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禁地邊緣的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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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濃稠粘膩,如同凍結的墨汁,將陋室徹底封死。時間在這片死寂中失去了刻度,隻剩下軀體內部那持續不斷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空虛、灼痛和撕裂感,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間,提醒著楊奇自己還活著,提醒著他那被徹底碾碎的尊嚴和搖搖欲墜的生路。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夜,也許是永恒。一絲極其微弱、冰冷的光線,如同垂死者的目光,艱難地從破敗木門的縫隙和屋頂的破洞中擠了進來,吝嗇地灑落在冰冷的地麵和土炕邊緣。
天,亮了。
光線刺得楊奇緊閉的眼瞼生疼。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睜開眼。視線模糊,如同蒙著一層厚厚的血翳。首先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那低矮、布滿蛛網和煙熏痕跡的屋頂椽子,在慘淡的晨光中勾勒出猙獰扭曲的輪廓。
身體如同被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從內部反複穿刺,每一次細微的挪動都牽扯著筋骨深處撕裂般的劇痛,尤其是昨夜被楊虎掌力震傷和攀爬高牆時崩裂的手臂,以及那條幾乎失去知覺的傷腿,更是傳來陣陣鑽心的酸脹和麻木。丹田處一片狂暴的死寂,意念稍稍觸及,便是萬針攢心般的反噬劇痛,提醒著他修為根基的徹底崩壞。
他試圖坐起身,這個平日裏再簡單不過的動作,此刻卻如同背負著千鈞重擔。每一次嚐試撐起身體,手臂便劇烈地顫抖,冷汗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湧出,浸透了單薄、沾滿血汙和塵土的裏衣,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帶來更深的寒意。眼前陣陣發黑,金星亂舞,沉重的喘息在死寂的陋室裏格外清晰,如同破舊的風箱在艱難拉動。
嚐試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重重跌回冰冷的土炕,帶起一陣灰塵。每一次失敗,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早已麻木的心上,將那點殘存的、被楊戰天冰冷審判壓榨出的最後一絲“生路”,也染上了更深的絕望和無力。
清掃…禁地外圍…辰時前…
楊戰天那冰冷刻骨、如同神諭般的命令,再次在腦海中清晰回響,每一個字都帶著倒刺。
辰時…快到了。
一股巨大的、源自本能的恐懼猛地攫住了他!楊戰天那鷹隼般冰冷的眼神,那墨玉手杖上閃過的幽光,那“若再出紕漏…”的未盡之言,如同無形的絞索,瞬間勒緊了他的脖頸!不去,便是抗命,便是自絕生路!那後果,比清掃禁地本身更可怕百倍!
“嗬…嗬…” 他喉嚨裏發出艱難的喘息,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門口透入的那一絲慘淡天光。活下去…哪怕像狗一樣…也要活下去!這個念頭,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壓倒了身體的劇痛和靈魂的屈辱。
他用盡全身殘存的氣力,如同蠕蟲般,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挪向炕沿。每一次微小的移動,都伴隨著筋骨摩擦的呻吟和劇烈的顫抖。終於,冰冷的炕沿硌到了腰側。他猛地吸了一口氣,用那條還能勉強動彈的手臂死死摳住炕沿邊緣,指甲瞬間崩裂出血!身體借著這點支撐,如同被吊起的沉重沙袋,極其緩慢、極其痛苦地,將自己“拖”下了土炕!
“噗通!”
身體重重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震得五髒六腑都似移了位!他蜷縮在地,劇烈地喘息著,眼前陣陣發黑,幾乎再次昏厥過去。冰冷的土坯地麵緊貼著皮膚,寒意刺骨。
歇息了片刻,他掙紮著,用手肘和膝蓋支撐著身體,如同一條被打斷了脊梁的野狗,朝著門口的方向,一點一點,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爬去。身後,在冰冷的地麵上,拖出一道長長的、混合著血汙、汗水和塵土的肮髒痕跡。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木門,清晨凜冽的空氣猛地灌入,帶著濕冷的露氣和草木的腥氣,激得他渾身一顫。門外,是楊家府邸灰蒙蒙的清晨景象。遠處隱約傳來仆役灑掃的沙沙聲和低聲交談,更遠處,演武場上似乎已有呼喝聲響起,充滿了昂揚的生氣。
這份生氣,與他格格不入。他隻是一個在陰暗角落掙紮爬行的汙點。
他不敢走大路,隻能沿著最偏僻的牆根、樹影的掩護,拖著沉重的傷軀,朝著後山禁地的方向蠕動。每移動一寸,都像是在刀尖上翻滾。手臂和膝蓋早已被粗糙的地麵磨破,滲出血絲,混著泥土,肮髒不堪。那條傷腿更是如同沉重的累贅,每一次拖動都帶來鑽心的刺痛。沉重的喘息聲在寂靜的清晨格外刺耳,他隻能死死咬住牙關,將呻吟憋回喉嚨深處。
清晨的寒氣如同冰冷的毒蛇,無孔不入地鑽進他單薄的、被冷汗和血汙浸透的衣衫,侵蝕著他本就虛弱不堪的身體。丹田處的空虛無力和持續的灼痛,如同跗骨之蛆,不斷蠶食著他僅存的氣力。眼前景物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身體的劇痛和精神的極度疲憊如同兩座不斷旋轉的磨盤,一刻不停地碾壓著他殘存的意誌。
不知爬了多久,仿佛穿越了漫長的煉獄。當那堵隔絕後山禁地的、斑駁高聳、爬滿枯藤荊棘的冰冷巨牆,再次如同蟄伏的巨獸般出現在視線盡頭時,楊奇感覺全身的力量都已被徹底抽空。他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軟,重重地撲倒在距離牆根尚有十幾步遠的、冰冷潮濕的泥地上,濺起一小片泥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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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癱軟在地,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的軟泥,隻剩下微弱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喘息。冰冷的泥水浸透了他本就襤褸的衣衫,帶來刺骨的寒意。他艱難地抬起頭,布滿血絲和泥汙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不遠處那道冰冷的高牆。
牆頭,纏繞的鐵棘藤蔓在晨光中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光澤,如同毒蛇的獠牙。牆內,那片幽深死寂、帶給他無盡冰冷與屈辱的禁地老林,在晨霧的籠罩下,更顯陰森詭異。昨夜楊雪冰冷的審判,楊戰天如同烙印般的命令,還有自己那灘刺目的血跡和那方汙穢的帕子…所有不堪的畫麵,如同潮水般洶湧襲來!
清掃…這裏…
廢物…就該待在垃圾堆裏…
巨大的屈辱和深入骨髓的恨意,如同冰冷的岩漿,再次灼燒著他的五髒六腑!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冰冷的泥濘之中!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無力而劇烈顫抖!
“為什麽…為什麽是我…” 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受傷孤狼般的低吼,從緊咬的牙關縫隙中艱難擠出,充滿了不甘和怨毒!這怨毒,不僅僅是對楊雪,對楊虎,對楊戰天,更是對這不公的命運,對這不爭的自己!
他想嘶吼,想發泄,想將這堵冰冷的高牆連同裏麵的一切都徹底砸碎!然而,身體卻連動一動手指都無比艱難。那滔天的恨意,隻能在胸腔裏左衝右突,找不到出口,最終化為更深沉的絕望和冰冷,凍結了他殘存的最後一絲熱氣。
就在這時——
“喂!那邊的!幹什麽的?!”
一個粗魯、帶著明顯不耐煩和警惕的聲音,如同鞭子般抽破了清晨的寂靜,從不遠處傳來!
楊奇的身體猛地一僵!渙散的眼神瞬間聚焦!
隻見一個穿著灰色雜役短褂、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中年漢子,手裏拎著一把沉重的竹枝大掃帚,正站在禁地高牆外圍區域的小徑上,皺著眉頭,一臉狐疑和嫌棄地打量著泥地裏這個如同爛泥般的身影。
是負責日常清掃這片區域的雜役管事,王三。
王三的目光掃過楊奇那身沾滿泥汙血漬、破爛不堪的衣衫,掃過他蒼白如紙、糊滿汙穢的臉,最後落在他那條拖在泥水裏的、明顯不自然的傷腿上。那眼神裏的嫌棄和鄙夷,毫不掩飾,如同在看一隻誤入宅院的癩皮狗。
“哪來的叫花子?滾遠點!”王三粗聲粗氣地嗬斥著,揮舞了一下手中的大掃帚,帶起一陣塵土,“這裏是楊家禁地外圍!不是你討飯的地方!再不走,老子打斷你的狗腿!” 他顯然沒認出眼前這個汙穢不堪的身影是誰,隻當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流民乞丐。
楊奇的心沉到了穀底。他張了張嘴,幹裂的嘴唇翕動著,喉嚨裏卻隻能發出嗬嗬的破風聲,吐不出一個清晰的音節。巨大的屈辱感再次洶湧而至!連一個最低等的雜役管事,都可以對他如此呼來喝去,視他如無物!
他掙紮著,試圖用手肘撐起身體,表明身份。然而,這個動作落在王三眼裏,卻成了乞丐試圖耍賴。
“嘿!還不滾?!”王三臉上橫肉一抖,眼中凶光畢露,拎著掃帚就大步走了過來,沉重的腳步聲踏在泥地上,咚咚作響,“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今天就替你鬆鬆筋骨!”
眼看那沾滿泥汙和穢物的沉重掃帚頭就要劈頭蓋臉地砸落下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住手!”
一個略顯蒼老、但中氣十足、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如同定身咒般驟然響起!
王三高舉掃帚的動作猛地僵在半空!他愕然回頭。
隻見小徑另一頭,背著手,慢悠悠踱來一個穿著灰色舊布袍、頭發花白的老者。正是傳功長老楊振!他身後跟著一個捧著記錄簿的年輕執事。
楊振的目光先是落在僵立當場的王三身上,眉頭微蹙,帶著一絲不悅。隨即,他那銳利的目光越過王三,精準地落在了泥地裏那個狼狽到極點、幾乎不成人形的身影上。當看清楊奇那沾滿汙穢的臉和那條拖在泥水裏的傷腿時,楊振眼中瞬間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有驚愕,有難以置信,還有一絲…深沉的惋惜和無奈。
“振…振長老…”王三看清來人,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高舉的掃帚“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慌忙躬身行禮,聲音都變了調,“小的…小的不知是長老駕臨!小的隻是驅趕一個擅闖此地的乞丐流民…”他慌忙解釋著,試圖撇清關係。
楊振沒有理會王三的辯解,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泥濘中的楊奇身上。他緩緩踱步上前,停在距離楊奇幾步遠的地方,沒有靠近那肮髒的泥濘,隻是靜靜地看著。
那目光,不再有演武場上的歎息,也不再有昨日會議廳內的複雜審視。此刻,那目光裏蘊含的東西,讓楊奇麻木的心湖,泛起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言喻的漣漪。那不是輕蔑,不是厭惡,甚至不是同情,而是一種…近乎悲憫的沉重,一種看到某種珍貴之物被徹底摔碎、卻無力挽回的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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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振沒有問“你怎麽在這裏”,也沒有問“你怎麽搞成這樣”。他隻是沉默地看著,那沉默比任何言語都更沉重,更清晰地傳達出他知曉一切,知曉楊奇出現在此地的緣由,知曉他身上發生了什麽。
良久,楊振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活著,便有路。”
這五個字,如同暮鼓晨鍾,雖然低沉,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清晨的冷霧,也穿透了楊奇那被絕望冰封的心防!
活著…便有路…
楊奇渙散的眼神猛地一顫!那麻木空洞的瞳孔深處,仿佛有什麽極其微弱的東西,被這五個字輕輕撥動了一下。
楊振說完,不再停留。他深深地、最後看了一眼泥濘中那個幾乎被徹底摧毀的少年身影,眼神複雜難明。然後,他轉過身,背著手,對身後噤若寒蟬的王三和年輕執事淡淡吩咐道:“今日清掃,務必徹底。辰時後,我會來查驗。”
“是!是!長老放心!小的明白!”王三如蒙大赦,點頭哈腰,再不敢看地上的楊奇一眼。
楊振不再言語,帶著年輕執事,沿著小徑緩緩離去。他那略顯佝僂卻依舊挺拔的灰色背影,在朦朧的晨霧中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林蔭深處。
原地,隻剩下癱在冰冷泥濘中的楊奇,和那個驚魂未定、撿起掃帚準備幹活的王三。
“呸!算你小子走狗屎運!”王三對著楊奇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眼神裏充滿了後怕和怨毒,“還不快滾起來幹活!真當自己是爺了?晦氣!”
他罵罵咧咧地走到牆根下,開始用力揮舞著大掃帚,將落葉和塵土掃得漫天飛舞,仿佛要將所有的晦氣和恐懼都掃除幹淨。
楊奇依舊癱在冰冷的泥濘裏,一動不動。楊振那低沉的話語——“活著,便有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那徹底冰封絕望的心湖裏,激起了一圈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漣漪。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布滿血絲和泥汙的眼睛,越過王三揮舞掃帚的身影,越過那些被掃起的枯枝敗葉,死死地、死死地盯住了不遠處,那道隔絕著後山禁地的、斑駁高聳、爬滿枯藤荊棘的冰冷巨牆。
牆頭之上,纏繞的鐵棘在微弱的晨光中,閃爍著幽冷、危險、卻又仿佛帶著致命誘惑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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