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流與質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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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雀花莊園那扇厚重的橡木大門在易身後緩緩關閉,門板上雕刻的獅鷲紋章在暮色中泛著冷光,將街道上尚未散盡的血腥氣與數十道窺探的目光一同隔絕在外。
他站在門廳的陰影裏,脊梁挺得筆直,玄色披風垂落如凝固的夜色,背對著所有迎上來的仆從和部下,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夕陽的最後一道餘暉透過高窗的彩繪玻璃,在他腳前投下斑駁陸離的光斑——那是聖經故事裏的救贖圖景,卻絲毫無法驅散他周身散發出的北境冰川般的寒意,連空氣都仿佛要在這低氣壓中凝結成冰。
他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去看臂膀上被碎裂木屑劃出的那道血痕傷口還在滲著血珠,將深色衣料暈染出更深的暗斑),隻是緩緩抬起手,用指尖抹去濺落在臉頰一側、已然凝固的暗紅色血點,指尖觸到血痂時微微停頓,仿佛在確認那溫熱早已冷卻。
他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極致的克製,但每一個細微的舉動,都讓廳內的空氣凝重一分。
漢克、莉娜等人屏息靜立,漢克按在劍柄上的指節泛白,他們太熟悉領主大人這種狀態了——這不是恐懼,也不是挫敗,而是被徹底激怒後的、如同北境暴風雪來臨前的那種死寂與深寒。
他不需要咆哮,那壓抑的沉默本身,就是最嚴厲的問責。
他最終什麽也沒說,轉身,邁步,走向二樓的書房,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回廊裏回蕩,每一步都像是敲擊在眾人的心上。書房的門在他身後合攏,再無一絲聲息。
“清理幹淨,加強警戒。”漢克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對周圍的北境戰士們下令,他的眼神銳利如鷹,掃過莊園的每一個角落,“眼睛都放亮些!一隻陌生的蒼蠅也不準放進來!”
戰士們無聲頷首,迅速散開,占據了所有關鍵的防禦位置。
他們用行動表明,領主的憤怒,便是他們的戰旗。
瑟琳娜公主正在自己的玫瑰宮內,水晶花瓶裏的冬薔薇沾著晨露,花瓣邊緣泛著淡淡的粉紫。
她用銀質小剪細細修剪著花枝,侍女匆匆而入,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啪嗒——”
那隻來自東方瓷都、價值千金的玲瓏茶杯從公主指間滑落,杯壁上描金的纏枝蓮紋在燈光下碎裂成星點,褐色的茶湯與白色的瓷片在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炸開,像一朵驟然綻放的褐色花朵。
公主那張總是帶著從容淺笑的俏臉,瞬間血色盡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驚愕,隨即轉化為滔天的怒火。
“他怎麽敢!”公主猛地站起身,華美的裙擺拂倒了身旁的小幾,上麵的果盤叮當作響,銀質刀叉滾落一地,
“就在我的府門外爭執剛過,轉身就敢在王都的大街上,光天化日之下動用軍隊弩箭和法師刺殺?!他眼裏還有沒有帝國律法!還有沒有父皇!”聲音因憤怒而微微顫抖,裙擺下的銀質鞋跟在大理石上劃出細碎的火星。
她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氣得不輕,立刻厲聲喝道:“艾拉!艾拉在哪裏?!”
身披銀甲的艾拉應聲而入,她顯然也已經聽到了風聲,臉上帶著同樣的凝重。
“你立刻帶上我親衛隊中最精銳的五十人,不,從‘金羽’衛隊裏調!立刻去金雀花莊園!”
公主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易領主若再少一根頭發,我唯你是問!莊園外圍的防務,全部由你接手!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殿下!”艾拉單膝跪地,鎖子甲摩擦發出的金屬脆響隨著她的起身漸遠,甲胄上的金鷹紋章在廊燈下一閃而過。
公主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焦灼地在鋪著厚厚地毯的廳內來回踱步,纖長的手指緊緊攥著絲帕,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壁爐裏的火焰劈啪作響,將她的影子在牆上拉得忽長忽短,她越想越是不安,越想越是憤怒。
“備車!”她忽然停下腳步,對侍從命令道,語氣斬釘截鐵,“去金雀花莊園!立刻!”
當公主的馬車在金雀花莊園門前停下時,艾拉已經完成了護衛的交接工作。
皇家衛隊取代了金雀花商會的私人護衛,將莊園守得如同鐵桶一般。
公主幾乎是提著裙擺小跑著進入客廳的,鬢角的珍珠發飾隨著跑動輕輕搖晃,平日一絲不苟的發髻有些散亂。
看到易完好無損地站在那裏,她懸著的心才稍稍落下,但語氣依舊急切:“易!你沒事吧?我一聽到消息就……這,這簡直是喪心病狂!”
她美麗的眼眸中燃燒著真實的怒火與後怕,“在我的府邸外發生爭執不過幾個時辰,就出了這種事!這讓我如何自處?”
易的臉色依舊不太好看,但麵對公主的關心,他還是微微緩和了神色,拱手道:“勞煩殿下掛心,隻是一些皮外傷,並無大礙。”垂在身側的手悄然握緊,指縫間滲出一絲未幹的血跡。
“皮外傷也是傷!”公主打斷他,語氣堅決,“這不僅僅是針對你,這是在打皇室的臉!是在挑釁父皇的權威!你放心,這件事絕不能就這麽算了!我這就進宮麵見父皇,定要為你討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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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多做停留,又仔細詢問了易的身體情況和遇襲的細節易隱去了自己動用空間之力反殺法師的關鍵部分),便再次風風火火地離去,直奔皇宮。
皇宮,禦書房。
艾拉曼塔斯二世剛剛批閱完一份關於西境糧荒的奏章,眉宇間帶著一絲疲憊。
聽到內侍通報瑟琳娜公主緊急求見,他揉了揉眉心,宣了她進來。
瑟琳娜甚至來不及行完整的禮節,便急切地將易遇刺的經過詳細稟報,尤其強調了刺殺就發生在與卡修斯爭執之後不久:
“父皇!易·德文希爾剛剛在北境立下大功,擊潰獸人主力,轉頭就在王都險些喪命!而且就在與二王兄發生衝突的當天!若不能嚴懲凶徒,日後還有誰敢為帝國效死?邊陲領主們又會如何看待帝國的律法與皇室的威嚴?外人會如何議論我們奧古斯都家族?”
聲音因急促而微微發顫,捏著絲帕的手用力到指節發白。
皇帝聽著女兒的陳述,麵色逐漸沉了下來,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禦座的扶手。
他容忍兒子們的明爭暗鬥,也默許貴族間的傾軋,但這一切都必須控製在一定的規則之內。
當街動用軍隊製式武器和法師刺殺一位剛剛立功的邊境領主,這已經遠遠超出了他所能容忍的底線。
這不僅是對易·德文希爾的謀殺,更是對皇權的公然挑釁。
“傳卡修斯。”皇帝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片刻後,二王子卡修斯來到禦前,他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尚未褪去的、從某個娛樂場所帶來的慵懶笑意。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行禮,便迎頭遭到皇帝罕見的厲聲斥責:
“混賬!你今日在瑟琳娜府上的跋扈之舉,朕尚未追究!幾個時辰不到,德文希爾領主便當街遇刺,數十殺手,三名法師!告訴朕,是不是你做的?!”
猛地一拍禦案,鎮紙下的奏章簌簌作響。
卡修斯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心中猛地一沉。
他確實恨極了那個讓他當眾丟臉的北境鄉巴佬,也確實動過殺心,但他還沒蠢到在爭執發生的當天、在王都主幹道上就動手的地步!這分明是有人要趁機嫁禍於他!額角青筋突突直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幾道彎月形的血痕。
他立刻叫起了撞天屈,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蓋重重磕在金磚地麵上,指天誓日地否認,臉色煞白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委屈:“父皇明鑒!兒臣今日確實與那易·德文希爾有些口角,心中不忿是真,但怎會做出如此授人以柄的蠢事?這分明是有人要嫁禍兒臣,意圖挑撥皇室與邊臣的關係,甚至想一石二鳥啊!請父皇明察!”
皇帝盯著他看了半晌,禦案上的鎏金燭台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那雙深邃的眼眸銳利如鷹,仿佛要穿透他的靈魂,看清他話語的真偽。
禦書房內一片死寂,隻有卡修斯略顯急促的呼吸聲。最終,皇帝冷冷地哼了一聲:“最好與你無關。滾回去閉門思過!沒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府!”
卡修斯如蒙大赦,連忙叩頭,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退出禦書房,錦袍後背已被冷汗浸透,靴底在金磚地麵上打滑。
皇帝隨即召來了情報總管瓦勒斯。
這位掌管著帝國無數秘密的老人,玄色長袍邊緣繡著銀線暗紋,行走時沒有一絲衣料摩擦的聲響,如同影子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禦書房中。
“徹查!”皇帝的聲音不高,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帶著帝王的怒火,“動用一切力量,掘地三尺也要給朕查出幕後主使!弩箭的來源,法師的身份,殺手的背景……所有線索,一查到底!朕倒要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朕的眼皮底下攪動風雲!”
“遵旨,陛下。”瓦勒斯躬身領命,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隻是在接受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任務,隨即又如影子般退去。
皇帝的震怒和明確的指令,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巨石。
元老院內,也因此事掀起了爭論的波瀾。
次日召開的元老院緊急會議上,以雷蒙德侯爵等軍方背景的議員為首的派係,對此事表達了強烈的憤慨。
雷蒙德侯爵聲如洪鍾,青銅鎮紙被震得跳起半寸,拍著桌子怒吼:“當街刺殺有功將領!這是對帝國秩序的嚴重挑釁!是對所有軍人的侮辱!此風絕不可長!必須一查到底,揪出元凶,以最嚴厲的律法懲處,以儆效尤!否則,今日他們敢刺殺邊陲領主,明日就敢將刀劍指向元老院!帝國的基石何在?!”
他的發言得到了不少中立派和軍方係議員的支持,議事廳內一時群情激憤。
然而,另一部分與舊貴族關係密切,尤其是與阿爾伯特公爵往來密切的議員,則顯得不以為然,甚至語帶譏諷。
一位頭發梳得油光水滑、大腹便便的議員慢悠悠地開口,絲綢領帶上別著鴿血紅寶石領針,語氣帶著一股陰陽怪氣:“侯爵大人言重了吧?不過是一個邊陲小領主,無爵無位,僥幸立了點功勞,值得如此大動幹戈?王都每日大小事務無數,東南水患、西境饑荒,哪一件不比這重要?何必為此耗費過多精力?或許是他自己在北境結仇太多,被人尋仇也未可知。我們元老院,還是要著眼於帝國大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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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立刻有人附和,“聽說這位易領主性格剛烈,樹敵不少。昨日還剛剛與二王子殿下發生了衝突……這其中的是非曲直,誰能說得清呢?為了他大動幹戈,恐怕會寒了其他貴族的心啊。”
一時間,元老院議事廳內吵吵嚷嚷,支持嚴查與主張息事寧人的兩派各執一詞,調查的聲勢造得極大,仿佛下一刻就要將王都翻個底朝天。
然而,如同許多在元老院掀起波瀾的事件一樣,雷聲大雨點小。
幾天過去,瓦勒斯那邊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傳來。
殺手屍體身份成謎,弩箭來源追查到一個三年前就已封存的軍械庫便斷了線封條上還蓋著前軍務大臣的火漆),三名法師的過往被清理得異常幹淨,連魔法公會的登記冊都找不到半個字的記錄,仿佛從未存在過。
元老院的爭論也漸漸趨於平息,那些原本義憤填膺的聲音,在無形的壓力下慢慢低沉下去,最終,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點,那場血腥的刺殺從未發生過。
易冷眼看著這一切。
他站在書房窗前,指尖撚著一片飄落的梧桐葉,葉脈在暮色中如同帝國權力網絡的縮影。
他每日依舊在莊園內,深居簡出,仿佛真的被那場刺殺嚇住了,或者是對王都的調查徹底失望。
他不再提及遇襲之事,甚至當伊薇特憤憤不平地向他抱怨調查受阻時,他也隻是平靜地聽著,不置一詞。
隻有瑟琳娜公主和伊薇特等少數人,仍在為此事奔走,為他感到不公。
公主幾次入宮向皇帝施壓,伊薇特則動用了金雀花商會的情報網絡暗中調查,但都收效甚微。
易並非真的無所事事。
他在等待,也在準備。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王都,證據往往不如實力和時機重要。
這場刺殺,與其說是危機,不如說是一麵鏡子,照出了他在王都真正的敵人和潛在的盟友。
他將有限的精力,投入到了更有價值的地方。
他花了更多時間在書房裏研究北境的地圖和各方勢力的情報,推演著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
他也偶爾指導艾爾雯和莉娜的戰鬥技巧,但絕口不提任何超乎尋常的能力,所有的訓練都嚴格限定在常規的戰技與魔法配合範疇內。
他深知,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隱藏實力,比展現力量更為重要。
隻有在絕對安全的深夜,通過星穹之引與米雅進行短暫的精神連接時,他才會獲得片刻的寧靜——星穹之引在掌心泛起淡藍色微光,米雅分享的能量感知圖譜在他腦海中展開,那些關於空間節點的新發現,為他提供了一些新的思路,但他謹慎地沒有進行任何危險的嚐試。
米雅在另一個世界的平靜環境下的進步,為他提供了一些新的思路,但他謹慎地沒有進行任何危險的嚐試。
就在這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湧動的氛圍中,一份來自元老院和軍務處的、蓋著聯合印鑒的正式通知,由羅蘭副官親自送到了易的書房。
通知措辭嚴謹,言明鑒於法倫斯塔領主易·德文希爾在北境秋剿戰役中的表現,茲定於兩日後,於軍務處總部大樓戰略議事廳,召開北境秋剿戰役總結及後續防務研討會議。
要求易·德文希爾領主準時出席,並就其參與的先鋒行動進行陳述與答疑。
末尾,還特意注明,會議期間,將有專人負責接送,為確保會議準備及安全,請易領主於接到通知後,暫留居所。
易仔細閱讀了這份通知,目光在“後續防務研討”這幾個字上停留了片刻,指節在羊皮紙上敲出規律的節奏,如同戰場上的戰鼓。他輕輕將羊皮紙卷放在桌上,燭火在紙麵投下晃動的陰影。
風暴,終於要來了。這次會議,才是真正的戰場。
兩日後,軍務處總部大樓,戰略議事廳。
這是一間充滿肅穆與權力氣息的廳堂,空氣中彌漫著雪鬆與舊書卷的混合氣味,每一寸空間都滲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高大的穹頂上繪製著帝國開國戰爭的壁畫——開國皇帝手持聖劍斬殺惡龍的場景在魔法燈映照下栩栩如生,四周牆壁鑲嵌著深色的橡木護板,上麵懸掛著曆代軍務大臣的肖像和泛黃的帝國疆域圖。
巨大的環形紅木議事桌光可鑒人,反射著穹頂魔法燈清冷的光輝。
桌旁,坐滿了帝國權力的核心人物。
元老院首席蓋烏斯·奧勒留,一位須發皆白、眼神深邃如古井的老人,與軍務大臣雷蒙德侯爵並坐上首,兩人之間的鎏金煙灰缸裏,一截雪茄正冒著嫋嫋青煙。
情報總管瓦勒斯、財政大臣奧托·維恩作為皇帝的代表,坐在稍次的位置。
瓦勒斯玄色長袍的兜帽壓得很低,隻露出一截蒼白的下頜;維恩則捧著鑲銀賬簿,金絲眼鏡後的眼睛不時掃過羊皮紙。
他們的存在,本身就表明了皇帝對此次會議的關注——維恩袖口露出的皇室徽記戒指,在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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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方,則是參與此次秋剿的各方領主:臉色陰沉、左眼刀疤如同蜈蚣爬過臉頰的岡瑟伯爵;老成持重、手指不停摩挲玉扳指的傑克遜總督;麵色平靜、眼神中帶著審視的菲利克斯·斯通男爵;以及坐在靠近末位位置的易,和他身旁略顯緊張、手指絞著袖扣的安德烈男爵。還有其他幾位參與秋剿的中小領主,分散坐在周圍。
會議伊始,由主帥岡瑟伯爵匯報秋剿整體過程。
他站起身,鎏金權杖在地麵頓出悶響,聲音洪亮如鍾,極力渲染戰鬥的激烈與鐵岩堡麵臨的巨大壓力,描繪了一幅幅鐵隼軍團將士浴血奮戰的悲壯畫麵——“每一寸城牆都在燃燒,每一名士兵的劍都在滴血!”
然而,對於前期清剿的失利、判斷的失誤,以及後期被獸人主力圍困的窘境,他則巧妙地運用了“獸人狡詐多變,行動難以預測”“天氣突變影響偵查”“部分部隊配合生疏”等模糊的詞匯一帶而過。
在敘述中,他幾次將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易和安德烈,言語間的暗示,不言而喻。
接著是菲利克斯·斯通和傑克遜總督的補充匯報。
斯通男爵的匯報相對客觀簡潔,主要陳述了其防區的戰況和應對。
傑克遜總督則更多地從北境整體行政和後勤支持的角度進行了說明。
輪到易和安德烈匯報先鋒行動時,安德烈顯得有些激動,手掌拍著桌麵,詳細描述了遭遇的強敵和艱苦的戰鬥——“黑水河那次伏擊,我們的盾牆差點被食人魔撞碎!”
而易的陳述則極為冷靜、簡潔,他隻用了不到安德烈一半的時間,指尖輕叩桌麵,客觀描述了遭遇的敵人規模、戰鬥過程、取得的戰果擊殺數量、繳獲、對獸人補給線的破壞)以及己方的傷亡,沒有任何渲染和表功,與岡瑟之前充滿感情色彩的冗長匯報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種近乎冷酷的客觀,反而讓他的陳述顯得更具分量。
隨後進入了質詢環節。
元老院和軍務處的官員們開始就行動中的一些環節提出問題。
一位隸屬於元老院軍事委員會的官員率先向岡瑟發問:“伯爵閣下,根據戰報,您在秋剿初期曾組織數次大規模清剿行動,但效果似乎並不理想,反而損耗了不少兵力,原因何在?”
岡瑟歎了口氣,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無奈與痛心:“獸人熟悉北境地形,行動詭秘,來去如風。我部主力每每重拳出擊,卻往往如同擊打飄絮,難以捕捉其主力。反觀某些承擔先鋒斥候任務的部隊,”
他如同鷹隼鎖定獵物般盯住易和安德烈,“雖偶有小規模斬獲,卻未能與主力形成有效配合,及時傳遞關鍵情報或牽製敵主力,致使獸人得以在我部周圍肆意流竄,讓我軍顧此失彼,疲於奔命啊。”
他巧妙地將初期失利的責任,引向了“未能有效配合”的先鋒。
安德烈男爵臉色一沉,握緊了拳頭,想要開口反駁,卻被旁邊的一位較為資深的元老院議員用嚴厲的眼神製止了。
易端坐著,眼簾低垂,手指輕輕搭在扶手上,仿佛在聆聽一場與自己毫無關係的討論。
隻要問題不直接指向他,他便保持沉默,如同入定的老僧。
質詢繼續進行。
另一位軍務處的官員將話題引到了鐵岩堡被長期圍困的原因上:“伯爵閣下,鐵岩堡作為北境重要要塞,為何會被獸人長期圍困?期間,外圍的支援力量是否發揮了應有的作用?”
岡瑟仿佛早就等著這個問題,他臉上瞬間布滿了悲憤之色,眼眶泛紅,聲音也提高了幾分:“此事說來實在令人痛心!我鐵岩堡全體將士,上下一心,浴血奮戰,每一個牆垛都染滿了忠誠的鮮血!然而,奈何外圍某些部隊,”
他這次幾乎是不加掩飾地將目光釘在易身上,馬鞭狀的手指戳向易的方向:“手握精良裝備,甚至傳聞中有威力巨大的新式武器,卻坐視帝國要塞被圍,友軍傷亡慘重,遲遲不見其全力來援!這如何不讓人心寒?!若當時能裏應外合,戰局何至於此?!”
這一次,矛頭已經是指名道姓了。
議事廳內頓時響起一陣低低的議論聲,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審視,都聚焦到了易的身上。連上首的奧勒留首席和雷蒙德侯爵,也微微皺起了眉頭,看向易。
一直沉默的易,在這片目光的聚焦下,終於緩緩抬起頭。
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目光平靜地看向情緒似乎有些“激動”的岡瑟,聲音清晰、平穩,不帶絲毫火氣,卻足以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岡瑟伯爵,關於鐵岩堡被圍期間的幾個情況,我有幾點不明,想借此機會向您請教,也請諸位大人明鑒。”
他的開口,讓廳內瞬間安靜下來。岡瑟冷哼一聲,抱著雙臂:“請問!本伯爵行事光明磊落,有何不可對人言?”
易微微頷首,不急不緩地說道:“第一,據我所知,在鐵岩堡被圍初期,通訊尚未完全中斷時,我部曾先後派出三批共六名精銳信使——都是跟隨我多年的親衛,熟悉北境地形,攜帶我的親筆信函,試圖突破獸人封鎖,與您取得聯係,商討協同作戰、內外夾擊之策。然而,這六名信使皆如同石沉大海,無一人返回。此事,我部有派出記錄,不知伯爵閣下,當時可曾收到任何來自我部的訊息?或者,曾派出信使與我部聯絡?”岡瑟臉色微變,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易沒有給他機會,繼續平靜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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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在您組織突圍失利,鐵岩堡被徹底圍困,通訊完全中斷之後,我部在自身經曆多次血戰、傷亡近半、糧草箭矢緊缺的情況下,並未消極避戰,而是始終遵照軍務處戰前下達的、並且從未撤銷的‘襲擾牽製敵軍後方,配合主力作戰’之核心指令,主動尋找戰機。”
他稍微提高了音量,目光掃過在場的官員們:“自鐵岩堡被圍至獸人潰退,我部聯合安德烈男爵所部,於枯骨峽穀夜襲燒毀獸人過冬的黑麥,血鴉隘口伏擊斬殺了薩滿祭司古魯,黑水河畔擊潰了運送攻城錘的巨魔小隊——大小戰鬥共計十七次!焚毀其糧草輜重堆積點三處,擊潰其運輸隊五次,累計殲敵數目,戰報中皆有記錄,在場諸位大人皆可查閱。這些行動,成功迫使格羅什不得不分兵回防後方,極大緩解了鐵岩堡正麵承受的壓力。這一點,不知伯爵閣下,在城頭禦敵時,可曾有所察覺?”
易的話語條理清晰,每一個事實都有戰報記錄作為支撐,讓岡瑟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最後,易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地看向岡瑟,問出了最關鍵、也最致命的問題:“第三,也是我最想請教伯爵的問題。我部與安德烈男爵部,合計兵力不過千餘,且多為輕裝步兵,經曆連番苦戰,已是疲敝之師。而圍困鐵岩堡的獸人主力,數倍於我,且以逸待勞,據險而守。”
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如冰封湖麵,卻帶著北境寒鐵般的穿透力:“在當時通訊完全斷絕、無法與伯爵閣下取得聯係、不明鐵岩堡內部具體情況、不明獸人具體部署的情況下,請伯爵閣下明示——是讓我部遵循軍務處的既定戰略,避實擊虛,有效襲擾牽製敵軍主力,削弱其力量,並為帝國可能派出的援軍創造戰機,更符合帝國利益;還是該讓我部放棄所有戰術優勢和地形之利,不顧一切地強行衝向數萬獸人重兵圍困的鐵岩堡,進行一場注定全軍覆沒、且於解圍無濟於事自殺式衝鋒,更符合您所謂的‘救援’?更符合一位帝國指揮官對麾下士兵生命應有的責任?”指尖在桌麵劃出戰術推演的軌跡,木屑仿佛都在這質問下戰栗。
“若伯爵認為後者才是正理,”易的目光如淬毒的冰錐直刺岡瑟,岡瑟下意識後縮了一下脖頸,“那麽,請問,您是基於何種情報、何種戰術推演,得出我部千餘疲兵,能夠突破數萬獸人防線,解鐵岩堡之圍的結論?還請不吝賜教,也好讓我等學習。”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譏諷。
一連串的反問,如同解剖刀般精準剝離岡瑟話語中的所有粉飾與矛盾,議事廳的空氣仿佛都被這質問凍結,連魔法燈的光暈都泛起寒意。
易沒有憤怒的指責,沒有情緒的宣泄,隻有基於事實、邏輯和軍事常識的冷靜詰問。
每一個問題,都精準地釘在了岡瑟推諉責任的要害上。
岡瑟那張布滿疤痕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疤痕如同活過來的蜈蚣般扭曲,嘴唇哆嗦著,手指著易,“你……你……”了半天,握著權杖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杖頭的寶石幾乎要迸裂,卻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易的問題,他一個也回答不了。
強行要求友軍自殺式衝鋒?這種話一旦說出口,他在軍中的名聲也就徹底臭了。
議事廳內,一片死寂。連壁爐裏的火焰都仿佛屏住了呼吸,火星在灰燼中無聲明滅,隻有易平穩的呼吸聲在穹頂下回蕩。
所有人都被易這番有理有據、犀利無比的反擊震懾住了。
那些原本對岡瑟抱有同情,或者打算看易笑話的人,眼神都徹底變了。
他們意識到,這位年輕的北境領主,不僅戰鬥力強悍,其心智、口才和對局勢的把握,更是遠超他們的想象。
雷蒙德侯爵與元老院首席奧勒留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青銅鎮紙在紅木桌麵上敲出三記沉穩的聲響,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關於鐵岩堡攻防期間的戰術協同問題,軍務處後續會進行詳細複盤。今日會議的重點在於總結秋剿整體得失,並規劃未來北境防務。些許戰術執行上的分歧,容後再議。”
眼角餘光掃過臉色鐵青的岡瑟,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他將目光轉向財政大臣奧托·維恩:“維恩閣下,下麵請你說明一下明年北境軍費預算的分配草案,以及對於各領地防務建設的支持方案。”
會議被強行拉回了預設的軌道,繼續了下去。
但廳內的氣氛已然完全不同。
易依舊平靜地坐在那裏,仿佛剛才那場石破天驚的反擊與他無關。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經此一役,這位名叫易·德文希爾的北境領主,已經正式在王都的權力舞台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窗外的梧桐葉恰好飄落一片,在暮色中打著旋兒,仿佛預示著舊秩序的崩塌——北境的風,似乎真的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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