挺的西裝,畫著精致的妝容,主持危機會議,聲音冷靜,條理清晰。但墨白能看到她眼底深處那不斷擴大的黑洞,看到她握著鋼筆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看到她偶爾望向窗外時,眼神裏一閃而過的、近乎絕望的疲憊。
    她在硬撐。用她習慣了的堅硬外殼,強行包裹住內部正在寸寸碎裂的根基。
    墨白想盡辦法安慰她,給她泡安神的茶,做她喜歡的菜,在她深夜無法入睡時,沉默地陪在她身邊。但喬情回應他的,越來越少。有時候,她會看著他,眼神複雜,裏麵有依賴,有感激,但更深的地方,是一種墨白看不懂的、仿佛要將他推開的決絕。
    她開始頻繁地走神,會在聽他說話時,目光突然渙散。有一次,墨白無意中聽到她在休息室裏壓低聲音打電話,似乎是打給孩子的學校,語氣是前所未有的焦慮和脆弱,反複確認孩子是否安全,是否被外界打擾。
    她知道,這場風暴已經波及到了她最想保護的人。
    這天早晨,墨白像往常一樣,提前到了公司,卻發現喬情的辦公室空無一人。她的車鑰匙還放在桌上,手機卻關機了。
    一種強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墨白。喬情是工作狂,365天幾乎無一日缺勤,尤其是在這種危急關頭,她絕不可能無故失蹤。
    他打遍了所有可能聯係上她的人的電話,都沒有消息。調取公司監控,隻看到她淩晨時分獨自一人,臉色蒼白地離開了大樓,沒有開車。
    墨白瘋了似的衝出公司,開著車在她可能去的每一個地方尋找——江邊公園、那家老舊書店、他們常去的餐廳……全都一無所獲。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他的心髒,越收越緊。他害怕她做出傻事,害怕她被這鋪天蓋地的惡意徹底擊垮。
    最終,在一個他們從未一起去過、位於城市昏暗角落的酒吧裏,墨白找到了她。
    時間是下午,酒吧裏沒什麽人,光線曖昧而渾濁。喬情獨自坐在最裏麵的卡座,麵前桌子上橫七豎八地倒著好幾個空酒瓶。她脫掉了象征鎧甲的高跟鞋,蜷縮在沙發角落裏,猩紅色的西裝外套隨意扔在一旁,隻穿著一件絲質襯衫,領口微敞,頭發散亂,妝也花了。
    她手裏還握著一個酒杯,眼神渙散地盯著空氣中某個不存在的點,嘴裏喃喃自語。
    墨白的心像被狠狠捅了一刀,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喬情,如此狼狽,如此脆弱,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隻剩下一個空蕩蕩的、被酒精浸泡的軀殼。
    他快步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輕輕拿掉她手中的酒杯。“喬情……”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喬情遲鈍地轉過頭,眯著眼看了他好久,才似乎認出他來。她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哦……是你啊……墨白……”
    她身上濃烈的酒氣幾乎讓人窒息。
    “你怎麽……找到這裏來了?”她口齒不清地問,身體軟軟地靠向他,“來……陪我喝一杯……他們都罵我……周銘那個王八蛋……他憑什麽……我當初真是瞎了眼……”
    她斷斷續續地說著,語無倫次,時而憤怒地咒罵,時而委屈地哽咽。“我隻是……隻是想重新開始……我有錯嗎?我養大了女兒……我有了公司……我有了你……他們為什麽……為什麽不放過我……”
    淚水混著睫毛膏,在她臉上留下狼狽的痕跡。她抓住墨白的衣襟,像抓住最後一根浮木,指甲幾乎要掐進他的肉裏。“墨白……我是不是……真的很髒?很不堪?所以活該……活該被所有人唾棄?”
    她的問題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墨白,也刺向她自己。
    墨白沒有回答,他隻是伸出雙臂,將這個顫抖的、崩潰的、卸下了所有偽裝的女人緊緊、緊緊地擁入懷中。他感受著她身體的冰涼和顫抖,感受著她的淚水浸濕了他胸前的衣服。
    “不是的,喬情。”他在她耳邊,用盡全力,清晰而堅定地說,試圖穿透酒精和絕望的迷霧,將這幾個字烙進她的心裏,“你很好。你比他們都幹淨,都強大。”
    喬情在他懷裏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然後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安全宣泄的港灣,壓抑許久的哭聲終於衝破喉嚨,從最初的嗚咽變成了近乎絕望的嚎啕大哭。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將這些年所有的委屈、憤怒、不甘和痛苦,都借著酒精一次性傾倒出來。
    墨白一言不發,隻是更緊地抱住她,一隻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安撫一個受盡驚嚇的孩子。他任由她的淚水浸濕他的肩膀,任由她的指甲在他背上留下抓痕。酒吧裏零星的目光投射過來,他用自己的背影牢牢擋住,為她隔絕了所有窺探。
    不知過了多久,喬情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變成了細碎的抽噎,最終,酒精和極度的情緒消耗讓她徹底昏睡過去,軟軟地癱在墨白懷裏。
    墨白小心翼翼地橫抱起她,她的體重輕得讓他心驚。他付了賬,用自己的西裝外套將她裹緊,抱著她,一步步走出這間充斥著頹靡氣息的酒吧。
    外麵的天已經黑了,華燈初上,城市的夜晚依舊喧囂,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墨白將喬情輕輕放在副駕駛座上,係好安全帶。她歪著頭,睡得並不安穩,眉頭緊蹙,偶爾還會發出幾聲模糊的囈語。
    他沒有開車回公司,也沒有回她那個寬敞卻冰冷、此刻可能被記者蹲守的公寓。他開著車,駛向了城市另一端,那個他租住的、破舊卻唯一能被稱為“家”的小隔間。
    地方很小,很亂,堆滿了書籍和電腦設備。但在這裏,沒有窺探的目光,沒有惡意的流言,隻有屬於他的、安靜的氣息。
    墨白將喬情輕輕放在自己那張狹窄的單人床上,為她脫掉外套和鞋子,蓋好被子。他去衛生間打了熱水,用溫熱的毛巾,一點點,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臉上花掉的妝容和淚痕。
    做完這一切,他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她沉睡的容顏。褪去了平日裏的淩厲和鋒芒,此刻的她,看起來異常蒼白和脆弱,眼底有著濃重的青黑。
    墨白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露在被子外麵的、依舊有些冰涼的手。
    風暴並未結束,甚至可能才剛剛開始。周銘和“星耀”不會善罷甘休,網絡的狂歡也不會輕易停歇。
    但無論如何,他找到了她。
    這一次,他不會讓她再獨自麵對。他會守在她身邊,直到她重新積蓄起力量,直到他們一起,找到反擊的方式,直到陽光再次照進這片狼藉的廢墟。
    夜色深沉,隔間裏隻有喬情平穩的呼吸聲和窗外遙遠的車流聲。墨白握著她的手,如同最忠誠的守夜人,在黎明到來之前,守護著他失而複得的、遍體鱗傷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