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欽天監對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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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言一路幾乎是飄著回到住處的,臉色白得嚇人,進了屋,灌下整整一壺涼白開,才覺得驚魂稍定,四肢百骸重新有了點力氣。
雲妞見她這副模樣回來,嚇了一跳,忙問出了何事。
楚言癱坐在炕沿,有氣無力地擺擺手,隻含糊道在書房打掃時不小心差點碰了東西,被皇上撞見了,嚇掉了半條命。
雲妞聽得也是花容失色,拍著胸脯連聲道:“阿彌陀佛,佛祖保佑!真是嚇死人了!你可真是……往後千萬仔細著些!禦前的事,一絲一毫都錯不得!”
楚言深以為然,用力點頭。經過這一嚇,她覺得自己以後掃地大概連呼吸都會計算好頻率,堅決不再讓任何意外發生。
然而,事情似乎並未就此結束。
第二日去當值,張公公看她的眼神就多了幾分複雜。他並沒多問昨日書房之事,隻照常分派活計,但楚言敏感地察覺到,那平靜之下似乎藏著波瀾。
果然,過了午時,一個小太監匆匆過來,附在張公公耳邊低語了幾句。張公公點了點頭,隨即目光便落在了正在擦拭廊柱的楚言身上。
“楚言。”
“奴婢在。”楚言心裏一緊,趕緊放下抹布上前。
“收拾一下,隨咱家來。”張公公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
楚言心跳又開始加速,忐忑不安地跟著張公公走。這次去的方向,既不是寢殿,也不是書房,而是朝著乾清宮外走去。
“公公,我們這是……”楚言忍不住小聲詢問。
“跟著便是,莫要多問。”張公公頭也沒回。
楚言隻好閉了嘴,心裏七上八下地跟著。穿過幾道宮門,越走越偏僻,周圍的殿宇也漸漸變了風格,顯得更為古樸肅穆。終於,他們在了一處掛著“欽天監”匾額的衙署前停了下來。
欽天監?楚言一愣。管天文曆法的衙門?帶她來這兒做什麽?
張公公與門口值守的官員低聲交涉了幾句,那官員看了楚言一眼,點了點頭,便引著他們入內。
欽天監內裏比楚言想象的要安靜許多,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陳年書卷和淡淡香火混合的氣息。廊下偶爾可見穿著特定官袍的官員步履匆匆,個個麵色沉靜,不苟言笑。
他們被引至一間偏廳等候。廳內布置簡單,隻有幾張桌椅,牆上掛著星圖輿地圖,顯得神秘而專業。
楚言站在張公公身後,大氣不敢出,心裏瘋狂猜測著各種可能性。難道是因為昨天她多看了那地理誌一眼,皇帝覺得她心懷不軌,交給欽天監查辦了?聽說古代很信這些巫蠱讖緯之說……她越想越怕,手心又開始冒汗。
不多時,腳步聲響起,一個穿著欽天監官服、須發皆白的老者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中年官員。老者麵容清臒,眼神銳利,透著一種學者特有的專注和威嚴。
張公公連忙起身,態度頗為恭敬:“湯監正。”
楚言心裏咯噔一下。監正?欽天監的一把手?事情好像越來越大了!
湯監正微微頷首,目光掠過張公公,落在了他身後的楚言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這就是皇上讓帶來的人?一個小宮女?
“張公公,這位是?”湯監正開口,聲音蒼老卻沉穩。
“回監正,這便是皇上吩咐帶來的宮女,哈宜呼。”張公公側身,將楚言讓了出來。
楚言趕緊福禮:“奴婢哈宜呼,見過監正大人。”
湯監正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忽然問道:“你可知,星野之分,輿地之紀,其要何在?”
楚言猛地一怔,完全沒料到對方會突然問出這麽專業的問題。這像是入門考核?她大腦飛速運轉,這話翻譯過來大概就是星象分野和地理紀要和核心關鍵是什麽?
她不敢貿然回答,下意識地看向張公公。張公公眼觀鼻鼻觀心,仿佛沒聽見。
湯監正的目光卻緊盯著她,帶著審視。
楚言心跳如鼓,知道躲不過去。她深吸一口氣,極力讓聲音保持平穩,選了個最穩妥、最不會出錯的答案,低聲道:“奴婢愚見……其要,或在‘觀測’與‘推演’,仰觀天象,俯察地理,循其規律,以窺天道地勢之奧。”
她回答得極其謹慎,幾乎就是教科書式的標準答案,不敢添加任何個人見解。
湯監正聞言,白眉微挑,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這答案雖中規中矩,但從一個掃炕宮女口中說出,已屬難得。吐字清晰,措辭也算準確。
他沒有表態,轉而從袖中取出了一卷紙,在桌上鋪開。楚言偷眼一瞧,竟是一幅手繪的星圖,上麵標注著一些星辰名稱和方位。
“你看此圖,”湯監正指著一處星位,“紫微垣近日常現隱曜,依你之見,主何征兆?”
楚言頭皮發麻。這問題就更敏感了!天象示警?這哪是她能胡亂置喙的!說錯了就是散播謠言,蠱惑人心!
她後背冷汗涔涔,趕緊低下頭:“奴婢不敢妄測天象。天威難測,星辰運行高深莫測,非奴婢所能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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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湯監正目光銳利了幾分,“方才你說‘循其規律,以窺奧妙’,此刻又說‘難測’、‘非所能解’,豈非前後矛盾?”
楚言心裏叫苦不迭,這老大人不好糊弄啊!她硬著頭皮道:“回大人,觀測推演乃方法,然天道幽遠,凡人所能窺者不過萬一。且天象之應,關乎國運民生,更需謹慎,非有確鑿依據及深思熟慮,不敢輕言。奴婢見識淺薄,實不敢妄下斷語。”
她這番話,既承認了知識的有限性,又強調了謹慎的態度,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湯監正聽著,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但眼底的訝異卻更深了些。這小宮女,麵對逼問,思路倒還清晰,懂得避重就輕,知道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
他不再追問星象,卻又從旁邊書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圖冊,翻到一頁,指向一幅山水地勢圖。楚言一看,心中又是一驚——這圖的風格和內容,竟與昨日在皇帝書桌上看到的那本極為相似!
“你看此地,”湯監正的手指落在圖上一處標記點,“若論‘結穴’,當在何處?”
又是這個問題!楚言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快停了。皇帝和欽天監監正接連問同一個問題,這絕對不是巧合!他們到底想幹什麽?試探她?她昨天那點細微的反應,難道真的被皇帝看在眼裏,記在心上了?
巨大的壓力讓她幾乎喘不過氣。她看著那幅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能說不知道,那樣顯得太蠢且心虛;更不能說和皇帝批注的一樣,萬一那是錯的,就是欺君加打臉皇帝;當然更不能直接說皇帝批得不對!
她死死掐著自己的掌心,疼痛讓她維持著最後的清醒。她仔細看著那幅圖,山川走向,水流脈絡……電光火石間,她忽然靈機一動。
她微微蹙著眉,裝作努力辨認和思考的樣子,然後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虛點在圖上一處——並非她認為的真正吉穴,也並非皇帝批注的位置,而是一個介於兩者之間,略偏向皇帝批注點,但稍有調整的地方。
“奴婢……奴婢愚鈍,”她聲音帶著不確定和惶恐,“依這圖上所繪,水脈自此過,山勢由此轉……似乎……似乎此處氣息稍聚?但、但奴婢實在學淺,看得並不真切,興許……興許是錯的……”
她指出的那個點,既沒有完全否定皇帝的判斷,又隱含了一絲不同的看法,更重要的是,它模棱兩可,並非最佳選擇,給她自己留下了充足的退路和“看錯了”的空間。
湯監正的目光緊緊盯著她手指落點之處,又對比了一下圖中原本的標記他已知那是皇帝的批注),沉默了片刻。
廳內安靜得落針可聞。
張公公垂手立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仿佛是個木頭人。
楚言的心跳聲在自己耳邊轟鳴,她幾乎能感覺到湯監正那銳利的目光正在剖析她的每一個細微表情。
良久,湯監正才緩緩開口,語氣聽不出喜怒:“看來,你倒並非全然不懂。”
楚言嚇得趕緊跪下:“奴婢不敢!奴婢隻是胡亂猜測,當不得真!奴婢真的什麽都不懂,隻是掃炕的……”
湯監正看著她嚇得瑟瑟發抖的樣子,擺了擺手:“起來吧。老夫不過隨口一問。”
楚言戰戰兢兢地站起來,腿還是軟的。
湯監正不再看她,轉向張公公,語氣恢複了平淡:“有勞張公公了。人,老夫看過了。”
張公公會意,躬身道:“既如此,那咱家便帶她回去了。”
“嗯。”
張公公示意楚言,兩人一前一後退出了偏廳。
直到走出欽天監的大門,重新感受到陽光照在身上,楚言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後背卻早已被冷汗浸透。剛才那一番問答,簡直比連續掃十遍龍炕還要累人,心力交瘁。
回去的路上,張公公一言不發,楚言也不敢問。她心裏亂成一團麻,皇帝和欽天監監正的接連試探,到底意欲何為?她那些回答,到底是過關了,還是惹來了更大的麻煩?
她隱隱覺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個看不見的漩渦之中。她隻想掃炕,可老天爺好像偏偏不想讓她安穩。
之後幾天,日子仿佛又恢複了平靜。楚言更加謹小慎微,除了掃炕,幾乎不敢在任何地方多停留一刻,不敢多看一眼,不敢多說一個字。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這日夜裏,楚言剛睡下不久,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雲妞起身開門,門外是張公公身邊的小太監,臉色焦急:“快叫哈宜呼起來,張公公急召!”
楚言心裏一沉,有種不祥的預感。她趕緊披衣起來,跟著小太監快步出去。
夜深露重,宮燈在風中搖曳,照亮焦急的小太監和心神不寧的楚言。
到了乾清宮附近的一處值房,隻見張公公和幾個有頭有臉的管事太監都在,個個麵色凝重。梁九功梁大總管竟然也在!
楚言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奴婢楚言,參見梁總管,張公公。”她聲音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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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九功看了她一眼,沒多餘廢話,直接道:“跟咱家來,萬歲爺要見你。”
萬歲爺?!深夜召見?!楚言眼前一黑,差點沒暈過去。完了完了,肯定是欽天監的事情發作了!秋後算賬來了!
她白著臉,魂不守舍地跟著梁九功,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不是去寢殿,也不是去書房,而是拐進了一處更為隱秘的暖閣。
閣內燈火通明,玄燁並未穿龍袍,隻著一件藏青色常服,負手站在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過身來。
楚言撲通一聲就跪下了,頭磕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出。
玄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並未立刻叫她起來。閣內一片寂靜,隻有燭火偶爾爆開的輕微劈啪聲。
“哈宜呼。”終於,他開口了,聲音在靜夜中顯得格外清晰低沉,“抬起頭來。”
楚言顫抖著抬起頭,依舊不敢直視。
“朕問你,”玄燁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你今日傍晚,在西南角樓當值時,可曾看見什麽異常?”
西南角樓?異常?楚言一愣,不是問欽天監的事?她努力回想,傍晚時她確實去那邊送過一趟東西,經過角樓……
她小心翼翼地回答:“回萬歲爺,奴婢……奴婢隻是路過,並未停留,不曾看見什麽異常……”
“仔細想。”玄燁的語氣加重了一絲。
楚言心裏害怕,拚命回憶。傍晚……角樓……天色將暗未暗……好像……好像是有那麽一點不對勁?她當時沒太在意,現在被皇帝一問,才猛地想起來。
“奴婢……奴婢好像……看見角樓飛簷的陰影裏,似乎……似乎掛了一下紅色的布條?很小,被風吹得晃了一下……奴婢以為是誰晾曬的衣服不小心被吹上去了,沒、沒敢多看……”她越說聲音越小,心裏直打鼓,這算哪門子異常?
玄燁與旁邊的梁九功對視了一眼。
梁九功低聲道:“萬歲爺,侍衛們後來去查,確實在飛簷隱秘處發現了一小截紅布,係得古怪,不像無意掛上。”
玄燁目光重新回到楚言身上,深邃難辨:“你眼神倒尖。”
楚言嚇得魂飛魄散:“奴婢該死!奴婢當時真沒在意!奴婢不知道那是什麽……”
“朕沒怪你。”玄燁打斷她的請罪,頓了頓,忽然話鋒一轉,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昨日在欽天監,湯監正問你星象地理,你答得……頗為謹慎。”
楚言的心再次沉了下去。果然還是問了!
“奴婢愚鈍無知,不敢在監正大人麵前賣弄……”她顫聲回道。
玄燁踱了一步,走近了些,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朕閱人無數,是真愚鈍,還是藏拙,尚能分辨一二。”
楚言伏在地上,身體僵直,連血液都快凍住了。
“朕對你,並無甚耐心。”玄燁的聲音冷了幾分,“你那些小心思,在朕麵前,最好收起來。朕隻問一次——”
他停頓了一下,暖閣內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你,究竟師從何人?潛入宮中,有何目的?”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楚言的心上。
師從何人?潛入宮中?目的?這、這是懷疑她是細作?!!
巨大的冤屈和恐懼瞬間淹沒了楚言,她猛地抬起頭,眼淚奪眶而出,也顧不得什麽規矩了,帶著哭腔脫口而出:“沒有!萬歲爺明鑒!奴婢沒有師從!奴婢就是內務府普通人家的女兒,參加內務府選秀被分來掃炕的!奴婢什麽目的都沒有!奴婢隻想好好掃炕,到了年紀放出宮去……奴婢冤枉啊!”
她哭得真情實感,害怕又委屈,身子抖得不成樣子。這都什麽事啊!她不就是掃個炕嗎?怎麽就成了別有目的的細作了!
玄燁銳利的目光緊緊鎖住她,審視著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每一滴眼淚。她的反應,不像作偽。那種源自心底的恐懼和冤屈,似乎並非偽裝。
但她的言行,又確實透著蹊蹺。急智、偶爾流露的異常見解、還有那過於“謹慎”的應對……
他沉默著,暖閣內隻剩下楚言壓抑的哭泣聲。
良久,玄燁才緩緩開口,語氣莫測:“最好如此。”
他揮了揮手,似乎有些疲憊:“梁九功,帶她下去。今日之事,不得對外透露半字。”
“嗻。”梁九功躬身應道,示意楚言起來。
楚言腿軟得幾乎站不住,勉強爬起來,淚眼模糊地跟著梁九功退出暖閣。
直到走出很遠,冷風一吹,她才一個激靈,反應過來。
今夜這場突如其來的驚嚇,似乎……暫時過去了?
皇帝好像……並沒有完全相信她的說辭,但也沒有立刻治她的罪。
可她以後的日子,還能安穩嗎?
楚言看著深宮高牆下沉沉的夜色,隻覺得前路一片迷茫,寒意刺骨。
她這個掃炕格格,好像真的要掃出大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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