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山林幻境·靈魂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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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艙體冷光漸次消褪,風琛甩了甩手腕,衣角上一抹潮痕還未褪去。
    他重新係好外套扣子,側身整理了一下亂成煙花的發梢。
    慕容灃的動作一向克製,此刻卻掩不住衣袖細處微微起皺,拂過桌麵時指間殘留些許顫抖。
    他沉默地調整坐姿,袖口收得極緊,隻留下一道極淺的印痕。
    主控台忽然閃爍起一串異常指令。地板下有如泉眼般向上湧出的藍光,將兩人腳下的地麵虛化成一片流水傾塌的幻景。
    係統判定檢修空間已排除,卻自作主張生成一條未明數據隧道,卷住風琛單人的身份信息,節點解鎖指令源源不斷地倒灌而來。
    他本欲退出,怎料台麵影片驟然暗去,界麵已無常規退出選項。
    “灃,你的係統……”風琛側頭,卻隻聽身後一道聲音冷淡:“副本保護,別亂動。”
    但這一句尾音終究落得有些禿然,帶了分別扭。
    風琛輕吸一口碎氣,指背滑過數據浮點,整個人隨係統推進驟然劃入一片山林幻境——天光澄明,林葉斑斕,初夏溪流纏繞於白石之間。
    他本要呼喚慕容灃,卻腳下迷霧骨碌一卷,將他推下溪畔。
    手邊的山泉拍碎日光,岩麵滑潤如玉,濕涼直竄肌骨。
    眼前浮現的,是一隅熟悉又疏遠的山間童夢——實則風琛從未踏足。
    他環顧四周,見遠處青鬆蔥蘢,平整林道褪去了係統化的冷硬齊整,每一寸草葉都寫著浸潤記憶的柔軟。
    腳邊泉水透亮見底,偶有錦鯉遊蕩,小獸於苔蘚深處低嘯。
    忽有衣物擦過樹枝的窸窣。風琛正抬眸,便見不遠處溪流盡頭,有一道人影立在淺水石上,身隻著單薄棉布短衫,濕痕斑斑,腰際線條清雋——那背影竟是慕容灃。
    溪水剛沒過慕容灃膝下,他腰背挺直,頭發濕漉漉地覆在頸側。
    衣衫隻著下擺。他正俯身濯手,掌中接著泉水,指節在江白石上交錯晃動。
    光滑皮膚覆著水滴,輕微汗意迷蒙,肩背繃出優雅而矯健的弧度。
    溪風穿林,尾聲攜著蟬鳴落下。風琛愣住半晌,那一襲赤露上半身影宛如被記憶與虛構交織的青澀年少,些許拘謹顫動於指尖。
    慕容灃素來潔癖又矜持,眼下衣衫不整,竟有種破天荒的狼狽。
    他麵帶無聲的戒備,諱莫如深地低頭係好濕淋的布領。
    風琛眉峰微挑,狹長眼中染上一抹好奇。他並未急於喊破這意外入侵,反倒側身隱於林蔭,靜觀慕容灃緩動。
    後者似乎覺察到周圍氣息突變,下意識回過身,目光如秋水遠峰——清冷卻脆弱,夾著被闖入後短促的慌亂。
    二人四目相對。風琛唇邊勾出個帶著壞意的弧度,“喲,山林水仙,慕總這一身,比數據艙裏精致多了。”
    慕容灃衣擺濕重,衣襟被水打得綿軟,貼在腹肌上將少年感和素淨展露得淋漓盡致。
    他下意識抬手遮了遮腰腹,眉頭揪成一線,整個人閃到溪邊岩石後,背脊從未有過地收緊。
    “退出,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嗓音幹脆,卻被溪水上的餘暉映得有些微顫。
    風琛卻不依不饒,伸手勾著一根垂柳枝條,步履帶著挑逗意味。
    他靠近溪邊,水光倒映俊臉,黑發微挑。見慕容灃狼狽地別過臉去,風琛微側頜骨,半帶戲謔:“還以為你隻會冷著一張臉,原來還會臉紅?”
    慕容灃本就膚色冷白,偏又被水氣與光斑掩映,嘴角緊繃,額角一抽,強做鎮定地攏緊衣角。
    他聲音低得近乎咬字,仿佛將一切羞赧釘入齒縫:“再多一句,你退出與不退,別怪係統直接抹除你權限。”
    風琛挑了挑眉,以手背隨意擦過濕氣,步子非但未退,反倒信步踏入淺灘,水流沒入腰際。
    兩人距離驟然拉近,風琛褪下鞋襪,將腳踏入水裏,岩石間滑膩的觸感躍入腳趾。
    他動作瀟灑,低頭拾起水中一粒青石,笑意流瀉:“你小時候常來這兒?”
    慕容灃徹底無言。他衣衫半敞,靠著岩壁,掌背死死按住腰帶,睫毛垂下,唇角僵得死緊。
    係統不知為何遲遲未強製剝離。風琛步步緊逼,他則步步後退,最終一手攀住半截垂柳,氣息間竟真顯出一絲無措。
    “你想怎樣?”慕容灃低歎,肩膀微微蜷縮,鮮見的防備與羞澀一並流露出來。
    他向來不可一世,如今狼狽得幾近孩子氣。
    風琛甩掉手中青石,目光不帶輕浮,隻餘專注。
    天地間光氣氤氳,他神情慢慢變得柔和:“我隻是……覺得這裏挺適合你。
    總算看到你軟肋。”
    這話擊中樹梢最脆的一節。慕容灃倏地偏頭,側顏清俊,耳後染上一抹淡粉。
    他深吸一口涼氣,捏緊衣緣,動作硬邦邦又極力收斂著不讓自己顯得狼狽。
    他咬唇幾下,終究不開口,隻是將腳後跟陷進淤泥,希望自己能消融進岩石後。
    風琛本以為慕容灃會強硬推拒,沒想到對方竟隻是眼波一轉,垂首沉默。
    那一瞬,狹長的睫羽輕顫,肩背縮合。年少時孤立與脆弱赫然從冷凝麵具下滲出來。
    他藏得太深,卻在此刻,於這片本屬於他的幻境裏,被風琛徹底看清。
    風琛輕步靠近,在溪邊盤腿而坐,隻身耀著朝光,將濕氣和涼風融進血脈。
    他伸手彈了一下慕容灃裸露的小腿,動作帶點頑劣的玩笑,卻極輕。
    慕容灃足踝一縮,下意識欲踢開風琛,卻終歸隻是將那隻腳別到水草底下,強撐鎮定。
    “小時候,就是這樣紮根林子裏?”風琛放緩語調,略帶調侃,也帶著少年心氣的真誠。
    “還是,隻有這兒能讓你鬆口氣?”
    慕容灃始終別開臉,僅暴露出一截光裸脖頸。
    他張了張嘴,最終低聲咕噥:“不是所有人都習慣有人闖進自己世界。”
    風琛笑意淺淡,指尖隨意點著溪水,水花蕩漾開來,在晨光下躍動如銀。
    “我從不喜歡敲門,也不喜歡掩耳盜鈴。你要是真不想讓我看見,剛才大可以直接踢我出去。”
    慕容灃皺了皺劍眉,喉結輕滾,想反駁,卻終究隻剩極輕的喘息。
    他的睫毛掛著濕珠,單薄衣料此刻遮不住那副未及修飾的少年身形。
    冷漠麵具燒灼成一團熱意,寫進骨節,被風琛每一句調侃刮得麵紅耳赤,卻又不肯示弱。
    兩人就這樣在溪流林間僵持片刻。風琛側頭注視著慕容灃的表情,每一分慌亂和掙紮都刻進眉眼之間。
    他甚至能分辨出對方的慌亂與不服交織時,手指因力氣過度微微泛白。
    “你笑什麽?”慕容灃側頭,語調薄涼而倔強。
    “笑你裝得太久,終於露出點人氣。”風琛聳聳肩,將長發撥去耳後,水光打在他俊俏的側臉,“原來你也怕人。”
    慕容灃攏緊衣角,眼角細微顫動。他想收回腳,卻讓水流氤氳進腳踝。
    餘光裏風琛的表情明烈,帶著一點孩子氣的不依不饒。
    這突如其來的被窺視令他幾乎想奔逃,卻又生出深深的無措。
    許久,他低低咬住後槽牙,把半晌無言揉進溪聲裏。
    風琛忽然俯身,將手肘抵在膝上,淡淡揚下嘴角,下巴向慕容灃那處一挑:“你要是真的不喜歡有人靠近,就不會造出這樣的幻境。”
    慕容灃啞口,指尖死死抓住衣襟,鬢角順著水氣貼了一層碎發。
    他極力撐起孤高的身架,卻在足踝、手背,每一點細微肢體語言裏,暴露出裏外不是人的羞赧和受傷。
    一時間,一貫高冷的天才變作山林裏的幼獸,被不速之客撞破窩巢,狼狽而又倔強地梗著脖子。
    靜謐拉長,林間鳥鳴穿透霧氣。溪流輕奔,青草氣息融進空氣。
    風琛忽地收住調侃,慢條斯理地拍了拍身側石板。
    他聲音低緩,甚是認真:“我會守著,哪怕你蒸發掉所有出口,這兒隻留你一人也好。”
    慕容灃的動作僵住,頸側連同耳尖都浮現一抹近乎狼狽的紅。
    他揚起眉,咽了口水,將手指攤開又握緊,堅決地將濕衫攏在腰側,卻遲遲不肯直視風琛。
    這時,山林深處忽然響起舊日童謠的旋律,那首曾僅屬於幼年時光、他獨自哼唱過千萬遍的細碎歌聲隨風飄來。
    風琛識得旋律,側耳靜聽。他看向慕容灃,眼中再沒有任何戲弄,唯餘隱約的憐惜與敬重。
    他低聲道:“你守過太多孤島,是時候讓別人替你守守了。”
    一句話,將所有自尊與脆弱都懸於林風與水聲之間。
    慕容灃喉頭滑動,像要把所有複雜苦澀都咽進肺腑。
    他終究隻是低下頭,一滴水珠順著睫羽滑落,落進水流無聲無息。
    他想了一想,腳趾在水底耙動了下,靜靜坐在風琛身邊,二人之間隔著一片水光明滅,誰都沒有再多說一句。
    “……幼時無依,高峰自有寂冷,”慕容灃許久才似乎自言自語般低聲開口,“卻也貪戀這點溫熱。”
    風琛順手掬起水,潑向遠處的碎石,輕歎一聲,神情清朗。
    他挺直脊背,望向蔥蔥遠山,眉頭漸漸鬆開。
    空山新雨,二人對坐,細流湧動如歲月悄然更替。
    晨光粹然,他們的剪影被樹影拉得老長,一半滑入水墨山川,一半斑駁在彼此心底。
    ——崖間幼鬆無舊侶,水底白石見微瀾。
    孤峰有信憑流轉,他年誰與共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