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青山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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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這位最沉默卻也最冷酷的雕刻家,用它那看似輕柔、實則無可抗拒的力道,將歲月的痕跡深深淺淺地刻在了每個人的眉宇間,也徹底改變了生活的模樣。
    一晃,竟是這麽多年過去了。
    大女兒張欣,那個曾經在作業本上寫下“陽光跳舞”句子的女孩,早已不負眾望,研究生畢業後,通過激烈的競爭,考上了公務員,端起了許多人眼中安穩的“鐵飯碗”。
    她繼承了母親孫雪的理性與清醒,也帶著父親張山那份沉靜的堅韌,在屬於自己的軌道上穩步前行。
    小女兒李昱,則沿著外婆劉慧蘭的足跡,成為了一名白衣天使。
    她大學畢業,一邊在醫院裏兢兢業業地履行著醫生的職責,一邊繼續攻讀研究生,在醫學的道路上深造不輟。
    兩個孩子都出落得懂事、孝順,是張山和孫雪晚年最大的慰藉。
    然而,生命的四季,有繁花似錦,也必有落葉凋零。
    張山和孫雪,無可避免地步入了送別父輩的年紀。嶽父孫景峰在中風數年後,身體機能逐漸衰竭,在一個平靜的秋日午後,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嶽母劉慧蘭在失去相伴一生的愛人後,精神仿佛也被抽走了一半,雖然孩子們悉心照料,但還是在一年後的冬天,追隨老伴而去。
    緊接著,老家也陸續傳來噩耗。母親李英,那位為了愛情放棄醫學院、在村裏奉獻了一生的赤腳醫生,在睡夢中平靜離世。
    不久後,父親張川,那個沉默寡言、用脊背扛起整個家的鐵路工人,也在一個清晨,沒能再醒來。
    他終究是沒能實現“不種地了就好好享福”的願望,生命的最後,依舊帶著對土地、對兒女的眷戀與內疚。
    大姐張芸終究沒能戰勝類風濕免疫性疾病的長期消耗,在省城的大哥張鳴的腰椎問題也引發了更多並發症……父輩和親人們,像秋日枝頭的黃葉,一片片,悄無聲息地飄落,歸於塵土。
    送別了最後一位親人,處理完所有後事,張山自己也仿佛被抽空了力氣。
    鏡子裏的自己,鬢角早已斑白,額頭上刻滿了歲月的溝壑,眼神裏是經曆太多離別後的沉靜與疲憊。
    他,也快到了六十五歲的退休年齡。
    一股難以言喻的衝動,驅使他想要回一趟老家,回那個生他養他的小山村看看。
    那裏,埋葬著他的童年,他的青春,以及他所有關於“根”的記憶。
    如今,通往老家的交通早已天翻地覆。
    高速公路如同灰色的巨龍盤桓在群山之間,動車更是將原本需要顛簸一天的路程,縮短到了僅僅三個小時。
    便捷,卻也讓歸途少了些儀式感,少了些近鄉情怯的醞釀。
    他沒有告訴太多人,也沒有讓孫雪陪同,孫雪在幫忙帶大女兒的孩子,隻想一個人,靜靜地回去看看。
    動車飛馳,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
    三個小時後,他站在了熟悉又陌生的縣城動車站。
    轉乘班車,沿著平坦的高速行駛,那個藏在群山褶皺裏的小山村,漸漸映入眼簾。
    村口那棵標誌性的大梨樹還在,隻是似乎更蒼老了些。
    曾經泥濘不堪、雨天一身泥的村道,早已變成了幹淨平整的水泥路,路邊甚至還裝上了太陽能路燈。
    土坯房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棟棟貼著白色或米色瓷磚的兩三層小樓,樣式新穎,卻少了記憶中的煙火氣息。
    張山沿著村道慢慢走著,心裏湧起一種奇異的疏離感。
    路上遇到的,多是陌生的臉龐。
    有騎著電動車、打扮時髦的年輕媳婦,想來是嫁到村裏的新婦;
    有追逐打鬧、說著普通話口音稚嫩的小孩,他完全不知道是誰家的娃;
    偶爾遇到一兩個坐在門口曬太陽的老人,他努力辨認,卻隻覺得眼熟,叫不出名字。
    他嚐試著與一位拄著拐杖、在路邊蹣跚行走的老人打招呼:“叔,曬太陽呢?”
    那位老人停下腳步,抬起渾濁的眼睛,陌生地打量著張山,看了好一會兒,才遲疑地問:
    “你是……誰家的娃?怎麽……沒什麽印象了?”
    一瞬間,張山有些錯愕,隨即是深深的悵惘。
    他離開得太久,久到故鄉已經遺忘了他這個遊子。
    “叔,我是張山,張川家的老四,山娃子。”他報出了父親的名字。
    老人愣了一下,隨即豁然開朗,布滿皺紋的臉上綻開笑容,拍著大腿“哎呀!是山娃子啊!張川家的!對對對!你看我這記性!你都在外邊當大律師了吧?好幾十年沒見了,變化真大呀!都認不出來了!”
    “是呀,變化真大。”張山附和著,心裏卻五味雜陳。
    變化的,何止是容貌,更是人與地之間那種血脈相連的熟悉感。
    從此他成了故鄉的客人,需要靠父輩的名字,才能被“認證”。
    辭別老人,張山沿著一條記憶深處的小路,向後山走去。
    這條路,封存了他太多的童年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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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曾經赤著腳,無數次跑過這裏,去放牛,去砍柴,去和小夥伴們玩耍。
    路,還是那條路,卻似乎窄了許多,也平整了許多,不再是記憶裏那條充滿野趣、坑窪不平的泥土路。
    路邊的狗尾巴草依舊在秋風中瘋長,毛茸茸的穗子搖曳著,仿佛還是幾十年前的那些。
    他看著這些頑強的草,想起了那個紮著羊角辮、叫小芳的女孩,他們曾一起在這路邊玩泥巴,過家家。
    聽說,她早就遠嫁他鄉,幾十年未曾回來,模樣大概也早已模糊在歲月裏了。
    他走到了老屋前。
    老屋早已無人居住,哥哥姐姐們都隨子女去了城市,都在城裏安家。
    土牆斑駁,木門緊閉,鎖頭已經鏽蝕。
    唯有門口那棵奶奶親手種下的桔子樹,依舊頑強地生長著,枝葉繁茂,金黃的桔子掛滿樹梢,沉甸甸的,壓彎了枝頭。
    就是這棵桔子樹。
    張山的眼眶瞬間就濕了。
    他仿佛看到,那個嚴肅又不失慈愛的爺爺,坐在樹下的小凳上,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看著他滿山瘋跑。
    而那個總是穿著洗得發白藍布褂子的奶奶,會從樹上摘下最黃最大的桔子,用那雙布滿老繭卻異常靈巧的手,仔細地剝開皮,撕掉白色的經絡,將一瓣瓣飽滿多汁、甜中帶酸的果肉,塞進他的小嘴裏,看著他吃得眯起眼睛,奶奶的臉上便會綻放出菊花般的笑容。
    “慢點吃,慢點,山娃子,都是你的……”
    那慈愛的聲音,猶在耳邊。
    可如今,爺爺的墳頭,經過多年的風雨,恐怕早已荒涼,被雜草覆蓋。
    而奶奶,那個給他剝了一輩子桔子皮的奶奶,村頭墳崗上的草,怕是已經長起了一丈高了吧?
    他不敢去看。
    最終,他還是去了。
    穿過一片寂靜的墳崗,憑借著模糊的記憶和幾塊作為標記的石頭,他找到了爺爺奶奶,以及旁邊並排安葬的父母的新墳。
    果然。
    爺爺奶奶的合葬墳,墳頭土堆已然低矮,被茂密的、枯黃中帶著新綠的荒草緊緊包裹,幾乎看不出原本的形狀。
    而父母墳上的草,雖然年份短些,卻也肆意生長著,宣告著這片土地最終的歸屬。
    荒草,淹沒了曾經的人來人往,淹沒了送葬時的悲聲,也淹沒了過往的一切熱鬧與鮮活。
    隻有遠處那些在夕陽餘暉中靜靜佇立的老屋舍,依舊帶著一種頑強的姿態,訴說著曾經的煙火人間。
    一股無法言明的、巨大的失落和悲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張山淹沒。
    他錯愕地站在那裏,像一個迷失了方向的孩子。
    青山,依舊是那座青山,沉默地矗立在天地之間,墨綠色的輪廓在夕陽下顯得格外沉靜、蒼茫。
    它見證了無數生命的誕生、成長、衰老與消亡,它依舊是遊子心中永恒的坐標。
    可是,張山,卻再也不是那個可以光著腳丫、漫山遍野奔跑、在爺爺奶奶懷裏撒嬌的少時頑皮的“山娃子”了。
    他是張律師,是丈夫,是父親,是外公,是城市裏一個即將退休的老人。
    一股深刻的茫然襲上心頭。
    回不去的農村,融不進的城市。
    故鄉,在物理距離上因為高速和動車而變得前所未有的近,但在心理和情感上,卻因為熟悉人事的凋零、生活方式的割裂,而變得前所未有的遠。
    他像一個懸浮在兩個世界之間的孤島,在城市,他是異鄉人,是奮鬥者;在故鄉,他成了客人,是回憶者。
    哪裏,才是他真正的歸處?
    夕陽徹底沉入了青山背後,天邊隻留下一抹絢爛卻即將消散的晚霞。
    暮色四合,村子裏亮起了零星的燈火,大多是老人和留守兒童的家。
    張山最後看了一眼那被荒草淹沒的墳頭,看了一眼那在暮色中沉默堅忍的老屋,轉身,沿著來時的路,慢慢向村口走去。
    腳步沉重,心情更是如同這沉沉的暮色。
    他該回省城去了。
    那裏有等他回家的孫雪,有孝順的女兒女婿,有咿呀學語的外孫,有他經營了大半生的事業和社交圈。
    那裏,是他現在的“家”。
    這一次歸鄉,像一場與過去的鄭重告別。
    他帶走的,是滿心的悵惘與物是人非的蒼涼;但他也仿佛卸下了一些什麽。
    那些關於故土、關於親情的沉重思念,在親眼見到其變遷與荒蕪後,似乎得到了某種程度的釋放和安放。
    青山不語,卻仿佛在他身後發出了深沉的回響。
    那回響在說:生命就是這樣一場接力,一場告別。你從這片土地上走出,承載著父輩的期望與愛,去開創你的世界。如今,你送走了他們,也完成了你的使命。不必執著於“歸處”,因為你走過的路,你創造的家,你延續的血脈與愛,就是歸處本身。
    動車再次啟動,載著滿身風霜、滿心感慨的張山,駛向燈火通明的城市。車窗映出他蒼老卻沉靜的容顏。
    回不去的,是時光裏的故鄉;但融得進的,是用愛與責任構築的當下。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而人生的旅途,就是在這一次次的告別與回歸中,最終找到內心的平靜與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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