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發店的門鈴第三次被推開時，風琛帶著星河市十月末的風卷了進來。
    他穿件淺灰連帽衛衣，帽簷壓得低，卻壓不住眉骨下那雙被係統工程師們私下稱為“數據羅盤”的眼睛——眼尾微挑，瞳仁像浸在晨霧裏的黑曜石，掃過蘇若雪膝頭的iPad時，屏幕上猩紅的感歎號突然暗了兩度。
    “沈嘉音的桂花糕。”蘇若雪把油紙包塞進他懷裏，發梢的護發素還沾著理發店的玫瑰香，“王奶奶在3棟等，先去還是先——”
    “先去"時光遊戲屋"。”風琛捏了捏油紙包，桂花的甜香透過油紙滲出來，“顧承澤的店。”
    他抬下巴指了指窗外，透過理發店蒙著水霧的玻璃，能看見五十米外的巷口，褪色的木牌上“時光遊戲屋”五個字被紅漆描過，木牌下方擺著台落灰的紅白機，手柄繩還拴在機身上。
    陸子墨的吹風機“嗡”地響起來，蓋過了沈嘉音的驚呼：“風琛哥，王奶奶說兩點——”
    “兩點前到。”風琛把衛衣拉鏈拉到喉結，轉身時帶起的風掀動了理發台上的染發色板，“遊戲機異常的源頭在顧承澤這兒。”
    他指了指蘇若雪褲兜裏鼓起的U盤，“謝婉儀的監控日誌裏，7棟2單元的IP最後跳轉到了遊戲屋的WiFi節點。”
    蘇若雪的手指在iPad上劃了道亮線，數據流裏7棟2單元的坐標與遊戲屋位置重疊成金色星標。
    她把發巾往轉椅上一甩：“我跟你去。”
    “不用。”風琛已經走到門口，玻璃門在他身後撞出輕響，“顧承澤隻認老玩家。”
    他回頭時帽簷滑到額角，露出左眉骨下道極淺的疤——那是三年前修老式街機時被飛出來的螺絲崩的，“你留在這兒等謝婉儀，陸哥說的紅痣女人，可能還會來。”
    “時光遊戲屋”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風琛彎腰避開門框上垂著的塑料珠簾，珠子上印著《超級瑪麗》的像素小人，有幾顆裂了縫，用透明膠黏著。
    店裏的氣味像浸在鬆節油裏的舊報紙，混合著焊錫冷卻後的金屬味——最裏側的玻璃櫃台後，穿深灰圓領T恤的男人正低頭擺弄電烙鐵，後頸的碎發被熱風掀起來，露出耳後淡青的血管。
    “老板。”風琛敲了敲櫃台，玻璃上立刻沾了他指尖的溫度，“收老卡帶嗎？”
    男人的電烙鐵“叮”地落在鐵盒裏。他抬眼時，黑框眼鏡滑到鼻尖，露出雙眼尾下垂的丹鳳眼——那雙眼像浸在冰水裏的玻璃彈珠，冷得能凍住數據流：“看什麽卡帶。”
    他推了推眼鏡，左手無名指沾著焊錫的焦黑，“FC的？
    MD的？還是SS的？”
    “GB的。”風琛從衛衣口袋摸出個塑料殼卡帶，外殼裂成三瓣，用細鐵絲捆著，“《口袋妖怪紅》，1996年日版首發。”
    男人的手指在櫃台下動了動。風琛注意到他手腕內側有道月牙形的疤，和《星河戰紀》初代測試員的設備壓痕一模一樣。
    “拿過來。”男人扯過卡帶，指甲蓋刮過卡帶背麵的序列號，“SCPH101，沒錯。”
    他把卡帶翻過來，裂殼下露出泛黃的電路板，“摔過三次？”
    “兩次。”風琛彎腰看他用放大鏡檢查接口，“第一次從三樓掉下去，第二次...被熊孩子拿水彩筆塗了。”
    男人的嘴角動了動，像被什麽扯了下。他從櫃台下摸出把小螺絲刀，三兩下拆開卡帶殼：“漆層沒透，芯片還能用。”
    他用鑷子夾起顆電容，“要修？”
    “不賣也不修。”風琛的目光掃過櫃台裏的卡帶——按年代從FC到PS2排列，每盤卡帶都貼著手寫標簽，字跡工整得像刻出來的，“我來問點事。”
    他指了指櫃台上擺著的老式掌機，“最近有客人來修過帶黑底白字窗口的遊戲機嗎？”
    男人的鑷子“當”地掉在金屬托盤上。他摘下眼鏡擦了擦，鏡片上蒙著層白霧：“王奶奶的孫子？”
    他重新戴上眼鏡時，眼尾的冰碴化了點，“上周三來的，男孩十二歲，穿藍色校服，書包上掛著"星辰之刃"的徽章。”
    風琛的手指在櫃台上敲出《星河戰紀》登錄界麵的節奏：“窗口內容？”
    “亂碼。”男人從抽屜裏翻出張便簽紙，上麵畫著歪歪扭扭的字符，“他說窗口裏的字會動，像...像有人在敲鍵盤。”
    他突然湊近風琛，眼鏡片後的眼睛亮得驚人，“你知道嗎？
    現在的小孩根本不懂什麽是真正的"黑客"。”
    他的手指劃過櫃台裏的卡帶，“二十年前，要黑進遊戲機得拆卡帶、改芯片，拿焊槍在電路板上走線——哪像現在，敲兩行代碼就能偷數據。”
    風琛的目光落在他手腕的疤上：“所以你不賣新機，隻收二手？”
    “新機是玩具，二手是曆史。”男人把卡帶推回風琛麵前，“這盤《口袋妖怪紅》，當年首發時帶隱藏代碼，能調出異色妙蛙種子。”
    他的手指點了點卡帶芯片，“現在的遊戲數據都存在雲端，可這玩意兒...”他敲了敲自己太陽穴，“藏在硬件裏的代碼，才是殺不死的。”
    風琛的銀鏈在衛衣裏發燙。他摸出陸景深塞給他的軟糖，剝了顆橘子味的放在櫃台上：“幽影閣的人，來過嗎？”
    男人的瞳孔縮了縮。他抓起軟糖塞進嘴裏，喉結動了動：“前天早上，兩個穿黑風衣的。”
    他扯了扯領口，露出鎖骨處枚極小的星軌紋身——和《星河戰紀》玩家認證標識分毫不差，“高的那個問有沒有"能存生物特征"的老卡帶，低的那個...耳後有顆紅痣。”
    他突然笑了，笑得眼鏡片上起了霧，“他們挑了盤快報廢的《勇者鬥惡龍Ⅲ》，說要"研究硬件兼容性"。”
    “哪盤？”風琛的聲音輕得像吹過卡帶的風。
    男人轉身拉開身後的玻璃櫃，從最下層抽出盤卡帶。
    卡帶外殼褪成灰白，標簽上的字跡被蹭得隻剩“DQⅢ”三個字母。
    他把卡帶放在風琛掌心：“這盤是1990年的日版，芯片用的是日立H8/300，早停產了。”
    他的手指劃過卡帶接口，“但有人改過——”他指了指接口處道極細的劃痕，“用激光刻了生物識別碼，能匹配瞳孔、聲紋、甚至心跳頻率。”
    風琛的拇指摩挲著劃痕。卡帶在他掌心發燙，像揣著塊燒紅的炭：“誰改的？”
    “不知道。”男人把電烙鐵重新拿在手裏，焊錫絲在高溫下冒出青煙，“但幽影閣要這玩意兒，肯定不是為了懷舊。”
    他突然抬頭，眼鏡片後的眼睛像淬了冰的刀鋒，“你最好看看卡帶裏的存檔——”他指了指卡帶側麵的電池蓋，“老卡帶的存檔芯片，能存的可不止遊戲進度。”
    風琛的銀鏈“叮”地撞在櫃台上。他拆開電池蓋，取出塊紐扣電池，存檔芯片上果然多了塊指甲蓋大的集成電路板。
    他摸出手機打開微距鏡頭，芯片表麵的代碼像活了似的爬進鏡頭：“生物識別破解程序...”
    “核心代碼在第1024個字節。”男人的聲音突然低了，像怕被空氣聽見，“我試過讀，讀出來的是亂碼。”
    他扯了扯領口的星軌紋身，“但我知道，這玩意兒要是接上《星河戰紀》的設備...”他沒說完，電烙鐵再次“叮”地落在鐵盒裏。
    店外傳來沈嘉音的聲音：“風琛哥！王奶奶說再不去，桂花糕該涼了！”
    風琛把卡帶塞進衛衣口袋，軟糖紙在口袋裏窸窣作響：“多少錢？”
    “不用。”男人低頭焊著什麽，發梢垂下來遮住表情，“幫我個忙就行——”他抬頭時，眼鏡片後的眼睛突然亮得像星河市的夜，“下次《星河戰紀》更新，加個"硬件博物館"副本，把這些老卡帶放進去。”
    他扯了扯褪色的圓領T恤，“就當...給我們這些老玩家留個碑。”
    風琛推開門時，塑料珠簾上的像素瑪麗“嘩啦”作響。
    他回頭看了眼，男人又埋下頭擺弄電烙鐵，後頸的碎發被熱風掀起來，露出耳後淡青的血管——和《星河戰紀》初代測試員的設備壓痕，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