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獸苑疫情被徹底控製住的捷報，如同帶著清新生機的春風，迅速吹遍了鎮獸司的每一個角落，自然也吹到了那座位於司內最高處、守衛森嚴的指揮使書房。
    墨臨淵端坐在書案後，聽著親衛的詳細稟報，從林曉曉如何用蚯蚓測毒鎖定黴變飼料，到她如何辨證施治、分組護理，再到最終無一死亡、幼獸苑恢複生機的圓滿結果。他麵上依舊是一貫的冷峻，看不出絲毫波瀾，隻是那握著朱筆的手指，在聽到“林師傅親自示範灌藥，安撫幼獸”時，幾不可察地微微頓了一下。
    “知道了。”他聲音平淡地打斷了親衛的匯報，“下去吧。”
    親衛躬身退下，書房內重歸寂靜，隻剩下燭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輕響。
    墨臨淵的目光重新落回眼前的邊境布防圖上，那上麵標注著錯綜複雜的勢力範圍和潛在的衝突點，關乎著成千上萬人的生死。他試圖將注意力完全集中，如同過去十幾年裏他一直做的那樣。
    然而，今日，那熟悉的線條和符號，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
    他的腦海中，不受控製地浮現出幾天前，他因巡查司內防務，偶然路過幼獸苑外圍時，所瞥見的那一幕。
    那時，疫情正值最焦灼的時刻。他並未打算駐足，隻是習慣性地以掌控一切的姿態，審視著司內的每一個角落。然後，他的目光就被那個位於混亂中心，卻異常醒目的身影吸引了過去。
    隔著一段距離，透過稀疏的竹影，他看見林曉曉站在一片狼藉卻又莫名有序的幼獸苑中。
    她依舊頂著那頭標誌性的、仿佛永遠也梳理不順的亂毛，身上穿著司裏最低階的獸醫服飾，甚至袖口和衣擺還沾著些可疑的汙漬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但她的脊背挺得筆直，整個人像一棵頑強生長在亂石中的翠竹，充滿了蓬勃的、不容忽視的生命力。
    他看見她正對著幾個惶惑不安的飼養員快速地說著什麽，語速很快，小手還在空中比劃著。距離太遠，他聽不清內容，但能看到她臉上那種混合著疲憊、專注和不容置疑的自信。那並非上位者的威嚴，而是一種源於專業和篤定的氣場，竟讓她在那群手足無措的男人中間，顯得格外的……耀眼。
    接著，他看見她蹲下身，毫不嫌棄地靠近一隻萎靡不振、羽毛髒汙的赤焰雕幼鳥。她伸出手，不是去把脈鳥也沒脈可把），而是極其輕柔地撫摸著幼鳥的脖頸和背羽，嘴裏似乎還在低聲念叨著什麽。隔得遠，他聽不清，但能看到那隻原本因痛苦而微微顫抖的幼鳥，在她的撫摸和低語中，竟然奇跡般地慢慢平靜了下來，甚至微微歪過頭，用喙輕輕碰了碰她的手指。
    那一刻，夕陽的餘暉恰好穿過竹葉的縫隙，勾勒出她蹲踞的側影和那低垂的、帶著一絲溫柔笑意的眉眼。她整個人仿佛被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光，與周圍依舊有些混亂的環境形成了奇特的對比。
    堅硬與柔軟，汙濁與潔淨，混亂與秩序，竟在她身上矛盾而又和諧地統一了。
    墨臨淵記不清自己在那裏站了多久。
    他隻知道，當他回過神來時，負責護衛的親衛隊長已經用略帶疑惑的眼神看了他好幾次。而他，鎮獸司指揮使，青嵐國的冷麵戰神，竟然在司內防務巡查途中，因為觀察一個底層獸醫工作而失神了片刻。
    這對他而言，是絕無僅有的事情。
    他最終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隻是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仿佛從未駐足。
    但那一幕，卻如同被烙印一般，清晰地留在了他的腦海裏。
    此刻，在寂靜的書房中，那畫麵再次浮現。比起禦獸園中她那驚世駭俗的疏通手段和狡黠的師承言論，幼獸苑中那個指揮若定、耐心安撫幼獸的她，似乎更加……真實，也更加觸動他內心深處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他想起報告中提到的，她如何細分病症，如何調配不同的藥方，如何組織人員分工協作。這不僅僅是醫術，更是一種卓越的組織和管理才能。這種才能，放在軍中，便是良將之資。
    《萬物生理學》……《臨床獸醫學大全》……他再次於心中默念這幾個古怪的名字。究竟是什麽樣的典籍，能培養出如此……特別的人？
    他發現自己對她的探究欲，非但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減弱，反而如同被春雨滋養的藤蔓，悄然生長，越發旺盛。他想知道她那些稀奇古怪的知識到底從何而來，想知道她為何對生命哪怕是毫無價值的普通鳥類和退役馱獸）抱有那般近乎固執的尊重，更想知道……在那張時而狡黠、時而專注、時而溫柔的麵容下，究竟隱藏著怎樣的靈魂？
    這種不受控製的、強烈的好奇心，對他而言，是危險的信號。他一向習慣於掌控，包括自己的情緒。但這一次，他似乎……有些掌控不住了。
    他端起手邊早已涼透的茶，抿了一口，冰涼的液體滑入喉中，卻未能澆滅心頭那點陌生的燥意。
    “來人。”他放下茶杯，聲音恢複了慣有的冰冷。
    親衛應聲而入。
    “往後，林曉曉若有需要，司內資源，隻要不違規製，優先供給。”他頓了頓，補充道，“不必聲張。”
    “是！”親衛眼中再次閃過一絲訝異，但依舊毫不猶豫地領命。
    看著親衛離去，墨臨淵重新將目光投向地圖，試圖將那個亂毛的身影從腦海中驅散。
    但他知道，有些東西，一旦開始，便再難回到原點。
    那個叫林曉曉的小獸醫，已經如同一滴濃墨，不容拒絕地滴入了了他原本平靜無波的心湖。漣漪已起，是否會演變成滔天巨浪，猶未可知。
    他隻是在無人看見的角落，那冰封的眸底，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覺的欣賞與探究，如星火般，悄然閃爍。
    感情線的萌芽，便在這一次無聲的駐足與回想中，悄然種下，靜待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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