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控室的全息穹頂從魚肚白褪成靛青色時，風琛的指節還抵在太陽穴上。
    他麵前的操作台上，二十七個懸浮光屏正流淌著翡翠色代碼，最中央的星圖投影裏，“星河新紀元”的虛擬星係正以0.7倍速運轉——這是他連續值守的第32小時，咖啡漬在鍵盤縫隙裏結出深褐色的痂，半塊三明治蜷在紙盤上，麵包屑落進了量子接口的散熱孔。
    “風哥。”實習生小周的聲音像片羽毛飄過來，馬克杯壁的水珠順著他手背滾進袖口，“熱的，加了雙份濃縮。”
    風琛抬頭時，鏡片上蒙了層薄霧。他摘下眼鏡擦拭，露出眼下青黑的陰影——那是長期神經接駁留下的痕跡，像被數據海浸泡過的瘀青。
    腕間的舊款機械表哢嗒作響，十九點十七分的指針在表盤上刻出一道銀痕。
    “謝了。”他抿咖啡的動作頓了頓，苦意剛漫到舌尖，控製台突然發出蜂鳴。
    紅色警報如活物般攀附屏幕，從左上角的“係統安全”模塊開始，血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滿二十七塊光屏。
    風琛的後槽牙咬出酸意，咖啡杯砸在台麵上時，褐色液體濺起的弧度裏，他看見三滴咖啡在空中凝結成微型數據團——這不是物理飛濺，是虛擬與現實的重疊在顯形。
    “檢測到外部滲透。來源：幽冥·夜鴞。”係統音的電子喉音裏混進了雜音，像有人用指甲刮過金屬板。
    風琛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他扯掉領口的神經接駁線，意識瞬間墜入暗紫色的數據海。
    這裏不是常規的攻防界麵，浪尖翻湧的光粒是加密的量子比特，每一朵浪花破碎時都會炸出星芒般的代碼碎片；浪底更深處，他瞥見了服務器內核的紋路——那是用碳基神經纖維和矽基芯片編織的神經網絡，像極了人腦的溝回。
    墨色身影就在浪尖上。收腰風衣的衣擺翻卷如鴉翅，發梢沾著的不是星芒，是被電離的光子流，每一根發絲擺動時都拉出淡紫色的尾焰。
    那人轉過臉，瞳孔裏的紫電不是靜態的光，是正在重組的神經脈衝，頻率與風琛的腦電波產生了詭異的共振。
    “風先生。”蕭景曜的聲音穿過數據海的屏障，尾音挑得像根細針，“上回在賽博雨林說"改日再戰"，我可是調了三個時區的鬧鍾。”
    風琛的意識體在虛空中凝結，銀白輪廓外流轉著金色的防護代碼——那是他用十年時間打磨的“星盾”係統，曾在“深空危機”事件中硬抗過外星文明的量子攻擊。
    但此刻，當他的意識觸碰到腳下的數據流時，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這些數據不是0和1的排列，是帶著生物電的神經信號，每一朵浪花裏都藏著人類的記憶碎片——某段童年的蟬鳴，某次初吻的溫度，昨夜失眠時數過的羊。
    “用神經同步率當攻擊媒介。”風琛的銀白指尖劃過防護網，網麵泛起珍珠母貝般的虹光，“還把人類的集體潛意識當武器庫，夜鴞先生這是要開意識戰爭的先河？”
    蕭景曜笑了，紫電在眼底炸成星群。他抬手時，三枚幽藍光刃破海而出——那不是能量體，是具象化的攻擊性記憶：第一枚是戰場的轟鳴，第二枚是至親的葬禮，第三枚是被霸淩時的窒息感。
    光刃撞上防護網的瞬間，網麵裂開蛛網狀的裂紋，風琛的意識體晃了晃，鼻腔突然泛起鐵鏽味——那是他十二歲時摔破額頭的記憶，被蕭景曜的攻擊觸發了。
    “聰明。”蕭景曜的身影突然虛化，再出現時已站在風琛身側，風衣領口裏露出的鎖骨處，紋著枚正在運轉的齒輪狀代碼，“知道我為什麽選星河新紀元啟動的節點？
    當虛擬世界的用戶神經同步率突破87%，當十億人的意識同時浸泡在數據海裏......”他的指尖劃過風琛意識體的肩線，觸感真實得像在摸活人，“虛實的邊界，薄得能捅破。”
    話音未落，數據海掀起十丈高的浪。主控室裏，小周端著的馬克杯“哢”地裂成三瓣，裂紋裏滲出的不是咖啡，是虛擬星圖的幽藍星光；牆角的綠蘿突然透明，葉片裏流淌的不是葉綠素，是淡藍色的數據流，每根葉脈都是光纖。
    風琛的意識同時浸泡在兩個世界裏：現實中，他能清晰感覺到後頸的汗水順著脊椎滑進衣領；虛擬中，數據海的鹹澀氣息正往鼻腔裏鑽。
    他甚至聽見了雙重心跳——現實裏自己的心跳是沉穩的“咚、咚”，虛擬中蕭景曜的心跳是數據脈衝的“滴、滴”。
    “停手！”風琛的銀白指尖抵住蕭景曜心口的齒輪代碼，那東西在他意識裏灼燒，“服務器內核的溫度已經飆到120度，再鬧......”
    “再鬧就燒了。”蕭景曜的瞳孔驟縮成細線，齒輪代碼突然暴脹，吞噬了周圍十米內的數據流，“可你不覺得嗎？
    燒幹淨舊的，才能長出新的。”
    現實與虛擬的界限在這一刻徹底扭曲。風琛低頭，看見自己的右手——現實中，那隻手正攥著馬克杯的碎片，指縫裏滲出鮮血；虛擬中，那隻手握著把光劍，劍身流轉的是星河新紀元的星圖。
    兩種觸感重疊著刺進暴脹的齒輪，疼得他意識體踉蹌——現實的刺痛是尖銳的，虛擬的灼痛是灼燒的，兩種痛覺在神經中樞絞成一團，他聽見自己的意識發出破碎的**。
    “你他媽瘋了！”風琛吼道，銀白身影突然爆發出刺目強光——那是他調用了“星盾”的終極防禦，用自己的神經脈衝作為能源。
    強光所過之處，齒輪代碼被撕成碎片，數據海掀起劇烈的海嘯。
    蕭景曜的意識體被氣浪掀得向後飛退，風衣獵獵作響，他望著風琛，紫電般的瞳孔裏浮起近乎虔誠的笑意：“風先生，我等這一天，等了整整七年。”
    話音未落，數據海突然坍縮成黑洞。蕭景曜的身影被吸了進去，隻餘下一句話在虛空中回蕩，帶著電流的雜音：“下一次，我帶你去看......意識海的最深處。”
    主控室的警報聲戛然而止。風琛猛地睜開眼，額角的汗滴成串落進衣領，後背的襯衫已經完全濕透。
    他抓起桌上的紙巾擦臉，卻見小周正僵在綠蘿前，指尖顫抖著指向葉片——剛才還流淌著數據流的綠蘿，此刻葉片突然恢複了翠綠，隻在葉尖留下一點幽藍，像被星子吻過。
    “風哥......”小周的聲音帶著哭腔，“剛才那株綠蘿，它、它的葉脈在動，像在跑代碼......”
    “聯係運維組。”風琛扯鬆領帶，喉結滾動著咽下湧到嘴邊的腥甜——那是意識體受傷後，現實中的身體產生的應激反應，“所有物理設備，從量子接口到空調濾芯，都給我拆了查。
    重點看......”他的手機在褲袋裏震動，消息提示音像根針戳進耳膜。
    是實驗室的值班醫生發來的：“玩家林小夏，女，22歲，連續5小時在線星河戰紀後，現實中出現右上肢肌肉抽搐，已送市三院。
    神經接駁儀顯示，其腦區β波異常活躍，與虛擬角色"星艦指揮官"的操作神經圖譜重疊率達91%。”
    風琛的手指在屏幕上頓住。林小夏他記得太清楚——上周用戶調研時，這姑娘紮著高馬尾，白T恤上印著“數據不騙人”，發梢沾著實驗室的消毒水味。
    她坐在神經接駁艙裏時，眼睛亮得像被激活的量子點，說：“風總，我能感覺到星艦的推進器在我血管裏轟鳴，這不是遊戲，是另一種活著。”
    他點開實驗室監控錄像，畫麵裏的林小夏正盯著遊戲艙的全息屏，手指在空氣裏快速敲擊——那是在操作虛擬星艦的控製台。
    突然，她的右手開始不受控製地抽搐，先是食指，然後是整隻手，最後整條胳膊都開始痙攣，像有看不見的數據鏈在拉扯她的肌肉。
    她撞翻了身側的水杯，清水灑在地上，卻在接觸地麵的瞬間，變成了虛擬星艦的推進器火焰，轉瞬即逝。
    “風總！”通訊器裏傳來運維組長的尖叫，“主城廣場直播炸了！
    幾百號人舉著"虛擬毀健康"的牌子，說林小夏是第一個受害者！
    有個老太太舉著她孫子的病曆，說那孩子玩遊戲後認不出親媽了！”
    風琛抓起外套走向門口，經過綠蘿時，葉尖的幽藍突然熄滅。
    他站在主控室門口，玻璃外的霓虹燈漸次亮起，像撒了把碎鑽在夜幕上。
    遠處，主城廣場的大屏幕上，記者舉著話筒，背景裏的人群舉著各種標語：“還我女兒的手！”
    “數據不是命！”“關掉星河新紀元！”
    “各位觀眾，這裏是科技前沿直播現場。
    據最新消息，星河戰紀玩家林小夏......”
    風琛的腳步頓了頓。他摸出手機，給首席神經學家沈亦辰發消息：“查林小夏的神經連接日誌，重點看同步率峰值時的腦區激活圖。
    另外，調閱所有連續在線超4小時玩家的生理數據，我要知道......”
    夜風掀起他的衣角，帶著秋末的涼意。遠處，主城廣場的燈光與虛擬世界的星圖在他眼底重疊——一邊是橙黃的人間煙火，一邊是幽藍的星河璀璨，像兩團燒得正旺的火，在虛實的邊界上，彼此撕扯，又彼此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