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溫泉行宮回到紫禁城，楚言感覺自己像是從一場短暫的幻夢中跌回現實。凝香館的氤氳溫泉、月下交心的片刻溫情，都被高牆內森嚴的規矩和無處不在的窺探目光所取代。然而，心底某個角落，終究是有些東西不一樣了。玄燁那句“有朕在”和掌心殘留的溫度，成了她在這冰冷宮闈中一絲隱秘的暖意和底氣。
    她更加謹言慎行，將永壽宮經營得滴水不漏。對胤祚的照料更是精細到極致，飲食起居皆由秋紋和絕對信得過的乳母經手，絕不假手他人。南苑驚馬的調查似乎陷入了僵局，線索在幾個無關緊要的替罪羊身上斷了，最終以禦馬監失職、杖斃數名管事太監草草收場。楚言心知肚明，真正的黑手勢力盤根錯節，輕易動不得，但這份血仇，她已深深銘刻於心。
    日子在表麵平靜下緩緩流淌。胤祚一天天長大，已能清晰地喊出“額娘”和“皇阿瑪”，蹣跚學步的模樣可愛至極，成了玄燁繁忙政務之餘最大的慰藉。楚言也再次被診出有了近兩個月的身孕。
    消息傳出，後宮又是一番震動。接連有孕，聖眷之濃，可見一斑。賞賜再次如流水般湧來，永壽宮的門檻幾乎要被踏破。楚言沉穩應對，謝恩、回禮，一絲不亂。她如今是常在，又育有皇子，再次有孕，晉位幾乎是板上釘釘之事。果然，皇貴妃代皇後執掌鳳印，很快便頒下懿旨，晉楚言為琪貴人。
    楚言跪接懿旨，心中並無多少波瀾。位份的提升，意味著更大的責任和更險惡的風浪。楚言抱著兒子，看著他一無所知的純真笑顏，心中愈發堅定。她要爬得更高，不僅僅是為了自保，更是為了給祚兒一個更穩固的依靠。
    懷胎十月，瓜熟蒂落。這一次生產，比頭胎順利許多。在一個春光明媚的午後，楚言誕下了一位小格格。雖然不如皇子尊貴，但兒女雙全，亦是莫大的福氣。玄燁顯然也十分高興，親自為小格格取名“塔娜”，蒙語意為“明珠”，賞賜極為豐厚。
    楚言，入宮不過四年，便從一介掃炕宮女躍升為貴人，誕下一子一女，聖寵不衰，堪稱後宮傳奇。永壽宮一時風頭無兩。
    這日，是小格格塔娜的滿月宴。雖非皇子，但因著楚言的聖眷，宴席也辦得頗為體麵。各宮嬪妃、宗室命婦皆來道賀，永壽宮正殿熱鬧非凡。
    楚言身著貴人的吉服，端坐主位，雖產後略顯豐腴，但氣度雍容，言談得體。她含笑接受著眾人的恭賀，目光卻不著痕跡地掃過席間眾人。
    惠妃依舊是一副溫婉親和的模樣，送的賀禮是一對成色極好的赤金蟠桃，寓意長壽吉祥，話說得也十分漂亮：“琪妹妹真是好福氣，六阿哥聰慧健壯，如今又添了一位如珠似寶的格格，真是羨煞旁人了。”隻是那笑意，始終未達眼底。
    宜妃則明豔依舊，送的是一套價值連城的紅寶石頭麵，言語間卻帶著慣有的嬌嗔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意：“哎喲，還是琪貴人有本事，這接二連三的喜訊，皇上怕是連延禧宮和翊坤宮的門往哪開都快忘了吧？”這話引得席間幾位與宜妃交好的貴人常在掩嘴低笑。
    楚言心中冷笑，麵上卻是一片溫和：“宜妃姐姐說笑了，皇上心係天下，日理萬機，對各位姐姐都是記掛的。妹妹不過是僥幸，承蒙皇上不棄罷了。”她四兩撥千斤，將話題引開，既不得罪人，也顯出自己的謙遜。
    宴席過半，乳母將穿戴一新的塔娜抱出來給眾人瞧。小格格長得玉雪可愛，眉眼神似玄燁，頓時引來一片誇讚之聲。就在這時，坐在下首的一位平日並不起眼的戴常在，忽然笑著對身旁人道：“要說這塔娜格格的眉眼，倒有幾分像極了早夭的二公主呢，都是那般精致好看，可惜二公主福薄……”
    她聲音不大，但在稍顯安靜的此刻，卻清晰地傳入了不少人耳中。二公主，是早些年端嬪所出、未滿兩歲便夭折的一位格格。這話看似無心誇讚，實則惡毒至極！在一個孩子的滿月宴上，提及另一位夭折的孩子，簡直是觸黴頭！
    殿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楚言和端嬪身上。端嬪端著茶盞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臉上溫婉的笑容僵了僵，眼底閃過一絲陰霾，但很快便恢複如常，淡淡道：“戴常在喝多了，盡說胡話。塔娜格格福澤深厚，豈是旁人可比。”
    楚言的心猛地一沉，怒火瞬間竄起！這戴常在，要麽是蠢鈍如豬，口無遮攔；要麽就是受人指使，故意在今日給她和端嬪心裏添堵，甚至想挑起她們之間的矛盾！她迅速壓下怒火，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惶恐和不悅，目光銳利地看向戴常在：“戴姐姐慎言！今日是塔娜的好日子，莫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衝撞了孩子！二公主仙逝多年，豈可隨意拿來比較？”
    她語氣嚴厲，帶著威儀，戴常在嚇得臉色一白，連忙起身告罪：“嬪妾失言！嬪妾該死！請琪貴人娘娘恕罪！”
    楚言冷哼一聲，不再看她，轉而端起酒杯，對眾人道：“小孩子家，承蒙各位姐姐、夫人前來道賀，本宮感激不盡。方才些許閑話，不必放在心上。大家滿飲此杯，願孩子們都健康平安長大！”
    她從容不迫地掌控住場麵，既表明了態度，又給了眾人台階下。席間氣氛重新活絡起來，隻是那暗藏的機鋒，卻讓每個人都心知肚明。
    滿月宴總算有驚無險地過去了。送走賓客，楚言疲憊地靠在榻上，揉著額角。秋紋上前為她輕輕按壓太陽穴，低聲道：“主子，那戴常在……”
    “不過是個被人當槍使的蠢貨。”楚言閉著眼，冷聲道，“查查她最近和誰走得近。”
    “是。”秋紋應下，又道，“今日惠妃娘娘……倒是沉得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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