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你所見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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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深處
夜色如墨,浸染著靜謐的叢林。月光被層層疊疊的枝葉切割,吝嗇地灑下幾點斑駁的清輝。晴獨自倚靠在一棵古老橡樹的虯根旁,四周是近乎絕對的寂靜,隻有偶爾不知名的夜蟲發出幾聲短促的鳴叫,更襯得這片天地空曠而孤寂。
她出神地望著四周影影綽綽的黑暗輪廓。不久前在鳳凰山結界內,被熟悉的人、熟悉的氣息包圍著的安全感,此刻如同被戳破的泡沫,徹底消散了。
“原來……易風不在的世界,是這樣的感覺……” 晴輕聲低語,聲音在寂靜中被迅速吞沒。一種冰冷而尖銳的不適感,如同細密的藤刺,悄然爬上了她的心頭。沒有那份自然而然的愜意放鬆,沒有那種仿佛天塌下來都有人頂著的安心感。彌漫在空氣裏的,隻有無孔不入的警惕,讓她不得不調動著每一根神經,留意著每一絲細微的風吹草動——哪怕隻是一片樹葉的飄落。
這種感覺來得如此迅猛而強烈,狠狠地戳破了過往幾個月的“舒適圈”幻象。她終於清晰地認識到:易風站在那裏,本身就是一柄無形的、定鼎乾坤的神劍,為她隔絕了所有的風雨飄搖。而她,早已習慣了這份無聲的庇護。
一股寒意莫名地從身體內部升起。晴下意識地搓了搓自己的雙手,盡管以鳳凰的體質,這點林間的夜寒根本無法真正傷害到她分毫。
“不行,不能再多想了!” 她猛地甩了甩頭,仿佛要將那份不適和依賴甩出腦海。眼神瞬間變得堅定起來。
心念微動!
“嗡——!”
那柄被她命名為“逆羽”的青鋒長劍,再次應念而出!熟悉的溫熱感從劍柄傳遞到掌心,驅散了指尖那點虛妄的寒意。青色的光華流淌在古樸的劍身之上,在幽暗的密林中如同一泓跳動的秋水。
“練劍!” 她低聲喝令自己,像是在逼迫體內那點怯懦消散。
她持劍而立,開始一招一式地揮動起來。動作是模仿易風教的那些基礎劍式,力求幹淨、利落、迅捷!劈、刺、撩、抹……青色的劍光在夜色中劃出一道道短暫而凜冽的軌跡,撕裂空氣,發出細微的“嗖嗖”聲響。
然而,心境的波瀾又豈是強行壓製就能瞬間平息的?劍,本是她心意的延伸。
原本應該圓融流暢的動作,此刻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生澀。手腕的翻轉偶爾會遲滯半分,腳步的移動也少了幾分渾然天成的協調。劍光閃爍間,那細微的破綻,暴露了她內心的不寧和強行驅散的依賴感。
“呼…吸…” 她努力調整著氣息,回憶易風當初的教導,試圖將精神完全沉浸到揮劍的動作之中。逆羽劍在她手中發出低沉的嗡鳴,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緒,劍鋒的光芒時明時暗,如同她此刻起伏不定的心境。
鳳凰山腰
與此同時,遠在千萬裏之外的鳳凰山山腰,卻是另一番景象。雖然夜深人靜,多數鳳凰已經安歇,但山間蜿蜒小徑旁的石燈,依舊散發著溫和暖黃的光暈,照亮歸人的路。
東方舞默默跟在易風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兩人正沿著一條通往山頂的石階漫步。山風帶著涼意,卻吹不散鳳凰山特有的草木清香,帶著安穩人心的寧靜。
躊躇了片刻,東方舞還是開口了,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卻又有著坦然的底色:“易風大人……喜歡鳳凰山嗎?”
易風腳步未停,隻是微微側了側頭,銀藍色的發絲在燈火下流轉微光。他的聲音平靜而帶著一絲難得的溫和:
“喜歡。” 他抬頭望了望被星輝勾勒出巍峨輪廓的山影,“神族聚居之地,大多崇尚星空般的清淨,晶瑩剔透卻少了生氣,很少有神像我和蕭寒夜這樣偏愛自然山川的。鳳凰山……”他深吸一口氣,像是汲取著此地的靈氣,“冬暖夏涼,綠蔭遍地,空氣清新,是難得的能養身也養心的地方。”
“猜猜這小子為什麽放著好好的‘星門’不住,非要賴在主世界?” 帶著幾分調侃的清冷聲音響起,何淩提著她的巨大鐮刀,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悄無聲息地從旁邊一個拐角的陰影裏走了出來。紫黑色的刀刃在昏黃的燈光下,也隻是反射著微弱的、如同凝固血跡般的暗芒。
“老姐,巡邏辛苦了。” 易風似乎對她的突然出現毫不意外,隨手從儲物空間裏拿出一個拳頭大小、散發著微弱暖光的朱紅色果子拋了過去。
何淩輕鬆接住那枚珍貴的鳳凰涅盤果,仿佛那是顆普通石頭。她隨手掂了掂,沒理會果子,聽到了東方舞的詢問:“我聽說,神族那點‘人情味兒’,是易風帶進去的,大概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她想多了解一些,便多詢問一些。
東方舞還沒回答,何淩自己先開口了,語氣帶著看透一切的了然:“哦,想起來了。是在易風獲得‘終焉’傳承之前的事,大概……幾千年?” 她說著,手腕隨意地轉了轉那柄能輕易撕裂神隻的恐怖神兵,鐮刀在她手裏輕若無物,像個小孩把玩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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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00年左右吧。” 易風倒是認真地想了想,給出了一個更精確的答案,似乎被勾起了久遠的回憶,“那時候……逢時那家夥剛把創世日晷‘撿’回來不久。”
何淩甩了甩袖子,看向一旁如同小尾巴一樣跟在易風身後的東方舞,便生了幾分興趣,詢問道:“小鳳凰二號,你覺得易風這個神,性格怎麽樣?”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何況說者有心,聽完後的東方舞一瞬間小小的吃驚,臉上飛快地掠過一絲淡淡的紅暈。
“我覺得……是個很可靠,很有責任感的神。” 不等易風回應,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給出了心中最真實的評價,目光澄澈。
“噗——!” 何淩毫不客氣地嗤笑出聲,用手肘重重地撞了一下易風的腰,“聽見沒?她說你這小子有責任感!”
“老姐!” 易風捂著被撞的位置,無奈地垮下臉,白色長發都似乎失去了光澤,“你不揭我短會……” 後半句的“死啊”被他艱難地咽了回去,隻留下一個敢怒不敢言的委屈表情。
何淩才不管他,自顧自地開啟了“家醜”大爆料模式:“嘖,可靠?責任感?易風在繼承‘終焉’之前可不是這樣的!”她露出一個“你太年輕”的眼神看著東方舞,“他那點破事,夠我說上三天三夜的。整天就和蕭寒夜那臭小子對著幹,從天上打到地下,從東域長河上遊掐到下遊末梢!雖然他倆一個恨不得把‘秩序’倆字刻臉上,一個天生反骨寫滿‘自由’,但這爭強好勝的勁兒,簡直是一模一樣!一點神族的莊重都沒有!”
“何——淩——!” 易風被當眾扒得底褲都不剩,頓時破功,羞惱得像個炸毛的貓,“這天沒法聊了!再聊我要回家了!”
“小兔崽子還敢跟我耍脾氣?” 何淩鳳目一瞪,閃電般出手,右手如鐵鉗般繞過易風的脖子,輕鬆把這個在無數位麵令人聞風喪膽的劍神給勒住了,臉直接按在自己肩膀上,聲音帶著絕對的武力壓製,“不服氣?要不你也揭我一個短試試?前提是你——真——的——記——得!” 最後幾個字拖得長長的,充滿了挑釁和絕對的自信加一丁點對黑曆史的恐懼)。
易風被勒得直翻白眼,但何淩的話精準地戳中了他的某個“痛”點。幾乎是沒怎麽思考,求生欲或者說報複欲)讓他脫口而出:“當然有!”
他努力從老姐的鐵臂中擠出聲音,“比……比如你當初的‘特色料理’!我們三個小的全成了你的小白鼠!那味道……我到現在想起來都想回爐重造!”
“還好意思說?!” 何淩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聲音拔高,帶著被揭短的羞憤,“那是誰非吵著要吃白菜炒肉絲的?!又是誰規定隻能炒白菜的?!逢時就喜歡吃紅燒肉,望舒非得要甜點!結果呢?硬生生被我搞成了白菜紅燒肉炒糖絲!這‘創意’失敗品不都怪你們幾個挑剔的兔崽子?!怪我咯?!” 她越說越激動,仿佛回到了幾千年前那充滿煙火氣和廚房災難)的日常。
東方舞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眼前這和她心目中高大威嚴、不食人間煙火的神族形象截然不同的一幕:強大如斯、幾乎無所不能的劍神易風,被他那同樣恐怖的老姐何淩,像個不省心的弟弟一樣勒住脖子“教訓”;而何淩這位讓墮神聞風喪膽的毀滅象征,此刻更像一個……在為廚房慘案辯護的、有點惱羞成怒的姐姐。
這幅景象,竟如此奇異地……熟悉。
東方舞的嘴角不受控製地向上揚起,眼底溢滿了溫暖的笑意。這讓她想起了鳳凰山上的日子——大姐東方暮也是這樣,雖然總板著臉斥責她帶著小妹做些“危險”的事情比如偷溜下山采奇花異草),但小妹總是格外黏她,喜歡跟著她冒險。而她呢,往往就是小妹犯錯時那麵堅實的擋風牌……
原來,無論是凡間的鳳凰姐妹,還是位格至高的神族手足,這份打打鬧鬧、互相揭短、又彼此守護的羈絆,竟是如此相像。
那溫暖的笑容悄然在東方舞冰霜般的容顏上綻開,如同初春時節,悄然融化山巔積雪的第一縷陽光。
何淩那番關於易風少年糗事的“爆料”餘波未平,東方舞水晶般的眼眸中卻閃過一絲與方才溫馨氛圍不同的好奇。她望向不遠處山坳裏那座在夜色中靜靜矗立、被易風稱為“家”的木質院落,輕聲問道:
“所以……易風大人主世界的那座房子,也是利用神族的概念力……憑空創造出來的嗎?” 她想象著那種言出法隨、憑空造物的偉力。
“嗬。” 何淩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搖了搖頭,銀發在夜風中微拂,“概念力?他倒是想省事。可惜啊……”她故意拖長了調子,帶著點促狹看向旁邊試圖整理被勒皺衣領的易風,“那是你家易風大人,真真正正,一天一塊磚、一根木頭,自己親手壘起來的!”
東方舞微微一怔,目光再次投向那座在夜色中輪廓分明的院落。一天……一塊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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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淩似乎很滿意東方舞的驚訝,繼續補充道:“後來覺得純木頭不夠結實,怕被哪個路過的神打架餘波震塌了,才又花了點時間,用原能術法把中間的核心結構換成了鋼筋水泥。”她聳聳肩,“用他的話說,這叫……‘地基要穩’。”
“一天……一塊磚……” 東方舞低聲重複著,眼神有些飄忽。她並非驚歎於工程的浩大,而是被這背後所代表的、神族那近乎無限的時間尺度所震撼。
對於壽命悠長、近乎永恒的神族而言,“一天一塊磚”聽起來緩慢得可笑。但正是這種在凡人看來不可思議的“緩慢”,卻能將點滴積累成山嶽,將微末鑄就成永恒。神族擁有的是時間本身的力量。
然而,這份認知卻像一根細小的刺,輕輕紮進了東方舞的心底。鳳凰族……隻有五百年。五百年,在神族的尺度裏,或許隻是彈指一揮間。易風可以花幾百年去壘一座房子,而她們鳳凰族……縱使窮盡一生,又能壘起多少磚石?又能留下多少痕跡?
“真是……持之以恒。”她最終輕聲說道,語氣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歎息的寂寞。那是對永恒時間本身的敬畏,也是對自身種族有限生命的淡淡悵惘。
易風整理衣領的動作微微一頓。他敏銳地捕捉到了東方舞話語深處那抹轉瞬即逝的落寞。或許是因為剛才被老姐揭短鬧了一場,他身上的那份沉重感被衝淡了不少,此刻心思反而更加通透。
“喂,小鳳凰二號,”他轉過身,看向東方舞,金眸在燈火下顯得格外清亮,帶著點看穿人心的了然,“不會是在惦記什麽‘壽命論’吧?”
東方舞被他點破心思,冰藍的眸子閃過一絲慌亂,隨即抿緊了唇,沒有否認。
易風走到她麵前,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安撫力量:
“聽過一句人族的詩嗎?”他頓了頓,似乎在回憶,然後緩緩吟道: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長久。’”
他的目光望向深邃的夜空,仿佛穿透了星海,看到了那宏大而冰冷的宇宙法則:
“盤古的創生,是公平的,也是無情的。它不偏愛任何存在。所以,縱使我們神族看似擁有接近永恒的壽命,也必然有其無法彌補的缺陷——或許是情感的淡漠,或許是感知的鈍化,又或許是……永遠無法真正理解‘有限’所帶來的絢爛與珍貴。”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東方舞身上,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篤定:“而你們,擁有有限生命的鳳凰族,正因為知道終點在何處,才比我們這些‘永恒者’,更能抓住每一刻的美好,更能體會情感的熾烈,更能懂得守護的意義。”
“所以,”易風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不要被‘壽命’這兩個字困住。隻要銘記那些共同經曆的美好瞬間,銘記那些想要守護的人和事……那麽,生命的長度,就永遠不會成為彼此羈絆的界限。”
這番話語,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東方舞心中蕩開層層漣漪。那因為種族差異而產生的淡淡陰霾,似乎被這充滿哲理與溫度的話語驅散了不少。
然而——
“等等!” 何淩突然皺起了眉頭,狐疑地看向易風,“你剛才念的那句詩……我怎麽記得原句不是這個意思?人族那詩好像是說‘共白頭’?表達的是遺憾和無奈吧?你這改得……”
“要你管啊!” 易風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白皙的臉頰上飛快地掠過一絲可疑的紅暈!他剛才確實是靈機一動,把從未來某個時空碎片裏聽來的詩句,為了應景強行篡改了一下!原句確實是帶著點“此生無緣,聊以慰藉”的遺憾,被他硬生生掰成了“共同長久”的祝福!
被老姐當場戳穿“文化挪用”和“曲解原意”,易風隻覺得尷尬得腳趾摳地!他惱羞成怒地瞪了何淩一眼,轉身大步流星地朝著自己那座“一天一塊磚”壘起來的房子走去,背影都透著一股“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窘迫。
東方舞看著易風那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了看旁邊一臉“我就知道”表情的何淩,再回味著易風那番雖然篡改了詩句、卻字字發自肺腑的安慰……
她冰藍的眼眸中,最後一絲陰霾徹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明亮而溫暖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後映照的陽光。
“一天一塊磚……”她再次望向那座房子,輕聲自語,這一次,語氣裏沒有了悵惘,隻有一種奇特的安寧和認同,“……也挺好的。”
那不僅僅是一座房子。那是時間沉澱的痕跡,是心意凝結的堡壘。是神族漫長歲月裏,一個願意為“安穩”而放慢腳步的靈魂,為自己、也為可能到來的羈絆,親手築起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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