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備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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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情是在一陣劇烈的頭痛和喉嚨的幹灼感中醒來的。陌生的天花板,狹窄的空間,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書卷氣和電腦硬件的味道,還有……墨白身上那令人安心的、幹淨的氣息。
    記憶如同退潮後裸露的礁石,帶著冰冷的鈍痛感,一點點浮現在腦海。周銘和林薇那副虛偽的嘴臉,網絡上滔天的惡意,酒吧裏渾濁的光線,以及……自己在墨白懷中那場徹底失控的崩潰。
    她猛地坐起身,被子從肩頭滑落,帶來一絲涼意。她發現自己穿著墨白那件略顯寬大的舊T恤,身上原本的酒氣似乎被仔細擦拭過,隻留下一點殘留的痕跡。
    “醒了?”墨白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喬情轉過頭,看到他正端著一杯溫水從房間角落那個小小的簡易廚房走過來。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顯然一夜未眠,但眼神依舊溫和沉穩。
    他將水遞給她,沒有說話。
    喬情接過水杯,溫熱透過杯壁傳遞到掌心,稍稍驅散了一些內心的寒意。她小口啜飲著,溫水滑過幹澀的喉嚨,帶來些許舒緩。沉默在狹小的空間裏蔓延,卻不顯得尷尬,反而像一種無言的包容。
    喝完水,她將杯子放在床頭櫃上,目光落在自己交疊的手指上,指甲上精致的蔻丹已經有些斑駁。
    “這裏……是你的地方?”她輕聲問,聲音還帶著宿醉的沙啞。
    “嗯。”墨白在她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地方小,別介意。”
    喬情搖了搖頭。這裏雖然簡陋,卻奇異地讓她感到安全,仿佛一個與外界所有惡意隔絕的堡壘。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抬起頭,看向墨白。她的眼神不再有平日的鋒利和戒備,隻剩下一種近乎赤裸的疲憊和脆弱。
    “墨白,”她開口,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重量,“昨天……我失態了。”
    墨白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眼神裏沒有一絲一毫的評判或憐憫,隻有全然的接納。
    這眼神給了喬情繼續說下去的勇氣。
    “周銘……他說的,不全是真的。”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澀到極點的笑,“我和他,不是他描述的那種關係。我們……其實是老朋友。”
    她的目光變得有些悠遠,仿佛穿越了時光,回到了那個尚且懵懂的年紀。
    “那時候,他家境好,長得也好,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我……我家境普通,但成績不錯,長得也還行。”她語氣平淡,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不知怎麽,他就注意到了我,開始追我。年少時的感情,總是很容易就當了真。我們偷偷在一起了,那時候,他是真的對我好過。”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後來,我們考上了不同的大學,但還在一個城市。聯係慢慢少了,但我心裏……其實一直沒完全放下。再後來,工作後偶然重逢,他對我很熱情,那種被曾經仰望過的人重新注視的感覺……讓我昏了頭。”
    喬情閉上了眼睛,似乎在抵禦回憶帶來的痛苦。
    “就是那次重逢後的聚會……我喝了被下料的酒。醒來之後,一切都亂了。我懷了孕,慌了神,去找他。他一開始也是慌的,但後來,不知道是他自己查了,還是聽了家裏或者什麽人的話,他開始懷疑我,覺得那晚是我設計他,覺得我出身不好,心思不純,接近他別有目的……”
    她睜開眼,眼底是一片荒涼的廢墟。
    “流言蜚語很快就傳開了,說什麽的都有。他信了那些話,或者說,他選擇了相信那些能讓他自己輕鬆脫身的話。他給了我一筆錢,態度很冷,讓我把孩子打掉,以後別再找他。我那時候……又傻又倔,也有點不甘心吧,我沒要他的錢,也沒打掉孩子。我想著,生下孩子,也許……也許他能回心轉意?”
    她自嘲地笑了笑,淚水卻無聲地滑落。
    “可我太天真了。我生下孩子後,抱著孩子去找他,他連門都沒讓我進。他家裏人直接叫了保安……說我不知廉恥,用野種訛詐他們。”那段被驅逐的、充滿羞辱的記憶,即使過了這麽多年,依舊像一根毒刺,深埋在她心裏。“後來,沒過多久,我就聽說他交了新的女朋友,就是那個林薇,門當戶對,家世清白。”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我不是輸給了什麽設計,也不是輸給了流言,我是輸給了我的出身,輸給了他的懦弱和現實。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真正相信過我,也沒有真正愛過我。他愛的,隻是他想象中那個符合他預期的、‘清白無辜’的喬情,一旦出現瑕疵,他可以毫不猶豫地拋棄,甚至踩上一腳,來證明自己的‘正確’。”
    她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睛,看向一直沉默傾聽的墨白,聲音破碎不堪:“墨白,你說……我是不是很可笑?被同一個人,用同一種方式,背叛了兩次。一次在現實裏,一次在輿論中。”
    墨白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幾乎無法呼吸。他聽著她平靜語調下掩藏的巨大傷痛,聽著她將最鮮血淋漓的傷口剝開給他看。他才知道,那些網絡上輕飄飄的“小三”、“心機女”標簽之下,掩蓋的是這樣一個關於信任崩塌、尊嚴被踐踏的殘酷真相。
    他伸出手,不是握住她的手,而是輕輕捧住了她的臉,用拇指極其溫柔地拭去她不斷滾落的淚水。
    “不可笑。”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帶著一種能撫平所有褶皺的力量,“一點都不可笑。是他眼瞎,是他配不上你。”
    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喬情,我們結婚吧。”
    不是求婚時的詢問,而是一種陳述,一種決定。
    喬情愣住了,淚水還掛在睫毛上,怔怔地看著他。
    “你……你說什麽?”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現在這種情況……你……”
    “就是因為現在這種情況。”墨白打斷她,眼神深邃如同夜海,裏麵翻湧著不容置疑的深情和決心,“我要讓所有人知道,我墨白,就是要你喬情。無論你過去經曆過什麽,無論外麵有多少流言蜚語,我要你,這輩子都要定了。”
    他捧著她臉的手微微用力,讓她無法避開自己的目光。
    “你問我在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語?”他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卻無比溫柔的弧度,“我在意的是你開不開心,難不難過。我在意的是有沒有人能陪在你身邊,替你擋掉那些刀子。我在意的是,能不能給你一個真正的家,一個再也不會有人把你趕出去的家。”
    他的話語沒有任何華麗的辭藻,卻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具穿透力,一字一句,重重地敲在喬情千瘡百孔的心上。
    “喬情,我愛你。不是愛那個高高在上的女老板,也不是同情你的遭遇。我愛的是你這個完完整整的人,愛你的堅強,也愛你的脆弱;愛你的鋒芒,也愛你的柔軟。愛你的一切,包括你的過去,因為那些塑造了現在的你。”
    他的聲音溫柔得像是最深情的夜曲:“讓我照顧你,和你一起撫養孩子,好嗎?讓我成為你的家人。”
    淚水再次決堤,但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痛苦,而是如同冰河解凍般洶湧而來的暖流,瞬間淹沒了她所有的惶恐和不安。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這個在她最不堪時出現,看透了她所有偽裝和傷痕,卻依然堅定不移地選擇她、愛她的男人。
    所有的防備,所有的堅強,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她用力地點著頭,淚水肆意流淌,卻綻放出一個帶著淚光的、無比真實而燦爛的笑容。
    “好。”她哽咽著,撲進他的懷裏,緊緊抱住他,“墨白,我們結婚。”
    在這個破舊卻溫暖的小小隔間裏,在經曆了背叛、汙蔑和崩潰之後,喬情終於找到了她真正的歸宿。不是用金錢和權勢堆砌的堡壘,而是一個男人用他全部的真心和勇氣,為她構築的、足以抵禦世間一切風雨的港灣。
    他們緊緊相擁,仿佛要將彼此融入骨血。
    從這一天起,喬情和墨白開始形影不離。
    喬情沒有搬離墨白的小隔間,反而讓人送來了她的一些日常用品,將這個簡陋的空間一點點填滿屬於兩個人的氣息。她依舊去公司處理事務,但不再像以前那樣事事親力親為,將更多權力下放,準時下班。下班後,她會和墨白一起去菜市場,像最普通的情侶一樣,討論晚上吃什麽,然後回到那個小窩,一個做飯,一個打下手。
    他們開始一起挑選戒指,不是之前求婚的那一枚,墨白堅持要重新買一對,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喬情看著他在電腦上仔細比對各種戒指的款式和價格,那認真的側臉,讓她心裏軟成一片。
    他們甚至開始討論婚禮的形式。喬情摒棄了所有盛大繁華的方案,隻輕輕說:“就登記,然後請幾個真正關心我們的人,一起吃頓飯就好。”墨白握著她的手,點頭說:“好,都聽你的。”
    備婚的瑣碎日常,衝淡了外界輿論的陰霾。喬情發現,當她的內心被另一種更堅實、更溫暖的情感填滿時,那些惡意的聲音似乎也變得遙遠而模糊。她依然會關注網絡上的動向,會和律師、公關團隊溝通,但心態已然不同。她不再是為了證明什麽,或者害怕失去什麽而戰,而是為了守護她此刻擁有的、彌足珍貴的幸福。
    墨白的存在,像一道溫暖而堅實的光,照亮了她曾經陰霾遍布的世界,也賦予了她重新麵對一切的勇氣。
    他們手牽著手,走在備婚的路上,每一步都踏實而堅定。前路或許仍有荊棘,但此刻,他們彼此擁有,便是無堅不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