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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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城大學的秋天,梧桐葉正黃,天空是高原的湛藍。
    對於張山而言,踏入這片校園的每一步,都還帶著些許恍惚和不真實感。
    這裏是無數個日夜挑燈夜戰、是父親走過無數次山路、是家人傾盡所有才抵達的彼岸。
    他選了《中國古典美學》作為選修課,或許是因為內心深處,對文字和意境始終保有一份天然的親近,這能讓他從艱澀的專業課裏暫時喘息。
    階梯教室裏坐滿了人,他習慣性地選了靠後、靠近過道的位置,這樣能更自在地觀察,也更方便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離開。
    課講到一半,講台上的老教授正在講解與物我兩忘的關係,聲音平緩。
    張山的目光無意識地在教室裏遊移,最終定格在前排靠右的一個女生身上。
    她穿著一條質地很好的米白色連衣裙,長發柔順地披在肩上,背影清秀挺拔。
    他的目光無意識地掠過,卻猛地定格在她裙子的後擺靠近腰臀的位置——那裏,有一小塊不甚明顯的、卻與白色形成鮮明對比的暗紅色印記,像雪地裏意外綻放的一朵紅梅,刺眼而尷尬。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股熱血猛地湧上頭頂。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拿起桌上那支最普通的中性筆,用筆帽的圓潤頂端,隔著薄薄的空氣,極其小心地、用恰到好處的力道,輕輕戳了戳前麵女生單薄的背。
    女生疑惑地微微側過頭,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頸和線條優美的下頜,眉頭微蹙,眼神裏帶著詢問。
    張山迅速壓低聲音,身體前傾,幾乎是用氣聲說道,生怕被旁人聽見:同學,你……你裙子後麵……好像沾到東西了。紅色的。
    女生的臉瞬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一直蔓延到耳根,連細白的脖頸都染上了一層粉色。
    她慌亂地、幾乎是不受控製地伸手向後摸了一下,指尖觸碰到那片濕潤,臉色霎時變得蒼白。
    她的眼神裏充滿了極度的窘迫、無助和驚慌,像一隻在森林裏迷路、被獵人發現的小鹿。
    她飛快地回頭看了一眼張山,那雙原本應該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卻盈滿了水汽和懇求。
    她咬了咬下唇,飽滿的唇瓣被咬得發白,像是下了很大決心,用比張山剛才更小的、幾乎要融入教授平緩講課聲裏的氣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顯而易見的懇求說:
    我……我那個來了……完全沒準備……同學,能……能麻煩你,幫我去買一包衛生巾嗎?就……就教學樓旁邊那個小賣部,不遠……求你了…… 她的聲音顫抖著,帶著哭腔。
    聲音很輕,卻像一顆巨石投入張山原本平靜的心湖,瞬間激起驚濤駭浪。
    他徹底愣住了,大腦一片空白。
    去買衛生巾?給一個素不相識的女生?在這人來人往的大學校園裏?
    這完全超出了他二十年貧瘠而單純的人生經驗範圍,比他解過最難的數學題還要棘手千百倍。
    他的臉也地一下燒了起來,滾燙滾燙,連耳根都熱得發脹,手腳瞬間冰涼,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上……上課呢……教授看著……
    他有些語無倫次,幾乎是本能地、懦弱地找了個最蹩腳的借口,聲音幹澀,等……等下課了,可以嗎?我保證……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腸子都悔青了。
    他看到女生眼中那抹在絕望中燃起的微弱希冀的光,像風中殘燭,瞬間熄滅了,被更深的窘迫、失望,甚至是一絲被拒絕的難堪所取代。
    她默默地、僵硬地轉回頭,深深地低垂下去,連那截白皙的脖頸都彎成了一個難堪的弧度,肩膀微微縮著,單薄的身體輕輕顫抖,仿佛想把自己縮成一團,徹底從這個令人窒息的環境中消失。
    那一刻,張山心裏像被一把生鏽的鈍刀子狠狠剜了一下,尖銳的疼痛伴隨著無盡的懊悔席卷而來。
    他想起了二姐張芹初次經曆時的慌亂和無助;他想起了母親李英在田埂間突然麵色蒼白卻還要強撐的堅韌;他想起了大姐張芸默默承擔起生活重擔的沉默背影……
    一種混合著強烈懊惱、衝動和說不清道不明的保護欲,像火山噴發般猛地衝上了他的頭頂,燒掉了他所有的猶豫和怯懦!
    他覺得自己剛才那片刻的猶豫和推脫,簡直懦弱又混蛋!算什麽男人!
    幾乎是一瞬間,一個荒謬、大膽卻又無比清晰的念頭竄了出來,不容置疑。
    他來不及細想後果,右手在課桌下悄悄握成拳,骨節發白,趁著前排同學正認真聽講、無人注意的間隙,對著自己鼻梁側麵不算太脆弱的部位,心一橫,用力砸了下去!
    的一聲悶響,在安靜的教室裏並不算太引人注目,但力道足夠精準。
    瞬間,一股溫熱的、帶著獨特鐵鏽腥氣的液體洶湧而出,順著他的鼻孔往下淌,滴落在他洗得發白的藍色牛仔褲上,暈開深色的印記。
    他立刻舉起沾著新鮮血跡的手,手掌一片鮮紅,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痛苦、急促和慌亂,成功地打斷了講台上老教授關於莊周夢蝶的闡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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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報告老師!對不起!我……我突然流鼻血了!止不住!想趕緊出去用冷水處理一下!
    全教室的目光地一下瞬間聚焦在他身上,帶著驚訝、好奇和些許同情。
    老教授推了推老花鏡,看著他那,皺了皺眉,顯然不喜歡被打斷,但還是揮了揮手,語氣帶著關切:快去快去!用冷水拍後頸!仰頭沒用!
    張山捂著鼻子,指縫間滲出刺目的紅,低著頭,快步從過道走出教室。
    在經過那個白色身影旁邊時,他腳步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極快地、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斬釘截鐵的音量丟下一句:等著!別動!我馬上回來!
    衝出教室,外麵微涼的秋風拂麵而來,讓他灼熱的頭腦和精神都為之一振。
    他衝到走廊盡頭的洗手間,擰開水龍頭,嘩嘩的水聲中,他胡亂地用冰冷的自來水拍打後頸,清洗著臉上和手上的血跡。
    鼻血很快止住了,隻是鼻子側麵被自己打過的地方還有些隱隱作痛,皮膚也紅了一小塊。
    他看著鏡子裏那個麵色因奔跑和激動而微紅、頭發淩亂、眼神卻異常明亮和堅定的自己,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所有的怯懦都呼出去。
    他用力抹了一把臉,轉身就朝著記憶中學校小賣部的方向,像一支離弦的箭,狂奔而去!
    踏進小賣部明亮的光線裏,他的臉又不受控製地燒了起來。
    在擺放著各式各樣女性用品的貨架前,他像個無頭蒼蠅般徘徊、逡巡,眼神躲閃,心跳如擂鼓。
    那些五花八門的包裝、不同的品牌、長度、功能……對他而言簡直是天書!他完全不知所措,額頭急出了細汗。
    最終,他硬著頭皮,眼神盯著地麵,隨手從貨架上拿了一包看起來包裝最樸素、最大眾的,衝到收銀台,對那位正悠閑看著雜誌的中年女售貨員阿姨飛快地說:要……要這個。
    聲音低得幾乎像蚊子哼哼,臉頰燙得能煎雞蛋。
    阿姨抬起頭,上下打量了他這個滿臉通紅、神色慌張的年輕小夥子一眼,眼神裏瞬間充滿了了然和一絲善意的、揶揄的笑意,什麽也沒多問,利落地掃碼、報價格、收錢、找零。
    喏,拿好。
    他像做賊一樣,幾乎是搶過那包小小的、此刻卻感覺無比燙手、仿佛有千斤重的東西,飛快地塞進褲兜最深處,緊緊捂著,然後又一路低著頭,目不斜視地小跑回教學樓。
    在教室後門,他停下腳步,平複了一下急促的呼吸,悄悄探進頭,看到老教授還在不緊不慢地講著課,而那個白色的身影依舊僵直地、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背影顯得那麽孤獨和無助。
    他瞅準教授轉身寫字的絕佳機會,彎著腰,像一隻靈敏的貓,快速溜到她旁邊的過道,迅速將那包用體溫焐熱了的東西從桌下精準地塞到她微涼的手心裏,指尖短暫地觸碰到了她手心的潮濕。
    然後他像完成了一件驚天動地、足以載入史冊的大事一樣,帶著滿心的如釋重負和一絲隱秘的驕傲,溜回自己後排的座位。
    坐下的瞬間,他才感覺到自己的心髒還在胸腔裏砰砰砰地狂跳,幾乎要撞破肋骨。
    下半節課,講台上教授的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邊,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的所有感官,都不自覺地聚焦在前排那個白色的背影上,留意著她極其細微的動作。
    終於,漫長而煎熬的下課鈴聲響了,清脆而悅耳。學生們開始收拾書本,嘈雜聲四起,魚貫而出。
    張山故意磨蹭著,慢吞吞地整理著其實沒什麽好整理的書本,眼角的餘光卻緊緊鎖著那個身影。
    他看到那個女生也站了起來,動作依舊有些拘謹,小心翼翼地用手裏的帆布包擋在身後,然後,她轉過身,並沒有立刻隨著人流離開,而是頓了頓,似乎在尋找什麽。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終定格在還在座位上的張山身上。
    她朝著他走了過來,步態輕盈,臉頰上依舊帶著未完全褪去的緋紅,像天邊絢麗的晚霞,但眼神裏已經沒有了之前的窘迫和驚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明亮的、帶著真誠感激和一絲好奇探究的光芒,熠熠生輝。
    同學,她的聲音恢複了清亮悅耳,像山澗的清泉,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笑意和感激,剛才……真的,真的太謝謝你了。你……你鼻子沒事吧?我看你流了好多血。 她關切地看著他的鼻梁。
    張山不好意思地、下意識地摸了摸還有些隱隱作痛的鼻梁,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沒事,沒事,小問題,老毛病了,一著急上火就容易這樣。
    這個謊他撒得麵不改色心不跳,甚至帶上了一點無奈的語氣。
    女生聞言,一聲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的,像兩彎倒映著星光的月牙,整個人都生動明亮起來:
    不管怎麽樣,今天真的多虧你了,簡直是救了我一命!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我叫孫雪。會計班的。你呢?
    孫雪?
    這個名字像一把古老而精準的鑰匙,一聲,瞬間打開了張山記憶深處某個塵封了許久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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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城……炎熱的夏天……人聲鼎沸的動物園……那個穿著漂亮碎花裙子、梳著羊角辮、眼睛亮晶晶的小女孩……遞到他麵前的那顆帶著透明糖紙、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水果糖……
    那個混合著羞愧、感動和一絲甜味的夏天午後的畫麵,無比清晰地浮現出來,每一個細節都栩栩如生。
    是你?張山脫口而出,眼睛因難以置信而驚訝地睜大了,聲音裏充滿了命運的奇妙感。
    動物園……水果糖……那個……黑小子? 他試圖用過去的代號喚醒對方的記憶。
    孫雪聽到這話,明顯地愣住了,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她仔細地、認真地打量著眼前這個黑黑瘦瘦、穿著樸素但眼神格外清澈明亮的男生,眉宇間那股執拗、真誠,甚至帶著點傻氣的勁兒……
    記憶的閘門轟然打開,十二年前那個悶熱午後的畫麵洶湧而至。
    啊!你是……那個……盯著我雪糕,問我雪糕好不好吃的……張……張山?
    孫雪捂住了嘴,一雙美眸瞪得溜圓,裏麵寫滿了難以置信和巨大的驚喜,天哪!怎麽會這麽巧!這……這太不可思議了!
    對!就是我!那個又黑又瘦的土包子
    張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一種奇妙的、命運般的、巨大的喜悅像溫暖的泉水般充盈著他的內心,衝刷掉了之前所有的緊張和尷尬。
    他看著眼前這個笑靨如花、亭亭玉立的姑娘,仿佛看到了十二年前那個善良的小天使跨越了時光,重新降臨在他的世界。
    十二年光陰,兩條看似早已平行、各自延伸的線,竟在這個秋意盎然的大學校園裏,在這間講授著古典美學的選修課上,以這樣一種戲劇性、意想不到卻又無比自然的方式,再次交匯,纏繞。
    窗外,梧桐葉片沙沙作響,金黃的葉子在秋風中搖曳、舞動,仿佛也在為這場跨越了十年光陰的、命中注定的重逢,輕聲喝彩,吟唱著無聲的詩篇。
    緣,真是妙不可言。
    兩人相視而笑,十二年前那個夏天的悶熱與十二年後這個秋天的涼爽,在這一刻奇妙地交融。
    隔著十二年的光陰,隔著完全不同的人生軌跡,他們竟然在這裏,以這樣一種方式重逢了。
    張山看著孫雪明亮的笑容,感覺自己的心像被溫暖的陽光包裹著。
    他想起剛才那包衛生巾,想起自己砸向鼻梁的那一拳,忽然覺得一切都值得。
    也許這就是緣分,是命運早就寫好的劇本。
    他們並肩走出教室,秋日的陽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張山悄悄側過頭,看著孫雪被陽光鍍上一層金邊的側臉,心裏湧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朦朧而美好的情愫。
    這條名為成長的路,在經曆了那麽多艱辛與離別之後,似乎終於在這一刻,為他展開了一片意想不到的、溫暖而明亮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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