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楚言握著他的手，上下打量著，確認他確實無恙，才稍稍安心，隨即壓低聲音，“宮裏宮外，近日頗多流言，你……”
    “兒臣知道。”胤祚打斷她，目光掃過不遠處承乾宮前來接駕的儀仗，眸色微冷，“額娘放心，兒臣心中有數。”
    回到永壽宮，摒退左右，楚言才細細問起圍場驚變的細節。
    胤祚一一說了，末了道：“皇阿瑪雖未明言，但兒臣看得出，此事絕不會輕易罷休。那放箭之人手段高明，未能留下痕跡，但其用意，無非是嫁禍挑撥，攪亂朝局。”
    楚言沉吟道：“想讓大阿哥和四阿哥勢同水火，得益者會是誰？老三？老五？還是……有人想渾水摸魚？”她頓了頓，看向兒子，“你此次在圍場表現沉穩，未曾卷入是非，但你皇阿瑪……恐怕會因此事而疑心你是始作俑者。”
    帝王多疑，如今胤祚已有能力也有聲望，誰知，會不會有一日也被玄燁猜忌……
    胤祚自然明白額娘更深的意思。
    經此一事，他再想如以往那般低調已不可能。
    “兒臣會小心應對。”
    母子二人又說了會兒話，胤祚見額娘麵露倦色，便起身告退，返回南三所。
    董鄂氏早已得了消息，領著下人在二門外迎候。見到胤祚風塵仆仆卻安然歸來，她明顯鬆了口氣，上前行禮時，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爺一路辛勞。”
    胤祚“嗯”了一聲，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見她眼下亦有淡淡的青影，顯然這些日子也未曾安枕。他想起圍場那個危急時刻，腦海中一閃而過的、除了額娘擔憂的麵容，竟還有她遞上荷包時那怯怯卻專注的眼神。
    “宮中無事吧？”他一邊往裏走，一邊例行公事般問道。
    “回爺的話，一切安好。”董鄂氏跟在他身後半步遠的位置，輕聲回稟著府中瑣事。
    直到踏入正院，胤祚才似隨意地問了一句：“偏院那邊……可還安靜？”
    董鄂氏微微一愣，隨即垂首道：“西林覺羅姐姐近日依舊在佛堂靜修，很少出門，份例用度都已按時送去。”
    胤祚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那個名字，那個院落，依舊是他心頭一根不願觸碰的刺。
    夜深人靜，胤祚在書房中對著燭火出神。李成悄步進來，低聲道：“爺，咱們的人查到，秋狩前幾日，佟國維曾命一批身份不明的江湖人士出入圍場，行動很是隱秘。另外……南三所，近日似乎也有些不太安分的眼睛在盯著。”
    胤祚眸光一凜。佟佳氏……果然按捺不住了麽？
    至於自己住處……他嘴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
    “知道了。繼續盯著，按兵不動。”他吩咐道，“另外，去查查，近來京中可有擅長弓弩的江湖人物失蹤或異常活躍。”
    “嗻！”
    李成退下後，胤祚揉了揉眉心。
    這紫禁城，從來就不會有真正的安寧。
    如今他羽翼漸豐，又得了皇阿瑪些許青眼，便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
    前朝後宮，盤根錯節，想要立足，乃至更進一步，僅靠小心謹慎是遠遠不夠的。
    他需要更多的力量，更需要……抓住某些人的把柄。
    翌日，胤祚依製去乾清宮回稟秋狩事宜。玄燁聽罷，並未多問圍場刺殺之事，隻淡淡道：“此番你處事沉穩，甚好。兵部近日有些關於各地駐防武備的條陳，你拿去看看吧，若有見解，可直接呈報。”
    這是明晃晃的給機會了！兵部武備，關係軍隊根本，乃是機要。
    胤祚心中一震，麵上卻不露聲色，躬身應道：“兒臣領旨，定當仔細研讀。”
    從乾清宮出來，迎麵正遇上從翊坤宮方向過來的佟貴妃。
    佟貴妃見到他，臉上立刻堆起溫婉的笑意：“六阿哥這是剛從皇上那兒出來？瞧著清減了些，塞外風寒，可要仔細身子。”
    “謝佟母妃關懷，兒臣無恙。”胤祚行禮，語氣恭敬而疏離。
    佟貴妃目光在他臉上轉了轉，笑道：“真是長大了，越發有你皇阿瑪年輕時的氣度。唉，若是你宜母妃……瞧我，提這些做什麽。”她似是不經意地提起已被廢黜的宜妃，隨即又狀似關切地歎道，“聽聞圍場不太平，可嚇著了吧？你這孩子，就是太實誠，往後啊，跟在你大哥或者四哥身邊，也多學著些周全。”
    這話聽著是關心，實則句句帶刺，佟貴妃刻意將他與大阿哥和四阿哥並列，隱含挑撥之意。
    胤祚心中冷笑，麵上卻依舊平靜：“佟母妃教誨的是。兒臣資質愚鈍，唯知恪盡職守，不敢與兄長們相比。”
    看著他油鹽不進的模樣，佟貴妃眼底閃過一絲陰霾，隨即又笑得愈發和煦：“罷了，你們年輕人自有主張。快回去吧，你福晉想必也惦記著呢。”
    看著胤祚遠去的背影，佟貴妃臉上的笑容漸漸冷卻。她扶著宮女的手，緩步走向承乾宮，心中暗道：這小子，倒是比他那個額娘還會裝模作樣！看來，得再給他添點亂子才行……
    而此刻，南三所偏院那扇終日緊閉的房門內，形銷骨立的西林覺羅氏，正對著一盞孤燈，手中緊緊攥著一枚早已褪色的、屬於那個夭折孩兒的細小長命鎖。
    窗外隱約傳來正院方向的動靜，她知道，那個男人回來了，或許正和福晉話家常。
    如今誰不知六阿哥和福晉感情漸深。福晉懷孕是遲早的事，或許不用等福晉懷孕，胤祚就會徹底遺忘她，連同她死去的孩子。
    西林覺羅氏越發覺得活著沒有任何指望了，她沒有得到過胤祚的愛，卻因此失去了孩子與健康。
    一滴渾濁的淚水，悄無聲息地滑過她幹瘦的臉頰，滴落在冰冷的鎖片上。
    回鑾的喧囂之下，暗湧更急。
    猜忌、算計、舊怨、新仇，在這九重宮闕的每一個角落滋生、蔓延。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無人察覺的暗處，悄然凝聚著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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