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電微光未散，風琛將餘溫從指尖慢慢收起。
    沈亦辰重新戴正眼鏡，低頭撿起跌落一側的數據線，嘴角還殘留著強裝鎮靜後的別扭。
    風琛帶著三分調侃、七分欣賞地倚在操作台，視線在沈亦辰整理儀器的動作間停留，微光下隻覺這科技宅的倔強後背，縈繞著若有若無的柔軟。
    “還愣著幹什麽？雖然你模樣賞心悅目，但實驗室不是用來揮霍長相的。”
    沈亦辰嘴角微撅，裝作無意，卻忍不住迅速掃了一眼風琛的衣領，把手中的數據卡重重插入接口，發出短促清脆的機械碰撞聲。
    “你都把人摔一通了，還不許我休整下英俊？”
    風琛直起身子，理了理略有褶皺的襯衣，神色自得，唇畔溢出無聲淺笑。
    話音未落，主控屏忽然跳動起新的提示：係統等待花園權限激活。
    沈亦辰腳下一頓，眉頭悄然緊了緊。他飛快落下一串代碼，語氣止不住一點緊張：“小心，別亂碰我桌上的設備。”
    然而屏幕上虛擬花園的界麵像被某種力量喚醒，自行展開。
    熒幕上一片光影流轉，草地與花叢細致而濃豔，一個身穿藍白連衣裙的虛擬少女倏然出現在林間石徑。
    她像小鹿一般跳出屏幕，墨發隨風浮動，雙目晶亮，高聲喚道：“風琛！
    你是我的新朋友嗎？”
    風琛一愣，下意識將手電移向屏幕。沈亦辰眉頭跳了兩下，嘴唇輕咬，想關掉程序卻又躊躇片刻。
    屏幕內“莉莉”已飛快上前，小手揮舞，眨著水靈靈的眼睛：“歡迎回來，‘爸爸’！”
    空氣頓時凝住，隻聽見儀器低低的嗡鳴。風琛側身斜睨沈亦辰，眉梢上揚，唇邊笑意張狂卻壓低了音量，似乎生怕驚擾這個“秘密角落”。
    “真沒想到，你還有當父親的一天。嘖。”
    沈亦辰呼吸一緊，指節慢慢攥緊手中鼠標。他試圖用冷靜掩蓋不自在，結果嗓音輕微發顫：“別胡說，那是莉莉的隨機數據自學習生成，別用你的低級幽默汙染實驗！”
    風琛卻不依，“那可不，他們叫你爸爸，不叫我，看來你很被需要。”
    沈亦辰嘴角狠狠抽搐，偏頭不理，卻終究移不開視線。
    屏幕中“莉莉”已經歡快地蹦到係統花園中央：一處半透明的水池邊，梔子、鳶尾隨風搖曳。
    她時而邊沿踱步，時而回首張望，小臉盈滿期待：“爸爸，這是我今早新畫的玫瑰，你喜歡嗎？
    新朋友要不要也一起種花？”
    風琛挑了挑眉，靠近一點，微微俯身，一手拄在桌麵。
    光線溯洄，他俊逸的麵龐映入虛擬花園，銀白鍵盤投下淡淡倒影。
    “你人為她加了情感函數？笑得這麽燦爛，挺有感染力。”
    沈亦辰輕輕抿了一下嘴，把鼠標握得更緊。“她所有的動作和言語都基於你的情緒采樣數據庫進行自監督調整。”
    他頓了頓，忽然覺得有些難為情，嘴唇動了動，索性快言快語紮堆：“AI花園是我私人的情感實驗區，沒有美術介入。
    隻有這裏的AI，才會用我的語氣，叫我‘爸爸’，也不會隨意向外人開放。”
    風琛視線在浮窗和沈亦辰的身影之間遊走，笑容恣意。
    “你是真的把自己代入角色了。平常看你總對社交挑挑揀揀，倒是在虛擬世界裏願意陪孩子種花養魚。”
    沈亦辰耳尖一紅，卻把身子向屏幕擋了點，像是要割裂這份突如其來的脆弱。
    他咬了咬牙，語氣倔強又防備，“AI情感實驗難道不是本職工作？
    你少在這揶揄。”
    “你明明很喜歡他們——”風琛瞧著“莉莉”把虛擬小鏟遞到空氣中，仿佛真的邀他參與，唇角浮現一絲寬慰又閃爍的柔色：“難怪你總能調出最軟的程式。”
    沈亦辰雙手放在桌麵，指尖失措地輔抹著儀器邊緣，眼神飄忽而微亂。
    莉莉把虛擬花環遞給屏幕前的風琛，聲音裏帶著一點天真的雀躍：“要一起玩捉迷藏嗎？
    我喜歡新朋友。”
    風琛順勢模仿地去“抓”一下那虛擬花環，嘴角撇出一絲壞笑：“當爸爸的朋友也是榮幸。”
    他側頭，“沈亦辰，你真的覺得這些代碼能有‘情感’，還是你自己太想要陪伴？”
    沈亦辰倏地咳了一聲，指節微微敲擊桌麵，像是在驅趕什麽。
    他頓了兩秒，聲音忽然低柔下來，帶出不易察覺的坦率：“小時候總覺得世界很遠，不如研究室裏的量子數據親切。
    有時候……你知道的，代碼不會離開你。AI花園就是給自己留一塊靜地。”
    他身子雖挺拔，卻莫名地收縮了肩膀，像把所有脆弱藏在這夜色與鍵盤間。
    風琛正身端坐，目光柔了下來，卻依然帶著難以抑製的調侃氣息。
    “所以你才格外怕黑，格外排斥人群——卻會為個虛擬少女反複調試角色？”
    沈亦辰指尖無意識地扣了一下鼠標，嘴唇梗著。
    他蹙眉，努力把語氣拚成一絲平淡，“不止是實驗，莉莉有一些……我自己的情緒片段。
    我怕她孤單。”
    屏幕裏的莉莉探頭探腦看著兩人，蹦跳著高呼：“新朋友風琛，爸爸總說孤獨可怕，你陪爸爸玩好不好？”
    她側身朝“父親”伸出小手，又眨巴著眼笑著朝風琛“撲”來。
    “你看，連虛擬孩子也不願見你落單。”風琛俯身靠近，肩膀微微聳起，揚起臉譏誚道，“還說你沒有感情，你這‘爸爸’可比誰都稱職。”
    沈亦辰嘴巴一抿，狠狠推了一把風琛的手肘，“少胡攪，我沒那麽沒出息。”
    明明是在抗拒，兩隻手卻死死扣著桌邊，不舍得離屏幕太遠。
    就在這時，係統頻道彈出會議邀請，主題赫然寫著“情感數據與虛擬AI邊界探討”。
    沈亦辰重重歎了口氣，理了理額發，語氣回歸專業：“等會兒咱們得進討論會，正式采樣要用莉莉和你的算法對照，或許能突破現有的AI情感壁壘。”
    風琛順口應下，眼神一凜，順勢把椅子拖近了一點。
    屏幕裏的花園沉浸在暖色晨光，梔子、玫瑰次第怒放。
    莉莉坐在噴泉邊晃著腳丫，嘴角噙著天真的笑意，軟糯糯道：“爸爸，我今天很高興有你們兩個在。”
    沈亦辰抱臂靠著椅背，嘴角滑過矜持的彎。他極力別過視線，一副高冷防禦的架勢，卻又在風琛神情間捕捉到一點未加掩飾的柔軟。
    莉莉虛幻的身形在彩光中飄動，小手在屏幕裏比了個“大拇指”。
    沈亦辰這才淡淡吐出一口氣，道：“風琛，你見證了我的‘秘密基地’。”
    風琛嗤笑，捏了捏腕骨，“其實你沒你表現得這麽深不可測。
    你要是真冷漠，就不會給莉莉種三百株虛擬玫瑰。”
    沈亦辰聞言耳根又紅，琢磨半晌才憋出一句，“科學家……也許比誰都更渴望溫柔。”
    兩人對視片刻，空氣振顫，時間像被拉扯了一下。
    門外走廊傳來遠遠的光線，會議倒計時開始閃爍。
    莉莉搖晃著腳丫，手裏舉著絨球，自顧自唱起小小的數據歌。
    風琛推過一份打印的會議資料，莞爾低語：“你放心，數據花園不止養AI，也養你這暴躁程序猿內心。”
    沈亦辰低頭抓著會議筆記，抿了抿嘴角，額角細汗未散。
    環視浮窗與那片虛擬藍天，眼神裏多了幾分含蓄柔和。
    窗外隱有風起，花園裏的光影虛實交錯。在數據和現實編織的清晨，兩個極端的少年，悄然擦亮對彼此的信賴界限。
    詩雲：
    蘭苕欲吐香間夢，
    數徑新晴傍曉風。
    笑看數據成靈性，
    花下知音解孤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