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禦前驚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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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言被雲妞幾乎是拖著一路小跑回了住處,直到關上房門,兩顆心還撲通撲通跳得如同擂鼓。
“哈宜呼!你、你也太大膽了!”雲妞拍著胸口,臉都白了,“那可是太子!萬一有個閃失,咱們、咱們……”後麵的話她沒敢說下去,但那雙驚恐的眼睛已經說明了一切。
楚言自己也後怕不已,腿肚子直發軟,扶著炕沿才站穩。她當時完全是現代人的條件反射,哪想得到那麽多規矩尊卑?現在回想,真是九死一生。
“我……我沒想那麽多,就看他要摔下來了……”楚言聲音發虛,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
雲妞看她嚇得臉比自己也白不了多少,歎了口氣,倒了一杯溫水遞給她:“罷了罷了,總歸是有驚無險,還……還算是立了功?那位公公不是還誇你了嗎?”她努力往好裏想,但眉頭依舊蹙著,“隻是,被梁公公身邊的人記住了……也不知是福是禍。”
楚言捧著溫熱的茶杯,指尖卻還是涼的。在這皇宮裏,被大人物記住,往往意味著麻煩。她隻想安安分分掃她的炕,混到年齡放出宮去啊!怎麽就這麽難?
這一夜,楚言睡得極不安穩,夢裏不是太子從假山上摔下來,就是梁九功陰沉著臉來拿人。
翌日去當值,她更是提心吊膽,恨不得把自己縮成隱形人。一起當差的小太監小宮女們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探究和微妙,有人悄悄對她豎大拇指,也有人遠遠避開,仿佛她是個瘟神。
管事的張公公也特意多看了她兩眼,卻沒多說什麽,隻照常分派活計。
楚言心裏七上八下,拿著掃炕的工具,再次踏入乾清宮寢殿時,感覺那門檻都比往日高了幾分。
她依舊是那般小心翼翼,屏息凝神,將龍榻收拾得一塵不染。隻是今日,她的目光忍不住在那明黃色的枕褥上多停留了片刻。
這裏躺著的,就是曆史上那位赫赫有名的康熙大帝啊。
她想起昨日驚險,又想到自己這詭異的處境,心裏默默念叨:皇帝陛下,您老人家晚上睡得可好?您知不知道您這兒有個掃炕的,差點因為您兒子丟了小命?咱們能不能商量一下,大家相安無事,我給您掃一輩子炕都行,千萬別再出什麽幺蛾子了……
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動作麻利地幹完活,幾乎是逃也似地退了出來。
接下來幾天,風平浪靜。並沒有人來找她麻煩,也沒有額外的賞賜下來。那日的事情,仿佛一顆小石子投入深宮這片巨湖,泛起幾圈漣漪後,很快又恢複了以往的沉寂。
楚言稍稍安心,或許,那位大太監隻是隨口一說,早把她這號小人物忘到腦後了。她重新埋起頭,努力做回那個背景板小宮女。
這日午後,難得清閑片刻。幾個小宮女又在廊下小聲嘀咕,這次話題換成了新進貢的江南錦緞,據說皇上賞了幾匹給宜妃和德妃,顏色花樣如何如何出挑。
“要說顏色正,還是蘇杭的工匠手藝好。”
“可不是,聽說那雲紋暗刻的,在陽光下會泛光呢!”
“宜妃娘娘膚白,穿那個海棠紅定然好看。”
“德妃娘娘氣質溫婉,湖藍色更襯她。”
楚言靠在一邊,閉目養神,耳朵卻自動接收著信息。聽到她們爭論哪種花色配哪位娘娘,她職業病又有點忍不住,下意識地分析起來:“宜妃娘娘性情明烈,海棠紅雖好,但略顯張揚,若是用金線壓邊,反而失了幾分靈動;德妃娘娘嘛,湖藍色清雅,但眼下時節略涼,若是用更溫潤的藕荷色,襯氣色,也合她近日……”
她說到一半,猛地刹住,睜眼一看,果然那幾個小宮女都瞪大了眼睛瞧著她。
“楚言,你……你還懂這個?”一個小宮女詫異道,“說得頭頭是道的。”
楚言幹笑:“我、我瞎說的,以前在家時,聽隔壁繡娘嬸子念叨過幾句……”她趕緊尋了個借口溜走,心裏恨不得給自己嘴巴上個鎖。
這破毛病怎麽就是改不掉!
又過了兩日,傍晚時分,楚言和雲妞剛下了值,正準備回住處,卻被張公公叫住了。
“哈宜呼,跟我來一趟。”張公公麵色平淡,看不出喜怒。
楚言心裏咯噔一下,求助地看了雲妞一眼,雲妞也隻能給她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她惴惴不安地跟著張公公走,不是回住處的方向,而是往乾清宮前殿那邊去。越走,楚言的心跳得越快。這架勢,不像是什麽好事。
張公公在一處僻靜的廊廡下停了腳步,轉過身,打量著她,緩緩開口:“哈宜呼,你進宮時日也不短了,規矩可都記得?”
“奴婢記得。”楚言低著頭,聲音細若蚊蠅。
“記得就好。”張公公語氣依舊平淡,“禦前當差,最要緊的是本分。不該看的別看,不該聽的別聽,不該說的……更別說。管好自己的眼睛、耳朵,還有嘴巴。方能長久,可明白?”
楚言心頭一凜,知道這是敲打她前幾日“多嘴”以及“出風頭”的事來了。她趕緊應道:“奴婢明白,謝公公教誨,奴婢一定謹記於心,恪守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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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張公公似乎對她的態度還算滿意,頓了頓,又道,“今日叫你過來,是另有差事。前頭書房需要人打掃,原定的人手臨時有事,你手腳還算麻利,頂上去吧。仔細些,裏頭的東西,一件都錯不得。”
原來是臨時抓壯丁?楚言稍稍鬆了口氣,隻要不是專門來問罪的就好。她連忙應下:“是,奴婢一定小心。”
張公公點了點頭,叫來一個小太監,吩咐道:“帶她去書房,交代清楚規矩。”
“嗻。”小太監應了,對楚言道,“跟我來吧。”
楚言跟著小太監,穿過幾道回廊,來到一處更為安靜的殿閣前。匾額上寫著“懋勤殿”三字。這裏似乎是皇帝日常批閱奏章、讀書休息的地方。
小太監低聲交代:“進去後,隻管擦拭家具浮塵,地麵自有旁人負責。案幾上的書籍、奏章萬萬不可動,筆墨紙硯原樣擺放,不可挪移。動作要輕,要快,打掃完立刻出來,不得逗留。記住了?”
“記住了。”楚言深吸一口氣,感覺比第一次進寢殿掃炕還緊張。這裏可是康熙辦公的地方!
她端著水盆和抹布,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殿內比寢殿更顯文雅肅穆。四麵皆是書架,整齊地碼放著線裝書籍。中央一張巨大的紫檀木書案,案上筆墨紙硯井然有序,一旁還摞著幾疊奏章。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墨香和書卷特有的氣味。
楚言不敢東張西望,按照吩咐,先從邊角的書架開始,用幹布仔細拂拭灰塵。她的動作極其輕柔,生怕碰亂了什麽。
擦拭完書架,又小心地擦拭多寶格上的擺設,皆是些古玩玉器,她碰都不敢用力碰。
最後,才來到那張巨大的書案前。
書案寬大,除了筆墨紙硯和奏章,一角還放著一個小巧的玲瓏寶塔擺件,另一角設著一個雨過天青色的筆洗,裏麵清水尚存。
楚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擦拭空置的桌麵區域,眼睛盡量不往那些奏章上看。那可是國家機密,看了怕是要掉腦袋。
然而,就在她擦拭到書案內側,靠近窗欞的位置時,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攤開的一本書頁。那不是奏章,像是一本地理誌或是風水堪輿類的雜書,上麵畫著山川河流的走勢圖。
她的職業病瞬間又被勾了起來。
那書頁上描繪的,似乎是京畿附近某處山陵的脈絡。旁邊還有朱筆細心地批注了幾行小字,似乎是閱讀者的心得感悟。
楚言的眼神多停留了那麽一瞬。就這一瞬,她看出了一點問題。那朱筆批注所點的“結穴”之位,按這圖上所繪的山水走向來看,似乎……略有偏差?真正的吉穴,應該再往東南偏移半寸才對。
這誰批注的?水平不太行啊。她腦子裏剛閃過這個念頭,立刻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要命!這毛病又犯了!這是你能評價的嗎?!
她慌忙移開視線,不敢再看,加快動作想把最後一點地方擦完趕緊撤退。
也許是因為心裏發慌,動作稍急,袖子不小心帶到了書案邊角的那個玲瓏寶塔擺件!
那寶塔隻有巴掌大小,本就擺放得靠邊,被她袖子一帶,頓時搖晃了一下,眼看就要摔下書案!
楚言魂飛魄散,下意識地伸手去撈!
她的動作極快,幾乎是寶塔墜落的瞬間,指尖堪堪碰到了塔基,險之又險地將其撈了回來,穩穩地放回原位。
整個過程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但楚言的心髒已經跳到了嗓子眼,後背瞬間驚出一層冷汗。
她扶著書案邊緣,大口喘氣,腿軟得幾乎站不住。
嚇死了……這要是摔了,別說她的小命,就是張公公恐怕都要受牽連!
她驚魂未定地環顧四周,幸好,殿內隻有她一人。她撫著胸口,連連深呼吸,告訴自己冷靜,快做完快離開。
她再次拿起抹布,想將最後一點桌麵擦拭完畢。
就在這時,一個低沉而略帶威嚴的聲音自身後突然響起,毫無預兆:
“你方才,在看什麽?”
“啊!”楚言嚇得驚叫一聲,手裏的抹布差點脫手飛出去。她猛地轉過身,心髒驟停了一拍。
隻見殿門不知何時被推開了,一個身著石青色常服袍的身影負手立在門口,身形挺拔,麵容清峻,一雙深邃的眸子正落在她身上,目光沉靜,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不怒自威。
雖然未穿明黃朝服,但那份通身的氣度,以及能在此時此地悄然出現、並如此發問的身份……
楚言腦子裏“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康熙皇帝!
他什麽時候來的?!看到了多少?!聽到她心裏的吐槽了嗎?!
巨大的驚恐攫住了她,她幾乎是本能地,“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伏在地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奴、奴婢……叩、叩見皇上!萬歲……萬歲……”
她嚇得連請安的話都說不全了,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完了完了完了!撞槍口上了!剛才她撈寶塔那一下,他看見了嗎?他問“在看什麽”,是指書頁還是寶塔?無論哪個,都是死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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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燁的目光掠過地上抖得如秋風落葉般的小宮女,又掃過書案。案上的東西紋絲未動,與他離開時並無二致。方才他走進來時,似乎瞥見這宮女正盯著書頁,神情專注,甚至……帶著點審視?這倒是有趣。
他緩步踱至書案後,並未立刻叫她起身,而是先拿起方才他翻閱的那本《地理人子須知》,目光落在自己批注的那一頁。
“朕方才問你,你在看什麽?”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重複了一遍問題。
楚言伏在地上,感覺那目光有如實質,壓得她喘不過氣。她心髒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怎麽辦?怎麽說?說沒看?皇上明明看見了!說看了?看什麽?怎麽看?為什麽看?
電光火石間,她想起張公公的教誨“不該看的別看”,也想起自己那要命的專業本能。絕對不能承認看了書的內容,更不能評價!那和找死沒區別!
她心一橫,頭磕在地上,聲音帶著哭腔和極大的恐懼,半真半假地回道:“回、回萬歲爺的話……奴婢、奴婢該死……奴婢方才擦拭桌案,不小心……不小心差點碰倒了那座寶塔,嚇、嚇慌了神……奴婢罪該萬死!求萬歲爺恕罪!”
她選擇性地交代了“作案未遂”的過程,試圖掩蓋“窺探聖覽”的嫌疑,並將自己的失態歸咎於驚嚇。聲音抖得厲害,恐懼之情溢於言表,倒不似作偽。
玄燁聞言,眉梢微挑,目光轉向案角的玲瓏寶塔。原來如此?是因為差點闖禍才嚇成那樣?他複又看向地上瑟瑟發抖的小宮女,纖細的身板縮成一團,看著確實膽小。
“抬起頭來。”他淡淡道。
楚言渾身一僵,心裏叫苦不迭,卻不敢違逆,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但眼睛依舊死死盯著地麵,不敢直視天顏。
玄燁看著這張嚇得慘白的小臉,倒是生得眉清目秀,年紀甚輕,眼神裏全是驚懼惶恐,不似那等有心機的。他記性極好,依稀覺得這宮女有幾分眼熟。
“你是哪個宮的?叫什麽名字?”
“奴婢……是乾清宮的掃炕宮女,叫……叫哈宜呼。”楚言的聲音細若遊絲,恨不得原地消失。
“哈宜呼?”玄燁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忽然想起來了。前兩日似乎聽梁九功提過一句,太子貪玩遇險,有個乾清宮的小宮女急智喊了一嗓子,讓太監們接住了阿哥,好像就是叫這個名字。
原來是她。
這麽看來,倒確實有幾分急智,方才那般情急之下,回話也還算有點章法,知道避重就輕。隻是這膽子,未免太小了些。
“既是打掃,便需謹慎。禦前之物,皆非凡品,損毀了,你確實擔待不起。”玄燁的語氣依舊平淡,卻讓楚言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是,奴婢知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她趕緊又低下頭。
玄燁瞥了她一眼,沒再繼續追究寶塔的事,反而將手中的書卷隨意地擱在案上,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你方才,似乎對朕批注的這處‘吉穴’頗有些看法?”
轟——!
楚言隻覺得一道天雷正劈在自己天靈蓋上!
他看見了!他果然看見了!他不僅看見她在看,甚至還看出了她那一瞬間的“審視”和“不認同”!
完了完了完了!這下死定了!妄議聖學,質疑皇帝,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巨大的恐懼瞬間淹沒了她,求生的本能讓她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帶著極致的顫抖和哭腔:“奴婢不敢!奴婢萬萬不敢!萬歲爺學識淵淵,字字珠璣,奴婢愚鈍無知,怎、怎敢有看法……奴婢隻是、隻是掃炕的,奴婢什麽都不懂……”
她嚇得語無倫次,隻會拚命磕頭否認,眼淚都快嚇出來了。
玄燁看著她這副嚇得魂飛魄散的模樣,倒不像裝的。若是真有看法,此刻要麽強自鎮定狡辯,要麽就該趁機賣弄才是。這般反應,倒更像是不小心窺見不該看的東西後怕至極。
他本也就是隨口一問,並未真覺得一個小小宮女能看懂這些。見她如此,便失了深究的興趣。
“罷了。”他揮了揮手,語氣裏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乏味,“既是打掃完了,便退下吧。日後當差,仔細些。”
如同聽到特赦令,楚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就……沒事了?放她走了?
她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趕緊重重磕了個頭:“謝萬歲爺恩典!奴婢遵旨!奴婢告退!”
她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低著頭,弓著腰,倒退著,飛快地挪出了懋勤殿,直到退出殿門,轉身走下台階,走到陽光底下,她才發現自己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雙腿軟得像麵條,幾乎要站立不住。
她扶住冰冷的漢白玉欄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感受著劫後餘生的虛脫。
皇帝的氣場太可怕了!那雙眼睛好像能看透人心!她剛才簡直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幸好……幸好她反應快嚇破了膽),演技好真情流露),裝傻充愣混過去了……
可是,他最後那個問題,真的隻是隨口一問嗎?
楚言心裏隱隱泛起一絲不安。這位曆史上以精明著稱的皇帝,恐怕沒那麽好糊弄。
她回頭望了一眼那深邃的殿閣,不敢再多留一刻,踉踉蹌蹌地朝著下房的方向跑去。
得趕緊回去壓壓驚,她需要靜一靜,非常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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