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中心內，凍結指令執行的嗡鳴聲尚未完全平息，蘇若雪緊握對講機，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風琛指間那罐滾落的咖啡留下的深棕色液痕，在冰冷的桌麵上凝成一幅不規則的地圖。
    他剛剛吟誦的詩句，如同密碼，懸浮在兩人之間緊張而沉寂的空氣裏。
    就在這時，主控台屏幕上那張剛剛被鎖定的金流神經網，毫無征兆地扭曲起來。
    所有的節點、路徑和數據標簽，都像被投入水中的墨跡，迅速化開，旋轉，最終匯聚成一個深不見底的黑色渦旋。
    “防禦係統被繞過了？”蘇若雪驚呼出聲，下意識地後退半步，眼中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以風琛布下的天羅地網，不可能有人能這樣無聲無息地接管他的界麵。
    風琛沒有回答。他的身體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態，隻是那雙總是帶著幾分疏懶的眼眸，此刻卻完全收斂了光芒，變得幽深。
    他沒有去看那混亂的屏幕，反而緩緩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虛點了一下。
    他眼前的空間泛起漣漪，一個獨立的、僅他可見的邀請框彈了出來，帶著幽藍色的邊框，設計風格極簡而又透著一股骨子裏的傲慢。
    【頻道：忘川渡口】
    【邀請人：幽冥·夜鴞】
    風琛的唇角繃成一條冷硬的直線。他沒有絲毫猶豫，指尖輕觸“接受”。
    周遭的一切瞬間褪色，數據中心、驚慌的蘇若雪、閃爍的警報燈，都化作灰白色的粒子流消散。
    下一秒，他已置身於一處截然不同的虛擬空間。
    這裏沒有天空，沒有地麵，隻有一片無垠的黑暗。
    無數條銀白色的數據流，如倒懸的瀑布，在寂靜中無聲墜落。
    腳下是一片由純粹光碼構成的透明平台，平台邊緣之外，是深淵。
    而在深淵中心，懸浮著一張黑曜石打造的棋盤，棋盤之上，黑白棋子自行挪移，每一步都引發周圍數據流的微妙波動。
    一個身影背對著他，站在棋盤邊。那人穿著一身墨黑色的長風衣，衣角隨著數據流的微風輕輕擺動。
    他沒有回頭，聲音卻清晰地響徹整個空間，帶著一種玩味的、居高臨下的從容。
    “風琛，陸長庚這條小魚，你釣得還算漂亮。
    但你有沒有想過，攪動池水的，從來都不是魚，而是風。”
    正是蕭景曜。或者說，是“幽冥·夜鴞”。
    風琛雙手插在褲袋裏，緩步走到棋盤的另一端。
    他低頭看了一眼棋局，白子正被黑子圍困，岌岌可危，卻又在死局中暗藏生機。
    他抬起眼，目光平靜地落在蕭景曜的背影上。
    “如果你費這麽大功夫把我拖進你的老巢，隻是為了評論我的釣魚技巧，那你未免也太閑了。”
    風琛的語氣很淡，聽不出情緒，但每一個字都像棋盤上落下的子，清脆而有分量。
    蕭景曜終於緩緩轉過身。他的虛擬形象俊美得幾乎不真實，眉眼間帶著一絲邪氣，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別這麽拒人**裏之外。我們是對手，不是仇人。
    有時候，最了解你的人，恰恰是你的對手。”
    他伸出手，一枚虛擬的黑色棋子在他指尖旋轉。
    “我來找你，是想和你談一筆交易，或者說，一個同盟。”
    風琛眉峰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他沒有接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對方，等待下文。
    他很清楚，像蕭景曜這樣的人，從不做沒有目的的事。
    “‘星河’的底層代碼裏，藏著一個東西。一個比陸長庚的黑市、比所有虛擬資產都更危險的東西。”
    蕭景曜的笑容斂去，神色第一次變得嚴肅起來，“我稱之為‘回溯’計劃。”
    “回溯？”風琛輕輕重複著這個詞，指尖在光構的平台邊緣劃過，激起一圈圈漣漪。
    “一個能複製、上傳，甚至……改寫玩家神經數據流的計劃。”
    蕭景曜一字一頓，聲音在空曠的空間裏激起回響。
    “想象一下，當一個人的記憶、情感、甚至潛意識都能被數據化，那將意味著什麽？
    永生？還是永恒的監牢？”
    風琛的瞳孔微不可見地縮緊。這個信息，遠比陸長庚的金融犯罪要嚴重得多。
    它觸及了虛擬與現實最根本的邊界。
    “這是你調查出來的？”風琛問。
    “我隻是偶然嗅到了一絲腐爛的氣味。”蕭景曜將那枚棋子放回棋盤，棋局瞬間變化，黑子破開了白子的圍剿。
    “這個計劃背後的勢力，遠比你我想象的要龐大。
    他們藏得很深，行事滴水不漏。憑我一個人，掀不開這張桌子。
    憑你一個人，也一樣。”
    風琛沉默了。他在飛快地權衡。與蕭景曜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
    此人行事乖張，亦正亦邪，根本無法信任。但“回溯”計劃的存在，又像一根毒刺，紮進了他負責守護的這片數據海洋深處。
    如果蕭景曜所言屬實，放任不管的後果不堪設想。
    他的目光在棋盤上遊移，最終停留在白子絕地反擊的那一步上。
    “你的條件。”他終於開口。
    “很簡單。共享情報，協同行動。遇到岔路，各憑本事。
    但最終目標一致——把‘回溯’計劃的底細挖出來，然後，毀掉它。”
    蕭景曜的眼中閃爍著一種狂熱與冷靜交織的光。
    “我怎麽確定，你不是這個計劃的一部分？”風琛反問，語氣犀利。
    蕭景曜笑了起來，仿佛聽到了什麽極為有趣的事情。
    “風琛，你我都清楚，我們這種人，最厭惡的就是被人掌控。
    無論是被規則，還是被代碼。‘回溯’，是想把所有人都變成提線木偶。
    我，不屑於成為木偶，更不屑於當那個提線的人。”
    他說完，抬手一揮，一道加密的數據流飛向風琛。
    “這是我截獲的部分碎片，信與不信，你自己判斷。”
    風琛接收了數據，並未立刻查看。他抬起頭，直視著蕭景曜的眼睛：“我可以暫時與你合作。
    但記住，是暫時的。我的人，我的數據，你無權幹涉。
    我們的合作，僅限於‘回溯’。一旦你越界，我們的同盟立刻終止，到那時，你就是我的首要目標。”
    “成交。”蕭景曜幹脆利落地答應，臉上又恢複了那種玩世不恭的笑容。
    “我就喜歡你這種一點就透的聰明人。”
    與此同時，在城市的另一端，燈火通明的技術安全中心內，顧星辰正戴著一副防藍光眼鏡，十指在鍵盤上翻飛。
    他的麵前，懸浮著數十個數據窗口，每一個都在進行著高速運算。
    桌上的通訊器亮起，是警方加密線路的最高優先級通報。
    “顧工，城西數據中心那邊，風總鎖定了陸長庚的賬戶。
    我們根據蘇若雪探員傳回的節點碎片，追蹤到一個被物理銷毀的硬盤。
    數據恢複了一部分，但被一種我們從未見過的算法鎖死了。
    這是鏡像文件，你看看有沒有辦法。”
    “發過來。”顧星辰言簡意賅。
    龐大的加密文件包瞬間出現在他的主屏幕上。
    他沒有絲毫停頓，立刻開始編寫破解腳本，一行行代碼如瀑布般刷下。
    他的表情專注到了極點，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與他無關。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顧星辰的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又重新戴上。
    終於，在連續輸入最後一串反編譯指令後，屏幕上那團亂碼構成的符文鎖鏈，發出一聲脆響，層層斷裂。
    一份殘缺的文檔被還原出來。文檔沒有標題，隻有一些零散的關鍵詞和項目日誌。
    【項目代號：回溯】
    【測試對象：玩家林小夏，ID:404NotFound】
    【階段目標：神經信號與虛擬角色情感模塊同步率98%……數據備份完成……】
    【風險評估：不可逆意識汙染……】
    顧星辰的指尖停在了鍵盤上方，再也無法按下。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因為他的動作向後滑出，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
    陸長庚的洗錢案，隻是冰山一角。真正的風暴，藏在水麵之下。
    它所牽涉的，不是金錢，而是無數玩家的……靈魂。
    而在那片黑暗的虛擬空間中，風琛關閉了與蕭景曜的通訊。
    他獨自站在光構的平台上，周圍的數據流瀑布依舊無聲地墜落。
    他低聲念出蕭景曜留下的那句詩，語氣中帶著一絲無人能懂的複雜情緒。
    夜梟啼血邀孤影，棋盤翻覆定死生。
    欲探幽冥回溯底，先與魔神立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