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風嘴角那點殘存的笑意蒼白得像冬日殘雪，他微微側過頭，聲音在水霧中顯得飄忽：“是不是……感覺我在胡說八道？”
    晴正在揉搓他頭發的手停頓了一下，泡沫順著指縫流下。她沒有立刻回答，但這份停頓本身就是答案——是的，太荒謬了！易風就在她眼前，呼吸溫熱，皮膚帶著水汽，聲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死過一次？開什麽玩笑！
    “那當然！”晴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幾乎是低吼出來的，“因為……因為你現在就在這裏！”她看不見易風的臉，否則她一定能捕捉到那張俊朗非凡的麵容上，此刻正浮現著連“神”都難以承受的、深刻入骨的痛苦與愧疚。
    “因為……”易風的聲音沉下去，帶著一種撕裂靈魂的嘶啞，“有‘神’，違背了‘死亡’。”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順著晴的脊梁澆下，讓她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浴室裏的暖意瞬間消散，隻剩下刺骨的寒。“神”……違背“死亡”……
    一個名字，一個存在，如同巨大的鐵錘，轟然砸進她的意識！
    何淩姐！
    概念·死亡的執掌者……能違背死亡的……除了她自己，還能有誰？！
    晴幾乎能聽見自己血液凝固的聲音，喉嚨像是被死死扼住。她沒有說出口，但易風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後瞬間繃緊的身軀和幾乎停滯的呼吸。
    “……是她？”晴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破碎不堪。
    易風沒有說話，隻是用盡全身力氣，沉重地點了一下頭。
    “她……”易風的聲音空洞得像被蛀空的古樹，“她無法接受……朝夕相處、形影不離的弟弟……徹底逝去。”水珠順著他緊抿的唇線滑落，分不清是水還是淚。“我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麽……付出了什麽難以想象的代價……”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刃，冰冷而緩慢：“她強行……救回了‘我’的靈魂。但是……”
    “……她失去了作為‘人’……或者說，作為完整神隻的所有‘感情’。”
    “……徹底變成了一尊……隻有權能、沒有情感的神龕。”他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仿佛每個字都帶著血腥味。
    浴室裏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水流衝刷地麵的聲音，單調得令人心慌。
    易風的下頜線繃得死緊，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自我毀滅的顫抖和質疑：
    “可是……”
    “救回來的這個‘我’……”
    “……真的還是她的弟弟易風嗎？！”
    “當然是啊！”晴幾乎是脫口而出，斬釘截鐵！她激動得忘記了自己在搓澡，雙手用力按在易風寬闊卻此刻顯得無比脆弱的肩背上，“靈魂都救回來了！記憶也在！你當然就是你！你還能是誰？！”在她看來，這是毋庸置疑的！
    “嗬……”易風發出一聲短促而蒼涼的低笑，他搖了搖頭，額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遮擋著可能存在的表情，“我有‘易風’的記憶……甚至保留著‘易風’的情感……就像一套完美錄入的數據……”
    他猛地抬頭，水珠四濺，目光仿佛穿透了浴室的牆壁，看向虛無：
    “但誰又能真正完全確定？”
    “基於原有記憶和情感的‘再塑造’……本質究竟是‘拯救’？”
    他的聲音陡然尖銳，像一把刀剖開真相：
    “還是……一次殘忍而無謂的……‘創生’？”
    “也許……在她眼前的，隻是一個披著‘易風’外殼、承載著‘易風’數據庫的……可悲的替代品？”
    晴徹底呆住了。易風的痛苦、迷茫、甚至那深不見底的自我懷疑和自我否定，如同洶湧的暗流將她吞沒。她能感受到手下肌肉的僵直和輕微的戰栗，能感受到他話語中那份撕心裂肺的動搖。
    就在這時，易風臉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那是信念即將崩塌的裂痕。
    晴的心猛地一緊！她不再猶豫，不再思考那些深奧的身份問題。她鬆開了搓澡巾，張開雙臂，用力地、緊緊地、從背後環抱住了易風！溫熱的、帶著泡沫的身體被她緊緊摟住，她的臉頰貼著他冰涼潮濕的後頸，大聲地、清晰地在他耳邊喊：
    “我不管！什麽拯救創生替代品的！什麽亂七八糟的！”
    “我隻知道，我抱住的這個人，他說話的語氣，他的別扭脾氣，他寵著我和姐姐們的樣子，他所有的一切，就是易風！不是什麽別的鬼東西！”
    “你就是易風！過去是，現在是，以後永遠都是！”
    這突如其來的、帶著蠻橫和滾燙暖意的擁抱，這毫不講理的宣告，如同投入冰冷深潭的熾熱火種。
    易風緊繃的身體猛地一震。那幾乎將他撕裂的自我懷疑和自我否定，在這個蠻橫又溫暖的擁抱裏，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他緊握的拳頭鬆開又攥緊。
    幾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後。
    他反手，輕輕握住了晴環在他腰間的手。那雙手不再冰涼顫抖，而是漸漸有了溫度，有了力量。
    “……嗯。”易風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卻又無比的清晰，仿佛撥開了厚重的迷霧，透著一絲釋然的堅定。
    “不幹傻事了……”
    他用自己溫熱的掌心包裹住晴的手，像是在汲取力量，也像是在傳遞力量。
    “我就是我。”
    “不是別人的替代品。”
    字字鏗鏘。
    浴室裏氤氳的水霧似乎也變得溫暖起來。晴感受到他身體放鬆下來的信號，鬆了口氣，但沒鬆開懷抱。易風也沒有催促她離開，隻是沉默地坐著，任由水流衝刷著兩人。
    過了許久，他才再次開口，聲音已經恢複了慣有的沉靜，隻是多了一份經曆過巨大風暴後的疲憊和塵埃落定的沉穩：
    “所以，關於那個‘彼岸’……”
    晴立刻豎起耳朵。
    “……你母親東方昭當年從消失到帶著燃命秘法歸來……她很可能，就是去了那個不該去的地方。”易風的眼神變得銳利而深邃，“一個，連掌管死亡的何淩，都不惜觸犯法則也要去幹擾的地方……”
    “而她留下的，那所謂鳳凰族最強、卻也最絕望的‘涅盤形態’，那股燃燒生命換取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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