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突如其來的惡心感和遲遲未來的月事，像兩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楚言早已波瀾四起的心裏，激起了更洶湧的巨浪。
    懷孕？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如同藤蔓般瘋狂滋長，纏繞得她幾乎窒息。她不敢聲張，甚至不敢讓雲妞看出端倪，隻能將這份驚疑不定死死壓在心底，每日依舊強撐著去當值，隻是越發沉默寡言，臉色也愈發難看。
    掃炕時，她看著那明黃色的龍榻，心情複雜到了極點。這裏是她安身立命的“職場”，卻也成了她命運轉折的漩渦中心。若真有了龍裔，這個孩子，將把她推向何方？是萬劫不複，還是……一線生機？她不敢想，隻覺得前路迷霧重重，每一步都可能是懸崖。
    後宮的風言風語並未因她的沉寂而停歇，反而因皇帝後續的“冷淡”而愈發不堪入耳。那些或鄙夷或憐憫的目光，如今在她看來，都像是淬了毒的針，時刻提醒著她的處境堪憂。
    這日清晨，楚言又是一陣劇烈的幹嘔，吐得眼淚都出來了，胃裏卻空蕩蕩的，什麽也吐不出。她扶著牆，虛弱地喘息著，心裏那點僥幸終於徹底破滅——這症狀，太像了。
    雲妞推門進來，看到她這副模樣，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扶住她：“哈宜呼，你這是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是不是病了？我去求張公公，給你請個太醫瞧瞧吧？”
    “不！不用！”楚言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抓住雲妞的手，力道之大，讓雲妞都吃了一驚，“我沒事！就是……就是昨晚沒睡好，有點反胃，歇歇就好了！”
    她反應如此激烈，讓雲妞更加疑惑。雲妞盯著她蒼白如紙的臉和眼底難以掩飾的驚慌，一個模糊的、卻足夠驚人的念頭閃過腦海。她倒吸一口涼氣，壓低了聲音，顫巍巍地問：“哈宜呼……你……你該不會是……有了吧？”
    楚言渾身一僵，如同被點了穴道，再也無法否認。眼淚瞬間湧了上來，她死死咬著嘴唇，無聲地點了點頭。
    雲妞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圓，又是驚又是怕，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的老天爺……這……這可是天大的事！得趕緊稟報皇上啊！”
    “不行！”楚言死死拉住她，聲音帶著哭腔和絕望，“雲姐姐，不能報！現在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我，一旦消息傳出去，我……我和這孩子，怕是都活不成了！”
    她想起惠妃冰冷的警告，想起那些無處不在的惡意，恐懼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在沒有得到任何保障之前，懷孕的消息就是催命符！
    雲妞也冷靜下來，明白了其中的凶險。她看著楚言單薄的身子抖得如同風中落葉，心疼不已，連忙安撫道：“好好好，先不報，你別怕，有我在呢。可是……這總瞞不住啊，月份大了，總會被人看出來的。”
    “能瞞一時是一時……”楚言無力地靠在穗兒肩上，“至少……至少得等到……等到皇上那邊……”她不知道等到什麽時候，等來的是什麽，隻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然而，皇宮裏沒有秘密，尤其是關乎龍裔的大事。
    楚言雖然極力掩飾，但她日漸憔悴卻又隱隱透著某種不同尋常的氣息，還是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首先察覺異常的，是每日給她們送飯的小太監。他發現楚言最近胃口極差，送去的飯菜幾乎沒動，還時常要些酸梅之類的零嘴。
    這細微的變化，被不動聲色地報了上去。
    這日，楚言被張公公叫去，說是懋勤殿有些古籍需要重新整理編號。她心裏忐忑，卻又不得不去。
    到了懋勤殿，卻見裏麵不止張公公一人，梁九功也在，而且，書案後端坐的，正是玄燁。
    楚言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趕緊跪下請安。
    玄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比起前些日子，她似乎更清瘦了，臉色蒼白，眼底帶著濃重的青黑，但奇怪的是，眉宇間卻似乎縈繞著一種極淡的、難以言喻的脆弱感，竟比之前純粹怯懦的樣子，更惹人……憐惜？
    他放下手中的書卷，淡淡道：“起來吧。朕看你氣色不佳，可是身子不適？”
    楚言心裏咯噔一下，強作鎮定：“謝皇上關心，奴婢隻是……隻是近日睡眠淺，並無大礙。”
    “哦？”玄燁挑眉，語氣聽不出喜怒，“朕還聽說，你近日飲食不佳，偏好酸食？”
    楚言如遭雷擊，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他知道了？！他怎麽會知道？！連她偷偷要酸梅這種事，他都一清二楚？！
    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站立不穩，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這副反應，無異於不打自招。
    玄燁深邃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極快的波瀾，有驚訝，有審視，還有一絲……難以捕捉的複雜情緒。他並未繼續逼問，而是對梁九功使了個眼色。
    梁九功會意，躬身退了出去。片刻後，他領著一個須發皆白、提著藥箱的老太醫走了進來。
    “皇上，王太醫到了。”
    王太醫是太醫院院判，醫術精湛，更是皇帝心腹。
    楚言看到太醫，最後一絲僥幸也破滅了，她雙腿一軟，癱跪在地，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玄燁揮了揮手：“給她瞧瞧。”
    王太醫上前，示意楚言伸出手腕。楚言如同木偶般，機械地伸出手。王太醫搭上她的脈搏，凝神細診。
    殿內一片死寂，落針可聞。玄燁的目光始終落在楚言身上，看著她絕望流淚的樣子，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扳指。
    良久，王太醫收回手，轉身向玄燁躬身，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恭喜皇上，賀喜皇上！鬆佳姑娘……這是喜脈啊！脈象流利有力，如盤走珠，已近兩月，胎氣穩固！”
    盡管已有預料，但聽到太醫親口證實，玄燁的瞳孔還是微微收縮了一下。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跪在地上、哭得幾乎暈厥的楚言，那個雨夜混亂的畫麵再次浮現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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