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風指尖那縷蒼白火焰熄滅的瞬間，他習慣性地想要回頭看晴，卻忘了兩人此刻幾乎是臉貼臉的親密姿態。他的突然轉頭，溫熱的呼吸幾乎拂過晴的鼻尖。晴像是受驚的小鹿，猛地往後一縮頭——“咚”一聲輕響，後腦勺差點撞上冰涼的瓷磚。
    兩人四目相對。
    蒸騰的水汽模糊了浴室的鏡麵，卻讓彼此眼中的倒影異常清晰。易風金色的眼瞳裏還殘留著方才火焰熄滅後的幽深，以及一種剛剛經曆過靈魂撕扯、卻意外尋得某種錨點的疲憊寧靜。晴琥珀色的眸子則亮晶晶的，帶著劫後餘生的釋然、未褪盡的激動，還有一絲情愫暗生的水汽氤氳。浴室狹小的空間裏，溫度悄然攀升。
    氣氛在這一刻柔軟得恰到好處。
    晴的心跳擂鼓般敲打著胸腔。她看著易風近在咫尺的臉龐，被水打濕的黑發貼在額頭，顯得溫順又迷人。一種衝動湧上心頭，身體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牽引，她不由自主地微微俯身，飽滿的唇瓣小心翼翼地、帶著試探和期待，朝著易風的唇靠近。
    而易風，沒有閃躲。
    他甚至順從了那份牽引，溫熱的薄唇也微微開啟，同樣緩慢地、堅定地向前迎去。他看到了晴眼中的光，他願意沉溺於這份在殘酷真相縫隙中生長出來的、帶著濕潤溫暖的慰藉。彼此的氣息交織，距離在毫厘之間……
    “老弟——”
    一個空靈、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如同冰錐鑿破暖霧，穿透緊閉的浴室門板，清晰地刺了進來。
    “來人了。鳳凰山的，東方舞。”
    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
    “咻——！”
    晴的身體瞬間彈射站直！動作快得帶起一陣水霧和風。她臉頰爆紅，手忙腳亂地抓起旁邊的浴巾胡亂裹住自己，心髒狂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易風也驀然驚醒般收回前傾的姿態，金色瞳孔裏的柔情瞬間被錯愕和一絲被打斷的無奈取代。他想起來了，這不是第一次了……在某個遙遠的、同樣被大雨籠罩的日子，同樣情愫漸濃幾乎吻上的瞬間……何淩姐那毫無征兆、精準得宛如掐著點的呼喚…… 這該死的既視感！
    他無奈地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悸動和那份說不清道不明的鬱悶。
    “擦幹，穿好衣服。”易風的聲音已經恢複了慣常的冷靜，他率先行動，迅速擦幹身體，換上幹淨衣物。
    當他推開浴室門，踏入客廳時，屋外滂沱的雨聲瞬間清晰起來。透過客廳沙發旁的巨大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麵天色昏暗，雨水如同瓢潑般從天而降，在庭院裏砸起無數渾濁的水花。玻璃窗上水痕蜿蜒流淌，模糊了外界的景色，也模糊了他的視線。
    這種天地傾覆的雨幕景象，瞬間將他拉回剛才想起的那個被遺忘的片段——同樣的暴雨，同樣的位置……還有，同樣被打斷的……易風眉頭微蹙，這種被命運刻意複刻般的場景，讓他心頭升起一股強烈的不適感。
    他快步走到門口，拉開了大門。
    屋外的雨聲瞬間湧入。冷冽潮濕的空氣撲麵而來。
    門口廊簷下，佇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東方舞，鳳凰山如今最耀眼的存在，高貴、睿智、鋒芒畢露。然而此刻，這尊高傲的鳳凰卻更像一隻在大雨中猝不及防被淋濕、狼狽地奔至屋簷下躲避的小雀鳥。她的長發濕漉漉地貼在臉頰和頸側，雨水從發梢、眉骨不斷滴落，華美的衣衫被雨水浸透，沉重地貼在身上，勾勒出略顯單薄的身影，精致的麵容帶著一絲被寒雨侵襲的蒼白。
    她抬起眼，看向開門的易風，那雙總是銳利沉靜的眸子此刻也難免帶上了一點兒身處困境的柔軟。
    “快進來吧。”易風側身讓開通道，聲音不容置疑，帶著自然的關心，“先去擦幹身體，這樣會感冒的。有事都過會兒再說。”
    東方舞顯然也沒預料到會遇見如此大的暴雨，此刻確實狼狽。麵對易風直接而體貼的指令，她沒有逞強，點了點頭，低聲道：“謝易風大人。”聲音帶著一點雨水打過的微顫。
    易風正準備帶她去找毛巾，目光恰好掃到剛從浴室那邊探出個腦袋、一臉好奇的晴。
    “晴。”易風下巴朝東方舞的方向點了點，“趕緊帶你二姐去洗個澡，弄幹一下身體，換身幹爽衣服。”
    “二姐！”晴看到來人，立刻忘記了剛才的羞澀和驚嚇，臉上綻放出純粹的、開心的笑容——這可是頭一次在鳳凰山之外見到二姐！她幾乎是小跑著過來，帶著一種主人翁般的熱情又或者說是把自己當成了半個女主人），非常自然地拉住東方舞冰涼的手腕。
    “走走走！跟我來！浴室裏暖和！”晴的聲音輕快，完全無視了二姐那一身高貴氣質此刻的狼狽，一邊拉著她往浴室走，一邊已經像個小麻雀般嘰嘰喳喳起來，“淋這麽大雨肯定冷壞了！我去給你拿最軟的毛巾！衣服我也有新的！……”
    東方舞被妹妹的熱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那份被雨淋濕的冷意似乎被衝淡了一些，順從地被晴拉進了溫暖的霧氣之中。
    客廳裏重歸安靜，隻剩下窗外的暴雨聲。
    易風關上門，回身。
    餐桌旁，何淩不知何時已經坐下了，麵前不知何時又出現了一杯氤氳著熱氣的清茶。她捏著一枚精致的糕點小口吃著，目光平靜地掃過被晴拉走、消失在浴室門口的東方舞的背影。
    然後，她轉回視線，看著朝她走來的易風，用她那永遠沒有起伏的空靈嗓音，極其平淡地吐出兩個字：
    “孽緣啊。”
    像是陳述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客觀事實。
    易風在她對麵坐下，拿起茶壺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聽到這兩個字，他的動作微微一滯，隨即搖了搖頭，唇角似乎想勾起一個自嘲的笑，卻又最終歸於沉寂。他看著杯底沉浮的茶葉，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深思過後的無奈和自省：
    “也許……是我還不夠懂他人的內心吧。”
    窗外的雨聲嘩啦作響，像是為這簡短卻蘊藏深意的對話，敲打著連綿不絕的鼓點。這兩句話，如同迷霧中的路標，指向了過往的糾葛，也預言著未來注定要解開的謎團。而答案，或許正如易風所說，就在“人心”這最難解的深淵裏，等待著被勘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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