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冰糖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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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的冬天,是幹冷的,帶著都市特有的、混雜著尾氣和塵埃的寒意。但張山的心裏,卻揣著一團小小的、溫暖的火焰。
這火焰,源自孫雪。
自從那次戲劇性的選修課相遇後,兩人之間的聯係便悄然多了起來。
從最初在圖書館“偶遇”一起自習,到後來約著去食堂吃飯,在落滿梧桐葉的校園小徑上散步。
孫雪像一縷陽光,照進了張山原本隻有書本和生存壓力的世界裏。
她會給他的貧困生補助申請表格提建議,會把自己看過的文學書籍借給他,會在他因為濃重鄉音被個別同學取笑時,用清澈而堅定的目光支持他。
戀愛,對於張山來說,是陌生而奢侈的。
他笨拙地、小心翼翼地經營著這份感情,像守護著一株初生的嫩苗。
他會在早起去圖書館占座時,偷偷在她常坐的位置放一個熱乎乎的包子;會在她感冒時,跑遍半個校園去買她隨口提過的一種橘子。
他給不了她電影票和玫瑰花,隻能給她最樸素的關心和陪伴。
而孫雪,這個在省城長大的姑娘,似乎也並不在意這些,她看中的,是他眼底的真誠和那股不服輸的韌勁。
寒假將至,空氣裏彌漫著歸家的躁動。張山用做家教攢下的錢,給奶奶買了一條柔軟的羊毛圍巾,給母親買了一瓶雪花膏,給父親買了兩瓶好酒,甚至給大姐二姐的孩子也準備了小小的玩具。
他想象著奶奶圍上圍巾時笑得合不攏嘴的樣子,心裏就充滿了期待。
火車依舊“哐當哐當”,載著歸心似箭的學子。
張山靠著車窗,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心裏盤算著這個寒假要幫家裏幹哪些活,家裏沒電話,要跟孫雪通幾次信。
踏上故鄉那片熟悉的、帶著泥土和炊煙氣息的土地,一種莫名的不安就攫住了他。
來接他的隻有父親張川一個人,臉色是掩飾不住的憔悴和悲戚。
“爸。”張山喊了一聲,心裏的那點喜悅瞬間沉了下去。
張川接過他手裏的行李,沉默地走在前麵。
走了幾步,才啞著嗓子開口,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山仔子……你奶奶……走了。”
走了?
張山猛地停下腳步,像是沒聽懂這兩個字的意思。冬日的寒風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
奶奶?那個總是笑眯眯、兜裏永遠揣著點好東西等他的奶奶?
“什麽時候?”他的聲音幹澀。
“前天夜裏。”張川的聲音低沉,“睡夢裏走的,沒受什麽罪……沒等到你回來。”
最後幾個字,像錘子一樣砸在張山心上。沒等到你回來。
老屋,還是那座老屋,卻籠罩在一片巨大的、無聲的悲慟之中。
門上貼上了白色的挽聯,院子裏搭起了簡陋的靈棚。奶奶的棺木就停在堂屋正中,前麵點著長明燈。
母親李英和大姐張芸眼睛紅腫,正在忙碌地準備喪事所需的東西。
大伯張峻、大伯母王芬、大姑張香、小姑張滿全都到了,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哀傷和疲憊。
看到張山回來,大家都隻是紅著眼圈點了點頭,悲傷沉重得讓人說不出多餘的客套話。
張山一步步走到棺木前。
奶奶安靜地躺在裏麵,穿著她平時舍不得穿的那件藏青色罩衣,臉上蓋著黃紙。她看起來那麽小,那麽瘦,像一片幹枯的樹葉。
張山怔怔地看著,還是無法將“死亡”這個冰冷的概念,與眼前這個仿佛隻是睡著的老人聯係起來。
爺爺去世時,他還小,懵懵懂懂,隻知道那個總是板著臉、咳嗽得很厲害的老人不見了,心裏有些難過,但並不真正理解“再也見不到”意味著什麽。
可這一次,麵對奶奶的離去,一種尖銳的、真實的痛楚,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的心髒。
記憶的閘門轟然打開,關於奶奶的點點滴滴,如同潮水般湧來,每一個畫麵,都帶著冰糖般清甜又灼人的滋味。
小時候,每次放學從十裏外的村小學回來,奶奶總會神秘兮兮地把他拉到她的屋裏,關上門,然後從那個上了鎖的舊木櫃深處,或者從貼身的衣兜裏,顫巍巍地掏出用手帕包了又包的東西:
有時是一顆晶瑩的冰糖,有時是一個有些皺皮的蘋果,有時是幾塊受潮的餅幹,有時是一個金燦燦的橘子……
但凡有點稀罕的、她認為“好吃”的東西,她都舍不得吃,一定要留著,等著她最惦記的孫子回來。
“山仔子,快吃,悄悄的,別讓你姐她們看見。”
奶奶總是壓低聲音,布滿皺紋的臉上洋溢著滿足而狡黠的笑容,把東西飛快地塞進他手裏,那幹燥溫暖的手掌,摩挲著他的小手。
他那時隻覺得甜,隻覺得好吃,從未想過,那一顆冰糖,可能是奶奶摸索了很久才攢下的;
那個蘋果,可能是姑姑們來看她時買的,她藏了多久;那幾塊餅幹,可能已經放了很久,她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下。
夏天夜裏,奶奶搖著蒲扇,坐在院子裏給他講那些老掉牙的故事,驅趕蚊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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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他調皮搗蛋被母親追著打時,總是奶奶衝出來,用她那瘦小的身軀護在他前麵,“孩子還小,懂什麽!別打了!”;
想起他去省城上學前,奶奶偷偷把攢了不知多久的、用小手帕包著的幾十塊錢塞進他書包夾層,囑咐他“別餓著自己”……
那些被他視為理所當然的寵愛,那些藏在歲月褶皺裏的、悄無聲息的給予,此刻都化作了無數根細密的針,紮得他五髒六腑都在抽搐。
以後,再也沒有那樣一個老人,會把全世界最好吃的東西,都給他留著了。
再也沒有那樣一個溫暖的懷抱,會無條件地庇護他了。
那個總在村口張望、盼著他歸來的身影,徹底消失了。
守靈的長夜,格外寒冷漫長。
煤油燈的光暈在寒風中搖曳,映照著親人們悲傷而疲憊的臉。
父親張川和大伯張峻並排跪在靈前的草墊上,兄弟倆都沉默著,隻是偶爾往火盆裏添幾張紙錢。
火光跳躍,映著他們過早蒼老的臉龐。
“媽這輩子……太不容易了。”
大伯張峻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帶著濃濃的鼻音,“年輕時候,跟著爹東奔西跑,擔驚受怕。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又拉扯我們四個……吃了多少苦……”
張川低著頭,用一根木棍無意識地撥弄著火盆裏的灰燼,悶悶地“嗯”了一聲。
小姑張滿忍不住哭出聲來:“我記得小時候,家裏窮,媽總是把幹的留給我們吃,她自己就喝點稀的,還說她不餓……有一年冬天,我發燒,媽抱著我走了一夜的山路去鎮上衛生所……她的腳都凍僵了……”
大姑張香也抹著眼淚:“是啊……媽這一輩子,心裏裝的都是我們,從來就沒想過她自己。老了,我們這幾個,也沒能讓她享幾天清福……”
張山聽著父輩們的低語,看著他們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身影,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父母那一代人的情感。
他們的愛,是沉默的,是融入柴米油鹽、融入每一次目送、每一句嘮叨裏的。
他們不善於表達,甚至顯得有些笨拙,但那份血濃於水的羈絆和依戀,卻在此刻,通過這共同的悲傷,毫無保留地宣泄出來。
他想起了父親一次次步行七小時山路送來的生活費,想起了母親那永遠裝得滿滿的臘肉瓶,想起了他們在他複讀時那句“砸鍋賣鐵也供你”的承諾……這些,和奶奶那顆留到融化的冰糖,本質上是同一種東西啊。
那是一種紮根於土地、流淌在血脈裏的,最原始、也最堅韌的愛。
它不求回報,隻是本能地、竭盡全力地,想把最好的,留給下一代。
奶奶養育了兩子兩女,將生命的養分毫無保留地輸送給了他們,看著他們開枝散葉,然後,像一棵耗盡了心力的老樹,在某個寂靜的冬夜,悄然凋零。
出殯那天,天色陰沉,飄著細碎的雪沫。
送葬的隊伍很長,嗩呐聲淒厲地劃破山村的寧靜。張山作為到場年紀最大的孫子,捧著奶奶的遺像,走在隊伍的最前麵。
照片上的奶奶,微笑著,眼神慈祥。
張山看著照片,又回頭看了看身後那具沉重的棺木,終於徹底明白,“死亡”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那個會偷偷塞給他冰糖的人,永遠地躺進了那個冰冷的木盒裏;
意味著那個在村口守望的身影,化作了後山墳塋前的一抔黃土;
意味著“奶奶”這個詞,從此以後,隻能存在於回憶和夢境之中。
淚水,直到這一刻,才洶湧而出,模糊了他的視線。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那遲來的、噬心的領悟和無法彌補的遺憾。
他後悔,後悔上次離家時,沒有再多陪奶奶說說話;
後悔沒有用自己掙的第一筆錢,給她買點真正好吃的東西;
後悔總是理所當然地接受著她的好,卻從未認真思考過,那份好背後,藏著怎樣深沉如海的情感。
棺木緩緩放入挖好的墓穴,泥土一鍬一鍬地覆蓋上去。
張山跪在墳前,任由冰冷的雪沫落在臉上,和滾燙的淚水混在一起。
奶奶走了。
帶走了她那藏著無數寶貝的舊木櫃,帶走了她那溫暖的懷抱和慈祥的笑容,也帶走了張山童年和少年時代,最後一片無憂無慮的天空。
有些東西是帶不走的。
比如,那顆冰糖的滋味,會永遠甜在他的記憶裏;
比如,奶奶那份毫無保留的愛,已經如同基因一般,烙印在他的血脈中,教會他如何去愛,如何去承擔。
他站起身,擦幹眼淚,望向遠處被冰雪覆蓋的、沉默的青山。
生命如同四季,有萌發,有繁盛,也必然有枯萎和凋零。
奶奶完成了她的使命,將生命的火炬,傳遞到了父輩,也傳遞到了他的手中。
未來的路,他需要帶著這份沉重的愛和領悟,更堅定地走下去。
為了不曾辜負的期望,也為了,將來有一天,能夠成為像奶奶、像父母那樣,可以給予、可以守護的人。
雪,靜靜地下著,覆蓋了山野,也仿佛試圖撫平所有的悲傷。
隻有那新立的墓碑,和墓碑前長跪不起的兒女們,在無聲地訴說著,一場關於生命、愛與別離的,永恒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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