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人間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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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歲那年,張山和孫雪的二女兒降臨人世。
產房裏,消毒水的氣味混合著新生命帶來的暖意。
孫雪額間的汗濕還未幹透,臉色蒼白,卻像完成了最偉大壯舉的勇士,疲憊而滿足地深陷在柔軟的枕頭裏,目光須臾不離地望著她的丈夫。
張山高大的身軀此刻顯得有些笨拙,他微微弓著背,動作輕柔得仿佛捧著一碰即碎的稀世珍寶。
那個小小的、裹在淡粉色繈褓裏的新生兒,正安詳地睡著,呼吸微弱而規律。
他的指尖隔著薄薄的包被,極輕地撫過嬰兒泛紅的臉頰,那眉眼,那小小的鼻梁,無一不鐫刻著枕邊人的影子。
他就這樣凝視了許久,產房裏的靜謐被窗外隱約的車流聲襯得更加溫馨。
終於,他抬起頭,目光投向孫雪,那雙平日裏沉穩甚至有些銳利的眼睛裏,此刻盛滿了能將人溺斃的溫柔,以及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小雪,”他開口,聲音因長時間的陪伴和激動而略帶沙啞,卻異常清晰,“我們有了欣欣,現在,又有了她。”
他頓了頓,像是要積蓄力量,說出那個盤旋在心頭許久的決定,“爸媽……你爸媽,這些年為我們付出太多了。從我們結婚,到買房子,再到欣欣出生……他們幾乎掏空了積蓄,耗盡了心力。我……我想……”
他深吸一口氣,握住孫雪露在被子外的手,那手因為用力而有些冰涼。
“我想,讓二女兒跟你姓,姓孫。你覺得呢?”
這句話問出口,他似乎卸下了千斤重擔,眼神一瞬不瞬地鎖著妻子的反應。
孫雪像是被一道溫柔的閃電擊中,整個人僵住了。
她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快速顫動,眼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泛紅,水光在裏麵聚集、盈滿。
“張山……” 她的聲音哽咽得幾乎不成調,反手緊緊抓住丈夫溫暖的大手,指甲幾乎要掐進他的皮膚,“你……你說什麽?你……你真的願意?這……這怎麽可以……”
傳統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以至於這個提議本身,就讓她感到一種近乎惶恐的幸福。
“當然願意。”
張山的回答斬釘截鐵,沒有一絲猶豫。他俯下身,用額頭抵住她的額頭,氣息交融。
“這不是可不可以的問題,這是應該的。小雪,爸媽就你一個女兒,這是我們能想到的,最能直接表達感謝的方式。讓孫家的血脈,由我們的女兒延續下去。”
他輕輕吻去她眼角滑落的淚珠,“這是我們共同的決定,是我們的女兒,也是他們的外孫女,姓孫。”
當張山抱著那個小小的繈褓,將這個決定告訴守在產房外,帶著大女兒張欣焦急等待的孫景峰和劉慧蘭時,時間仿佛凝固了。
孫景峰原本正逗弄著外孫女張欣,聽到女婿的話,臉上的笑容瞬間定格,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快得讓旁邊的塑料椅子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
劉慧蘭手裏給張欣擦嘴的紙巾飄落在地,她張著嘴,看著女婿,又看看他懷裏那個小小的嬰兒,像是沒聽懂,又像是聽懂了卻不敢相信。
“爸,媽,”張山的聲音平穩而真誠,他將繈褓往前送了送,“我和小雪商量好了,二女兒,跟咱家姓,姓孫。”
劉慧蘭的嘴唇開始劇烈顫抖,她幾乎是踉蹌著上前一步,顫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的手,小心翼翼地從張山手中接過那個輕飄飄卻又重若千鈞的繈褓。
她低下頭,視線模糊地落在嬰兒恬靜的睡顏上,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在包被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這孩子……這孩子……” 她反複念叨著這幾個字,泣不成聲,所有壓抑的情感,所有身為獨生女兒母親內心深處那一點點不便言說的遺憾,在這一刻得到了最圓滿的慰藉。
孫景峰,這個一向嚴肅、喜怒不形於色的退休老幹部,眼圈瞬間紅透,他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拍著張山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張山微微晃了晃,但那裏麵傳遞的不是責備,是洶湧澎湃的激動和認可。
“好孩子……好孩子……” 他聲音哽咽,喉結劇烈滾動,千言萬語都堵在胸口,最終隻化作這重複的三個字,卻飽含了所有的情感。
最終,在充滿希望和愛意的氛圍裏,二女兒取名孫昱,寓意如日光般光明,照耀家庭。
日子在孫昱帶來的加倍歡笑中平穩滑過兩年。然而,在一個看似尋常的深夜,平靜被驟然打破。
“媽媽……媽媽……我好難受……”
四歲的張欣小臉燒得通紅,像熟透的蘋果,她痛苦地蜷縮在孫雪懷裏,平日裏亮晶晶的眼睛此刻緊閉著,呼吸急促而灼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令人心焦的哼唧。
孫雪的心瞬間揪緊,她用手背試了試女兒額頭的溫度,那滾燙的觸感讓她臉色煞白。
“張山!張山!你快來!欣欣燒得厲害!”
張山聞聲從書房衝進來,睡衣都來不及整理。他摸了摸女兒的額頭,那溫度讓他臉色驟變,眼神瞬間銳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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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穿衣服,馬上去醫院!”
他沒有絲毫猶豫,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果斷,一把從孫雪懷裏接過滾燙的女兒,用厚厚的毛毯將她裹緊,動作迅速卻依舊輕柔。
深夜的兒童醫院急診科,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像一個混亂的戰場。
孩子的哭鬧聲,家長焦急的詢問聲,護士急促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一幅令人窒息的畫卷。
“醫生!護士!我女兒燒到39度8了!” 張山抱著像小火爐一樣的女兒,衝到分診台,聲音因為極力壓抑的恐慌而顯得有些變形。
護士司空見慣,但動作依舊麻利,快速拿出耳溫槍測量:“39度9!先去驗血,結果出來之前物理降溫,溫水擦身,多補充水分,不要捂得太厚!” 指令清晰而冰冷。
驗血窗口前,排著不長不短的隊。
張欣意識昏沉,但當看到前麵小朋友采血哭泣時,本能地感到了恐懼,開始在她父親懷裏掙紮哭鬧:
“爸爸……疼……我不要打針……我不要……回家,我要回家……” 她的哭聲虛弱而沙啞,像小貓的哀鳴,揪扯著父母的心。
孫雪紅著眼眶,不停地輕拍女兒的背,聲音帶著哭腔哄著:“欣欣乖,寶貝最勇敢了,我們打了針,吃了藥,就不難受了,就能回家了……乖……” 她的安慰在此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終於輪到他們,張山緊緊抱著女兒,固定住她的小胳膊,當針尖刺入她細嫩皮膚的那一刻,張欣發出一聲淒厲的哭喊,那聲音像一把鈍刀,割在張山和孫雪的心上。
孫雪別過頭,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等待化驗結果的一個小時,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們找了一個角落的椅子坐下,張山始終將女兒抱在懷裏,孫雪則不停地用護士給的溫水毛巾擦拭女兒的額頭、脖頸、腋下。張欣的高燒持續不退,小身子在張山懷裏不停地顫抖,時而發出模糊的囈語。
物理降溫的效果微乎其微,那持續的高熱像惡魔的火焰,炙烤著孩子,也灼燒著父母的心。
“病毒合並細菌感染,指標很高,需要留院觀察,進行抗感染和補液治療。”
醫生看著剛剛出來的化驗單,語氣嚴肅,“但是現在沒有床位了,流感高發期,走廊都加滿了。你們先去留觀區等著,有床位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們。”
所謂的留觀區,隻是在急診科擁擠的走廊裏臨時支起的幾張折疊椅,旁邊堆放著雜物,人來人往,嘈雜不堪。
張山和孫雪別無選擇,隻能在這裏安頓下來。他們輪流抱著昏睡的女兒,三天三夜,幾乎未曾合眼。
張山的眼眶深陷,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孫雪的聲音已經完全沙啞,嘴唇幹裂。
“欣欣,寶貝,喝點水好不好?就喝一小口……”
孫雪端著水杯,近乎哀求地對著意識模糊的女兒低語。
張欣虛弱地撇開頭,小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連吞咽的力氣似乎都消失了。
張山緊緊握著女兒那隻沒有打留置針的小手,那小手依舊滾燙,他俯下身,嘴唇貼在女兒的耳邊,聲音低沉而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欣欣,爸爸在這裏陪著你,媽媽也在這裏。你會好的,一定會好的。爸爸跟你保證。”
他的眼神死死盯著女兒因高熱而幹裂起皮的小嘴唇,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無法呼吸。
第三天淩晨,最黑暗的時刻,張山正抱著女兒,感覺到臂彎裏的小身體似乎不再那麽滾燙。
他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連忙示意靠在旁邊打盹的孫雪拿來體溫計。
“滴”的一聲,電子體溫計顯示出數字:37.2度。
兩人屏住呼吸,又量了一次:37.1度。
“退了……退了!張山!退了!”
孫雪壓抑著聲音,卻抑製不住身體的顫抖,眼淚洶湧而出,這次是喜悅的、解脫的淚水。
她緊緊抓住張山的胳膊,仿佛要將全身的重量都倚靠上去。
張山長長地、深深地籲出一口氣,那口憋在胸口三天三夜的濁氣仿佛終於吐了出來。
他仰起頭,用力眨了眨發酸的眼睛,將即將溢出的液體逼了回去,然後低下頭,輕輕吻在女兒終於恢複了些許涼意的額頭上。
“好了,欣欣,我的寶貝,你挺過來了……”
第四天早上,醫生再次檢查後,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體溫穩定了,炎症指標也降下來了,可以回家了。回去後注意休息,按時吃藥,按時複查。”
一家三口,像是經曆了一場艱苦卓絕的戰爭,雖然贏得了勝利,卻也耗盡了所有力氣。
他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抱著雖然退燒但依舊虛弱黏人的張欣,一步一步走出住了三天三夜的急診科走廊。
重獲自由和健康的喜悅,讓連日的陰霾稍稍散去。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聲嘶啞、絕望,甚至帶著一絲狠厲的怒吼,打破了醫院清晨勉強維持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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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又把飯吐地上了!你到底想怎麽樣!”
剛剛經曆病痛、精神還有些脆弱的張欣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吼嚇得一個哆嗦,小臉一白,緊緊抱住張山的脖子,把臉埋了進去。
張山下意識地皺眉回頭,想要尋找聲音的來源,目光所及之處,卻讓他瞬間愣住了——
一個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的瘦弱女人,頭發淩亂,眼袋深重,正情緒激動地對著一個坐在明顯不合身的幼兒推車裏的男孩低吼。
那男孩看上去至少有十多歲了,身形瘦長,卻以一種極不協調的姿勢蜷在狹小的推車裏,嘴角不受控製地流著涎水,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對母親的怒火毫無反應,仿佛活在一個完全隔絕的世界裏。
女人的情緒顯然已經崩潰到了極點,她完全無視了周圍投來的或好奇、或同情、或厭惡的目光,聲音帶著哭腔,越來越高:
“你要我怎麽辦?!啊?!你告訴我啊!你爹那個沒良心的,從來不管我們!我一個人,帶著你,全國各地跑!什麽專家都看了!什麽偏方都試了!中藥西藥,針灸按摩,錢像流水一樣花出去,欠了一屁股債!你呢?!你還是這樣!你還是沒有一點點好!沒有希望!一點希望都看不到!”
她蹲下身,雙手捂住臉,肩膀劇烈地抽動,壓抑的、絕望的痛哭聲從指縫間漏出來,像受傷野獸的哀鳴。
周圍的人群步履匆匆,有人瞥來一眼,很快又移開目光,無人駐足,無人上前。
張欣從張山頸窩裏抬起頭,怯生生地看著那邊,小聲問:“爸爸……那個阿姨……為什麽哭啊?那個小哥哥怎麽了?”
張山感覺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死死堵住,發緊,發澀。他摟緊女兒,聲音低沉而複雜:“因為……那個小哥哥生病了,很重很重的病。阿姨……她很辛苦,非常非常辛苦。”
他想起自己女兒發燒三天,他們就如臨大敵,心力交瘁。
而眼前這個女人,麵對的是一個可能永遠無法好轉,需要她耗盡一生去照料的的孩子。
那種絕望,他光是想象,就感到一陣窒息。
突然,那蹲在地上的女人停止了哭泣。
她用手背狠狠地、近乎粗魯地擦掉臉上的淚水和鼻涕,深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複著顫抖的身體。
然後,她重新端起身旁地上那個打翻了一半的飯盒,用勺子將灑出的飯菜撥弄回去,再次轉向推車裏的男孩時,聲音竟然變得異常溫柔,溫柔得讓人心碎:
“寶寶,是媽媽不好,媽媽不該凶你。不吃飯不行啊,不吃東西就沒有力氣,病怎麽會好呢?”
她舀起一勺飯菜,耐心地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遞到男孩嘴邊,“來,媽媽繼續喂你,這次我們慢慢吃,一點點吃,好不好?”
她的眼神裏,重新充滿了近乎固執的、屬於母親的堅韌光芒,仿佛剛才那個崩潰失控的女人,隻是眾人的幻覺。
回程的車上,陽光透過車窗照進來,暖洋洋的。
張欣因為退燒和回家的喜悅,恢複了些許活力,在後座的安全座椅上小聲地哼著兒歌。
孫雪溫柔地陪著她,時不時摸摸她的額頭確認溫度。
張山透過後視鏡,看著女兒雖然蒼白但終於有了笑容的小臉,看著妻子疲憊卻放鬆的側顏,腦海中卻無論如何也驅散不了剛才在醫院門口看到的那對母子的身影。
那個女人絕望的痛哭,與她之後強忍悲傷、重拾溫柔的鮮明對比,像一記重錘,敲在他的心上。
“欣欣,現在感覺怎麽樣?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他輕聲問,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珍惜。
“爸爸,我好了!真的好了!” 張欣開心地宣布,小臉上揚起笑容,“我肚子餓了,我想吃冰淇淋!草莓味的!”
孫雪立刻轉過身,溫柔卻堅定地阻止:“不行哦,欣欣剛退燒,腸胃還很弱,不能吃涼的。我們回家喝點暖暖的粥,好不好?”
看著後座上妻女因為這最簡單的對話而流露出的平凡互動,看著車窗外熙熙攘攘、為生活奔波的人群,張山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他忽然對孫雪說,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沉澱後的力量:
“小雪,以後……以後每個月,不,每兩周,我們都盡量抽時間,帶孩子們回你爸媽那兒住一晚吧。或者,接他們過來住幾天。”
孫雪有些詫異地轉過頭看他:“怎麽突然這麽說?之前不是也說經常回去嗎?” 她記得張山工作忙,雖然孝順,但主動提出增加頻率還是第一次。
張山的目光凝視著前方川流不息的車河,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方向盤。
“隻是覺得……我們,欣欣和昱昱,爸媽,我們一家人,能這樣健康地、平安地在一起,能為了‘冰淇淋能不能吃’這種小事操心,而不是……而不是像剛才那位母親一樣,陷入看不到盡頭的掙紮……這本身,就已經是最大的幸福了,是上天莫大的恩賜。”
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經曆過他人苦難映射後的頓悟。
窗外霓虹初上,車流如織,城市的脈搏依舊強勁地跳動。
張山握緊了方向盤,將醫院裏那份沉重的、關於愛與絕望的畫麵,深深埋藏心底。
那份沉重不屬於他的家庭,卻永遠地提醒著他。
從今往後,他會更加珍惜,珍惜眼前這看似普通、瑣碎,甚至偶爾會有小病小災,卻因此充滿了煙火氣息和希望的溫暖時光。
他騰出一隻手,覆蓋在孫雪放在腿上的手,緊緊握住。孫雪微微一愣,隨即反手與他十指相扣,傳遞著無聲的理解與支持。
車內,流淌著靜謐而安穩的氣息,與車外的喧囂,形成了兩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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