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心中既喜且憂。喜的是兒子得到重視，憂的是樹大招風，祚兒日後恐怕要麵對更多的明槍暗箭。她起身鄭重行禮：“祚兒頑劣，能蒙皇上垂青，是他的福分。臣妾定當督促他勤勉向學，不負皇恩。”
    玄燁扶起她，溫聲道：“你不必過於擔憂。朕會安排妥當。祚兒是朕的兒子，朕自然會護他周全。”他頓了頓，目光深邃地看著她，“你也是。”
    簡單的三個字，卻重若千鈞。楚言心頭一熱，垂下眼瞼：“有皇上這句話，臣妾便安心了。”
    船行數日，已近直隸地界。這夜，玄燁批閱完奏章，信步又來到楚言船上。夜色已深，孩子們早已睡熟，隻有值夜的宮女在艙外打著盹兒。
    玄燁沒有驚動旁人，輕輕推開艙門，隻見楚言正坐在燈下，就著昏黃的燈火，一針一線地縫製著一件小衣服，看尺寸是給塔娜的。她神情專注，眉眼柔和，燭光在她臉上投下淺淺的光影，顯得格外溫婉動人。
    他靜靜地看了片刻，才低聲道：“這麽晚了，怎麽還不歇息？”
    楚言聞聲抬頭，見是他，連忙放下針線起身：“皇上？您怎麽過來了？夜深露重，您該好好歇息才是。”
    “朕睡不著，過來看看你和孩子們。”玄燁走到她身邊，拿起那件縫了一半的小衣服，針腳細密均勻，可見用心。“你的手藝倒好。”
    “臣妾閑來無事，胡亂做些，比不上宮中的繡娘。”楚言謙道。
    玄燁放下衣服，目光落在她臉上，忽然問道：“楚言，你可曾後悔入宮？”
    楚言猛地一怔，完全沒料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後悔嗎？從現代的自由身，到如今困於深宮，時刻提心吊膽，如履薄冰……若說沒有一絲悔意，那是假的。可若沒有入宮，她又怎會遇到祚兒和塔娜？怎會有與眼前這個男人剪不斷理還亂的牽絆？
    她沉吟良久，才緩緩抬起頭，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坦誠道：“臣妾不敢欺瞞皇上。初入宮時，戰戰兢兢，隻求活命，確有惶惑。但如今……有了祚兒和塔娜，能得皇上些許眷顧，臣妾便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沒有說那些冠冕堂皇的“榮幸之至”，而是說出了最真實、最樸素的感受。這份坦誠，反而讓玄燁動容。
    他伸出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指尖帶著微涼的溫度和薄繭的粗糙感。“朕有時也想，若你未曾入宮，會是怎樣光景？或許……會更自在些吧。”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罕見的迷茫與憐惜？楚言心頭巨震，幾乎要沉溺在他此刻難得的溫柔裏。但她很快清醒過來，輕輕避開他的手，低聲道：“皇上說笑了。世間之事，皆有定數。臣妾能侍奉皇上，撫育皇子皇女，已是天大的福分，不敢再有他求。”
    玄燁看著她低垂的眼睫和微微泛紅的耳根，知道她又在刻意保持距離，心中既覺無奈，又有一絲莫名的安心。這個女子，聰慧、堅韌，懂得分寸，知道什麽該要，什麽不該要。
    “罷了。”他收回手，負手而立，看向窗外漆黑的江麵，“再過幾日便到京了。回宮之後，一切……都會不一樣的。”
    他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沉穩，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肅殺。楚言知道，他指的是對惠妃及其黨羽的清算。
    “臣妾明白。”楚言福身，“無論前路如何，臣妾與孩子們，都會站在皇上身邊。”
    這是她的表態，也是她的承諾。
    玄燁深深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轉身悄然離去。
    楚言獨自站在艙內，聽著窗外潺潺的水聲和遠方的更鼓，心潮起伏。歸途迢迢，心卻比來時定了許多。有了玄燁明確的維護和承諾，有了太皇太後的青睞，有了一雙兒女作為依靠，她不再是那個孤立無援的掃炕格格。
    紫禁城，那座金色的牢籠，她終將回去。而這一次，她將帶著更清醒的頭腦、更堅定的意誌，和一份或許可以稱之為“盟友”的帝心，去麵對那裏的一切風雨。
    聖駕回鑾，紫禁城依舊巍峨肅穆，朱牆金瓦在秋日高遠的天空下，沉澱著一種亙古不變的威嚴與冰冷。南巡數月，恍如一夢，夢中有江南煙雨的溫軟，有江上遇刺的驚魂，也有船頭月下悄然滋長的情愫。然而，夢醒時分，終究要回到這四方天地，麵對早已等候在此的、更為殘酷的現實。
    楚言帶著一雙兒女回到永壽宮，宮人們跪迎一地，口稱“琪貴人”，態度比以往更加恭謹敬畏。南巡期間發生的一切，雖未明傳，但宮中最不乏揣測與流言，誰都看得出，這位昔日的掃炕格格，如今聖眷正濃，地位已然不同往日。
    她沒有絲毫懈怠，回宮第一件事便是將永壽宮上下再次徹底梳理了一遍，確保如同鐵桶。胤祚正式入了上書房讀書，每日天不亮便要起身，楚言親自督促檢查他的功課，雖心疼，卻知這是必經之路。塔娜格格活潑好動，成了永壽宮的開心果。
    玄燁回宮後，立刻投入了更為繁重的朝政之中。南巡所見吏治腐敗、河工積弊，都需要他大刀闊斧地整頓。與此同時，暗衛的調查也在暗中加速進行，一張無形的大網，正悄然向著延禧宮及其關聯勢力收緊。
    楚言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山雨欲來的壓抑。她去給皇貴妃請安時，能察覺到惠妃看似溫婉的笑容下，那一絲難以掩飾的僵硬與不安；也能看到宜妃等人眼中閃爍的、既幸災樂禍又難免兔死狐悲的複雜情緒。
    這日午後，楚言正陪著塔娜在暖閣裏玩，忽然感到一陣強烈的頭暈惡心，扶著炕沿才勉強站穩。
    “主子！”秋紋連忙上前扶住她，“您臉色很不好，可是這些時日累著了？奴婢去傳太醫！”
    楚言擺了擺手，緩過那陣眩暈，心中卻是一動。她的月事……似乎遲了許久未至。一個念頭浮上心頭，讓她既驚且喜，又帶著深深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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