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一時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平靜。這份平靜，並非真正的風平浪靜，而是各方勢力在楚言這座驟然崛起的山巒前，不得不選擇的暫時蟄伏。
    楚言樂得清靜，將更多心思放在教養兒女上。胤祚在上書房愈發進益，文韜武略皆顯露出過人天賦，尤其在對地理輿圖、算學格物之上，常有些連師傅們都驚歎的奇思妙想，深得玄燁喜愛，時常被叫到懋勤殿親自考較。塔娜格格活潑伶俐，小小年紀便顯露出不凡的審美，對著裝搭配、器物擺設頗有主見，常逗得太皇太後開懷大笑。胤佑也到了蹣跚學步、咿呀學語的年紀，虎頭虎腦，精力旺盛，是永壽宮的開心果。
    玄燁來永壽宮的次數有增無減，有時甚至將一些不甚緊急的奏章帶過來批閱。楚言便在一旁安靜地做著針線，或是翻閱書卷，偶爾在他揉捏眉心時，遞上一杯溫度剛好的參茶，或是說幾句孩子們近日的趣事為他解乏。兩人之間，言語不多，卻自有一種歲月沉澱下來的默契與安寧。
    這日，皇貴妃染了風寒，病勢來得有些凶猛，需靜養一段時日，無法處理六宮事務。按規矩，本該由貴妃暫代，但貴妃性子淡泊，不喜俗務。宜妃“病”著，且前番之事觸怒聖心，顯然也不合適。榮妃資曆雖老，但早已失寵，玄燁一年都難得去一次啟祥宮。其餘嬪妃要麽位份不夠，要麽資曆尚淺。
    玄燁在懋勤殿沉吟片刻，對梁九功道：“傳朕口諭，皇貴妃靜養期間，六宮一應事務，暫由琪嬪協理。命內務府、敬事房等處，凡事需先稟報琪嬪定奪。”
    這道口諭，如同在平靜的湖麵再次投下巨石！
    由嬪位協理六宮事！這可是前所未有之恩典！雖隻是暫代、協理，但其意義非同小可，幾乎等同於默認了楚言在後宮的實際掌權地位！
    旨意傳出，六宮嘩然，卻又覺得在情理之中。以琪嬪如今之聖眷、之子嗣、之手腕，除了位份稍低，還有誰能比她更合適？
    楚言接到口諭時，正在教塔娜認字。她並未露出絲毫得意或是惶恐，隻是平靜地謝了恩，然後對前來聽候指示的內務府總管太監淡淡道：“皇貴妃娘娘鳳體違和，我等自當盡心竭力，為娘娘分憂。一切舊例，皆按章程辦理，不得懈怠，亦不得借機生事。若有拿不定主意或是涉及各位主位娘娘之事，隨時來報。”
    她語氣平和，卻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儀。那總管太監連忙躬身應“嗻”，態度比往日更加恭謹。
    協理宮務，看似風光，實則是塊燙手山芋。千頭萬緒，瑣碎繁雜，且極易得罪人。楚言深知其中關竅，她並不急於攬權或是革新，而是采取了最穩妥的方式——蕭規曹隨，謹守舊例。她每日花上兩個時辰處理宮務，凡事皆按規矩來，不偏不倚，遇到涉及高位嬪妃或是敏感之事，必先請示玄燁或是等皇貴妃示下，絕不擅專。
    她這般謹慎持重、恪守本分的態度，反而讓那些原本準備看她笑話或是伺機刁難的人無從下手。連太皇太後得知後，都對身邊嬤嬤讚了一句：“琪嬪是個明白人，知道分寸。”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總有人不甘心看她如此順風順水。
    這日，內務府報上來一樁事，關於今年份例中新添的，供給各位阿哥、格格啟蒙用的西洋琺琅文具分配。原本按例，諸位皇子皇女皆有定數。但宜妃所出的五阿哥胤祺身邊的嬤嬤，卻鬧到了內務府，聲稱五阿哥正在習畫，耗費顏料文具甚多，要求額外多分兩套，且指明要那批新進貢的、色彩最鮮亮的。
    內務府管事不敢做主，便報到了楚言這裏。
    楚言看著那份呈報，心中冷笑。宜妃這是病中也不忘給她找點麻煩。若是允了，便是開了特例，其他阿哥格格若有樣學樣，規矩便亂了；若是不允，便可扣她一個苛待皇子、借機打壓的名頭。
    她略一思索，便提筆在那呈報上批道：“阿哥格格用度皆有定例，乃祖宗規矩，不可輕廢。五阿哥既習畫用心，可將其名下本年秋季衣裳份例中的兩匹杭綢，折為銀錢，由翊坤宮自行采買所需畫具顏料，既可解燃眉之急，亦不違宮規。著內務府照此辦理。”
    她既未直接拒絕，也未破壞規矩，而是給出了一個靈活變通、且讓人挑不出錯處的解決方案。將那額外索要的“賞賜”，變成了份例內的“折換”，既全了五阿哥的需求，也堵住了悠悠之口。
    批完，她便讓秋紋將呈報發還內務府，並未再多言一句。
    消息傳到翊坤宮，宜妃氣得又摔了一個茶杯，卻也無計可施。楚言處理得滴水不漏，她若再鬧，反而顯得自己無理取鬧。
    協理宮務不過月餘，楚言便將諸事打理得井井有條，賞罰分明，處事公允，連一些積年的老宮人都暗自佩服。玄燁雖未明言誇讚，但來永壽宮時，眼神中的滿意與信任卻與日俱增。他甚至偶爾會問起她對某些宮務的看法，楚言皆是以“臣妾愚見，當以穩妥為上，遵從舊例”回應，絕不逾越。
    她深知，權力如同雙刃劍，握得太緊，易傷自身；展現得太過，易招嫉恨。她如今要的，不是一時的風光，而是長久的安穩。這份協理之權，是玄燁給她的考驗，也是給她的保障。
    轉眼入了冬，第一場雪悄然落下，覆蓋了紫禁城的朱牆金瓦。永壽宮內暖意融融，楚言正看著胤祚臨帖，塔娜在一旁有模有樣地學著描紅，胤佑則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爬來爬去，咿咿呀呀。
    玄燁踏雪而來，肩頭還落著幾片未化的雪花。他揮退了欲上前伺候的宮人，走到楚言身邊，看著孩子們用功的模樣，眼中帶著暖意。
    “皇上來了。”楚言起身欲行禮，被他抬手止住。
    “朕過來看看。”玄燁拿起胤祚臨的字帖看了看，點了點頭，“有進步。”又摸了摸塔娜的頭，“我們塔娜也開始學寫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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