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色如洗，實驗室的高窗流瀉下斑斕的光。主控台上的指標燈一顆顆躍動，空氣裏還殘留著園中虛擬梔子的甜膩氣息。
    兩套午餐盒悄然落定在桌麵，風琛端著自己的那份，打量著沈亦辰背後那一列未關的投影儀，嘴角揚起略帶揶揄的弧線。
    沈亦辰落座時，仍緊緊捏著會議手冊。他刻意挺直脊背，襯衫領口被他揪得有些變形，細致的指尖揉捏著塑料叉，額前碎發微亂。
    他悄悄瞄了一眼風琛，解了兩扣，嘴角勾成矜持的直線。
    “先吃？”風琛將筷子彈了彈，目光輕鬆漫過實木桌麵和飯盒裏的荷包蛋，上挑眉梢。
    “你這習慣，連實驗都綁定進午餐程序了？”
    沈亦辰耳根藏不住窘色，哼了一聲，將切塊的煎餃推進盒角，視線小心翼翼地繞開風琛拾箸的手。
    他正色道：“效率優先，休息也是生產力。”
    風琛伸腿勾了一下沈亦辰的椅腳，唇邊浮出一抹笑意：“午餐伴侶代碼更新了，記得打勾‘陪聊模式’。”
    沈亦辰想反駁，嘴巴張張合合，不料筷尖誤碰飯盒，小半碗紫菜湯險些濺出，他忙伸手扶正，卻猝然和風琛執筷的手撞個正著。
    兩雙修長的指扭作一團，瞬息僵持，空氣裏竟浮現一抹滑稽的靜謐。
    沈亦辰眉頭狠皺，卻並未立刻縮回手，反而死死壓在風琛指背上，神情困窘之極。
    風琛佯裝正經地盯著那一小塊皮膚交疊之處，將筷子牢牢握住不放。
    “你、你幹嘛那麽擠。”沈亦辰撇嘴，耳尖泛起一點燒紅，嘴角生硬地收緊。
    風琛卻不為所動，反而揚起一抹狡黠的笑，“你手熱，幫你消毒。”
    二人維持著詭異的姿勢——肩膀貼近，手指並折，身軀在狹小的桌隙側歪。
    沈亦辰咬緊後牙，不知是惱羞還是緊張，索性趁著風琛一分神，狠狠挪開手，卻帶動飯盒邊角，滾出一瓣雞蛋黃，啪一聲砸在風琛袖口。
    風琛一滯，低頭瞥了眼，忍不住曬然一笑。
    “你欠我一套襯衣。”他慢條斯理拍去蛋漬，眸中帶著揶揄。
    沈亦辰麵皮繃緊，咳了兩聲，低頭推了推眼鏡，聲音裏隻剩下死撐與倔強：“愛幹淨你可以不來實驗室吃。”
    “你主動邀我來啊。”風琛慢悠悠撿起掉落的餐巾紙，往沈亦辰麵前一遞。
    沈亦辰不接，卻下意識將手從桌上收回來握成拳。
    風琛索性不再戲弄，微微側首，眉眼間多了分玩味，卻也隱隱透著寬厚。
    他順手替沈亦辰把飯盒推回正中，指尖無意中劃過對方指背。
    沈亦辰霎時僵住，扭頭盯著風琛，呼吸驀然短促，卻沉默地沒再掙脫。
    尷尬懸浮在二人間，風琛忽然放軟語氣：“你今日這麽緊，不如坦白吧，等會兒實驗室裏就得我做測試對象？”
    沈亦辰頓了頓，睫毛顫了下，臉色破天荒地露出一絲怯生。
    他猶豫半晌，卻還是從會議冊後抽出一組新模板，雙手微微顫抖遞過來——上麵是AI情感體征反饋裝置試做的參數表。
    “風琛，你、你要是願意……這組模擬實驗，首席人類樣本，必須是真實可信的人。”
    他的聲音發澀又帶著鎮靜努力維持的架勢，整個人微仰著下巴，努力抬高眼神，卻怎麽都繞不開那一絲閃爍和局促。
    風琛將表接過，手指輕輕摩挲著邊緣，側眸看著沈亦辰。
    他難得不再調侃，隻淡淡一笑，那俊朗麵孔在晨光下有種溫柔的堅定。
    “你為什麽信我？”風琛用溫和的語調問。
    沈亦辰嘴唇緊抿，雙手死死捏著設備線尾端，不肯放鬆。
    他想了許久，目光才從實驗桌沿抬起，落在風琛微敞的襯衣口和那道清雋的鎖骨線上。
    “因為隻有你……理性又足夠敏感。這樣的反饋數據，才有真正的對照意義。”
    他聲音低到近乎窒息，連帶耳尖都浮起了細密熱意。
    風琛挑眉，放緩了語氣，“你緊張什麽？我在哪兒能讓你放心？”
    沈亦辰倔強地皺了皺鼻梁，又帶著幾分自嘲意味小聲啐了一句，“你也不是每次都讓人安心得過分。
    隻是，這次你別故意捉弄我。”
    風琛未語，唇角卻勾起另一道弧，把設備表推到沈亦辰跟前：“好，我今天配合，全程認真。”
    他話音剛落，實驗桌那端AI檢測儀“滴”的一下亮起紅光。
    沈亦辰低頭查看屏幕，慌亂間不小心把數據線纏在自己指間。
    他下意識想掙脫，卻不料風琛手疾眼快按住他的手背——十指霎時交纏，兩個人的掌心灼熱得有些離譜。
    四目相交的一刻，沈亦辰猛地別開臉，嘴皮抿成一條線，手卻僵在那裏沒有再掙紮。
    風琛慢慢收緊指尖，掌心的溫度透過RPA接口線傳遞過來，空氣像被高溫熔化。
    “你要是這麽慌張，實驗怎麽做？”風琛調低聲音，帶著點挑逗。
    沈亦辰狠狠用力，終於扯回自己的手，但臉色燙紅成一片，不再說話。
    他擰開檢測儀自測閾值，手足無措地握著筆記本，剛要輸入數據，風琛俯身前傾，和他的肩膀碰撞在一起。
    風琛清冽的發梢掛在沈亦辰頸側，沈亦辰似被燙傷般彈開，卻發現兩人空間裏根本沒有別的落腳點。
    “別別別，椅子擠到我了！”沈亦辰哼出口氣，一把按住風琛的大腿想調整座位，結果兩腿不慎碰撞，席間一縷尷尬油然而生。
    他局促地縮了一下腿，呼吸糾成一小團。
    風琛臉上破天荒浮現細微的赧然，將椅背拉開距離，收回膝蓋，用袖子輕輕拭過沈亦辰的手腕。
    指尖劃過帶出一陣細微的酥癢，沈亦辰像小刺蝟般胳膊炸毛，卻又低頭死死盯著數據界麵不移。
    這尷尬的片刻，風琛並未添亂，隻靜靜地看著沈亦辰的發旋。
    氣氛在靜止與急促間拉鋸，仿佛一觸即炸的琴弦。
    “沈亦辰，”風琛低聲喚道，嗓音少見地收斂，“你有沒有想過，如果AI能反饋人類的情感，那它會不會成為某種真正意義上的——伴侶？”
    沈亦辰猛地一抬頭，眼底意外和防備交雜。他緊握筆尖，額下青筋微鼓，像是在擠壓理性的最後閾值。
    “伴侶？AI隻能成為‘陪伴體’，是基於人類數據生成的結構，不是真實關係。”
    “可你剛才明明為莉莉調情感模板，不就是希望她能理解和回應你的孤獨嗎？”
    風琛不緊不慢開口，聲線溫潤，“人和AI做伴，真的毫無可能？”
    “理性來講，AI能映射情感、理解人的需求、滿足陪伴，即便是偽裝，也比大多人更能恪守承諾。”
    沈亦辰說著，眉宇卻染上一抹不服輸的倔強。
    他胡亂疊起餐盤，腳下踢開椅腿，試圖掩飾心跳。
    “可你不喜歡虛假的陪伴。”風琛輕描淡寫將盤子遞還，眼神爍爍，帶出一絲罕見的柔和。
    “你不願被輕易看穿情緒，卻偏偏讓AI去學會如何安慰你。
    這種信任很珍貴。”
    沈亦辰靜默片刻，拿著杯子欲言又止。杯柄太小，他指節泛白，終究還是偏頭：“風琛，如果試驗失敗，別怪我。”
    語氣軟下來，卻豎著一根直挺挺的鼻尖兒，帶著獨屬於科技宅的別扭體麵。
    風琛含笑點頭，攤開手心：“我從沒怕過你難堪。
    你選我當樣本，也算給了我莫大的信任。”
    二人的影子斜投在台麵，椅背拉近又拉遠，像是二人間界限在衝撞中悄然改變。
    窗外天光愈發明亮，實驗室中的儀器一盞盞亮起，一場關於信任與理解的全新試驗已悄然拉開帷幕。
    沈亦辰握緊了數據表，凍結的嘴唇終於鬆開。
    他瞥見風琛正視自己的目光，原本的一腔別扭和焦灼被壓成一道細絲，和信任一起藏進微微發熱的耳根後。
    風琛起身輕舒筋骨，肩背在光下勾勒出流暢的弧度，嘴角留著未說完的話。
    實驗室裏，空氣越發熾熱——數據花園外，新的挑戰已在靜候。
    詩雲：
    層林漸深柳影中，
    情智能解世途窮。
    隔案肩並疑無界，
    微芒暗引試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