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場的塑膠地皮都快被切原赤也的膝蓋磨穿了。
    他像一座被抽光了鋼筋的水泥樁子，硬邦邦戳在那兒，亂蓬蓬的海帶頭上糊滿汗水和蹭到的灰印。
    緊攥的拳頭砸在發燙的地麵上，指節青白交錯。那雙眼睛倒是還燃著火，燒得紅絲密布，可這會兒火光劈啪爆的都是不服輸的炸響，底下卻汪著一灘被連砸三記鐵錘後的茫然，混著沒散幹淨的憤怒，攪成一鍋滾燙又憋屈的濃粥。
    丸井文太吹著泡泡糖溜達過來，嘴裏還嚼著塊備用的。
    “喂，卷毛小子……”泡泡糖粉紅色的薄膜在陽光下晃，“輸給那三個怪物又不丟人，至於……”
    “滾開——！！”
    切原腦袋猛地一甩，汗珠子飛濺出去，把丸井那張看戲的娃娃臉逼退半步。
    喉嚨裏那聲嘶吼破了音，粗嘎得像灌了沙子，全是對命運惡意調侃的狂躁回擊。
    “哎喲，”旁邊看熱鬧的毛利壽三郎往鐵絲網上懶洋洋一靠，火紅的亂發像剛被颶風刮過，眼睛半眯著，倒是亮，“這小家夥，牙口還挺硬，就是眼神兒不行。”
    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認不清自己跟怪物的距離嘛。”
    陰影裏，神崎凜司扶了扶鼻梁上那塊反著冷光的平光鏡。
    切原那副要爆不爆、渾身炸毛的慘樣清清楚楚映在鏡片上。“傷的是麵子，”他聲音平平，沒什麽起伏，像在讀設定集，“那點火星子還在燒，不撞個頭破血流，他不會甘心。”
    意思很直白：這倔種，血沒流夠前，死強。
    “全——體——！！”真田弦一郎的吼聲劈頭蓋臉砸下來，比球場上那記打偏的鐵拳勁還足。
    深藍帽簷壓得極低，繃緊的下頜線像是石刻刀鑿出來的，“訓練——繼！續！”
    嗡……空氣凝固了一瞬，然後猛地活過來，帶著點劫後餘生的哆嗦。
    那幫新生剛還跟霜打茄子似的一個個蔫頭耷腦，見識了“皇帝”的鐵血、“神之子”的羽化登仙、還有“軍師”算無遺策的冰冷之後，再對上真田掃過來的、冰碴子一樣的目光，差點當場腿軟。
    這下誰還敢偷懶？誰還敢嘀咕？
    一個個腰杆挺得筆直，嗷嗷叫著揮拍蹬腿，活像一群上足了發條的木偶人，生怕動作慢了一分半秒，惹來那山一樣的“副部長”親自下場“關愛”。
    整個球場像被按下了快進鍵，汗水甩得飛起，塵土味兒混合著緊張過頭的青春荷爾蒙，塞滿了每一個角落。
    正午的日頭毒得很，直直曬下來，網球場邊的幾排長凳幾乎成了鐵板燒的案板。
    “開飯嘍——！”丸井文太的調門永遠是人群裏最高的那個，帶著點迫不及待的甜膩。
    他一把甩開肩上擦汗的毛巾，麻利兒從網球場邊的小儲物櫃裏拖出個特大號的保溫箱，啪嗒一聲把蓋子掀開。
    嗡！
    “哇靠！！”
    “丸井前輩……你……！”
    好幾道抽氣聲同時響起，新生們眼睛瞪得溜圓，盯著保溫箱裏碼得整整齊齊的透明小方盒，一層摞一層，花花綠綠，香飄萬裏。
    粉粉嫩嫩的馬卡龍堆成了小塔，裹著厚厚巧克力醬閃電泡芙碼了至少三層，抹茶千層蛋糕表麵點綴的草莓紅得晃眼……這哪裏是便當？
    說是搬來了個甜品店專櫃都有人信！
    “二十盒！整整二十盒！”一個留小平頭的新生指著保溫箱結結巴巴，臉上的崇拜裏混著明顯消化不良的擔憂，“丸井前輩……全……全是糖？”
    丸井得意洋洋地摸出個巧克力閃電泡芙，哢嚓咬了一大口，含含糊糊：“廢話！補充能量懂不懂？我下午可是有雙打戰術加練！”
    嘴角沾著亮晶晶的巧克力醬，那叫一個心滿意足。
    空氣裏浮動著甜膩膩的蛋糕香、焦糖脆片的焦糊香、還有草莓的酸甜。
    丸井風卷殘雲幹掉兩個泡芙，一抹嘴，眼睛骨碌碌轉，準備去“交流”別人的便當。
    這一掃，就掃到了旁邊座位上的神崎凜司。
    凜司坐得筆直，位置在長凳靠邊的樹蔭底下。膝蓋上放著一個長方形的日式漆器便當盒，盒蓋掀開了，露出裏麵的內容。
    丸井湊過去的動作猛地頓了一下，紅毛腦袋上的泡泡差點吹破。
    盒子裏麵的東西碼得整整齊齊，完全是另一個畫風。顏色清淡的烤魚塊、白生生的水煮西蘭花、金黃的炒蛋卷、幾塊撒了黑芝麻的飯團……
    角落裏最亮眼的，卻是三個小小的透明罐子，每一個裏麵都盛著顫巍巍、晶瑩剔透的粉紅色果凍。
    那果凍的質地細膩得像上好的絲綢，粉色的層次由淺入深，如同真正被晨曦初染的櫻花融化在了裏麵。
    最頂上還奢侈地點綴著一小朵栩栩如生、用薄如蟬翼的櫻花糖片做的裝飾。陽光穿過罐子的弧麵，折射出夢幻般的柔光。
    在一片熱量爆炸的甜品衝擊下，這份清麗雅致的櫻色瞬間成了視覺中心。
    丸井嘴裏的甜味都被這視覺刺激稀釋了半分。“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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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眼睛粘在那幾個果凍罐子上，“凜司！你這……”
    他幾步跨過來，眼睛發亮，指著那粉嘟嘟的小罐子，“這什麽神仙果凍？哪家甜品店的新貨？看著就好吃！比泡芙還抓眼！”
    好幾個耳朵尖的家夥都被這“甜品店”三個字勾得望了過來。
    凜司正準備拿筷子的手頓在半空。
    他抬眼看了看湊得極近、滿眼好奇閃著光的丸井文太，又掃過附近幾張好奇窺探的臉。
    他垂下眼睫，目光落在那幾罐精致的果凍上。
    “家裏。”
    他手指蜷縮了一下，指關節輕輕碰到冰冷的漆器盒邊緣，動作自然得像是調整位置，“以前……家裏人……工作的店。”
    丸井“哦——”了一聲，長長的尾調，顯然覺得隻問出這點東西不過癮。
    “哪家店哪家店？說嘛說嘛！”
    他半個身子都探過去了，盯著那果凍不放，“這糖片做的櫻花太絕了！花瓣紋理都清晰！還有這果凍質地……”
    凜司沒接話。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鰓邊剔好的肉，塞進嘴裏，慢慢咀嚼。陽光透過樹梢縫隙落在他平光鏡片上，反光冰冷一片。
    丸井討了個沒趣，撇撇嘴，注意力又被旁邊另一個新生的醬牛肉便當吸引走了。
    旁邊不遠處，真田弦一郎背對著眾人，獨自坐在一張硬邦邦的折疊行軍椅上。
    哪怕吃飯，腰杆也挺得像塊鋼板。
    他擰開一個厚重的黑色不鏽鋼飯盒蓋，裏麵是碼得方方正正、毫無點綴的白米飯團，還有幾根水煮西藍花和幾塊油煎得金黃微焦的雞胸肉。
    他左手抓著飯團，右手捏著筷子，吃得又快又沉默。
    每一次咀嚼腮幫子上的咬肌都清晰可見，仿佛那不是吃飯，是日常力量訓練的一部分。
    偶爾夾起一根西藍花，手指力道不自覺地加重，翠綠的菜梗在他強硬的指壓下瞬間爆漿碎裂，汁水狼狽地濺到飯團上。
    樹蔭邊緣，凜司的目光越過喧囂吃飯的人群，投向球場深處那條被樹影覆蓋的跑道上。
    一個小小的、被汗水浸透的後背影子，正一瘸一拐地拖著灌了鉛的雙腿，卻依然保持著一種近乎笨拙的速度，在那條似乎沒有盡頭的跑道上一圈又一圈地猛衝。
    每一次腳掌重重砸在塑膠地麵，都仿佛把身體裏的憋悶和不甘，狠狠碾進去又踩實。
    凜司捏著筷子的指尖，無意識地在光滑的竹筷上摩挲了一下。
    鏡片深處映著那個頑固奔跑的黑點，他心底微微一動，如同平靜湖麵投入一粒小石子，蕩開一圈幾不可見的漣漪。
    前世的記憶碎片無聲滑過腦海——那個像打不死的小強一樣、被虐千百遍卻總能在下一次爬起來蹦得更高的海帶卷毛……
    這眼前累得連影子都在晃的家夥，恐怕很快就會拖著更強悍、更詭異的力量，再次去敲那幾尊鐵板的大門？
    到時候，那些“教育”怕是會更帶勁了吧。他慢慢咽下口中最後一口寡淡的烤魚。
    或許……還能撿點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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