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5日下午三點，雲頂閣附近的“靜語者”咖啡館。
    落地窗外陽光正好，室內卻拉著厚重的深灰色窗簾，隻留下幾縷光線，勉強勾勒出空氣中漂浮的微塵。
    風琛坐在靠窗的卡座，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咖啡杯壁，目光落在桌上那份攤開的、打印著密密麻麻AI交易數據的文件上。
    屏幕上《星河戰紀》市場那瘋狂碰撞的數據流仿佛還在眼前閃爍，但此刻，他需要暫時抽離那片數字戰場。
    淩霄坐在他對麵，一身剪裁得體的深灰色西裝，即使在這樣休閑的環境裏，也難掩其久居上位的氣場。
    他正低頭看著平板上滾動的財經新聞，手指偶爾在屏幕邊緣輕輕敲擊，顯示出主人內心的並不平靜。
    夜闌辰則顯得有些不耐煩，他靠在椅背上，雙腿~交疊，黑色連帽衫的帽子扣在頭上，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線條緊繃的下頜。
    他時不時瞥一眼腕表，又或者用指關節輕輕敲擊桌麵，發出沉悶的節奏聲，像是在給無形的代碼打著節拍。
    “約的時間是三點半。”淩霄放下平板，抬眼看向門口，“他應該快到了。”
    風琛“嗯”了一聲，視線從數據文件上移開，落在咖啡館門口。
    對於即將見麵的這個名叫“阿哲”的人，他了解不多，隻知道是淩霄通過一個極其隱秘的技術論壇“代碼墳場”挖到的怪才，據說在數據分析和模式識別方麵有著近乎偏執的天賦。
    這次《星河戰紀》AI操盤手的出現，讓風琛意識到團隊在純數據分析領域還需要更強的助力，阿哲便是他們寄予厚望的人選。
    三點二十八分，咖啡館的門被推開，風鈴發出一串清脆的響聲，與室內的靜謐格格不入。
    一個身影出現在門口，遲疑了一下，然後徑直朝著風琛他們的卡座走來。
    來人身材中等，略顯單薄，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淺藍色格子襯衫，袖口隨意地卷到小臂，露出瘦削但手腕處青筋隱約可見的胳膊。
    頭發像是好幾天沒打理，亂糟糟地堆在頭上，幾縷過長的發絲垂下來，遮住了額頭。
    他戴著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鏡，鏡片後麵的眼睛顯得有些黯淡，似乎不太適應室內的光線。
    手裏緊緊抱著一個半舊的黑色雙肩包，包的側麵還別著一個金屬製的π符號掛件，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晃動。
    他走到卡座旁，目光快速掃過風琛、淩霄和夜闌辰三人，最後落在風琛臉上，似乎是從某種特征上確認了身份。
    他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便自顧自地拉開風琛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動作略顯僵硬，像是很少與人進行線下社交。
    淩霄率先開口，語氣平和，帶著一絲商人特有的客套：“阿哲？
    我是淩霄。”他伸出手。
    阿哲的視線從淩霄伸出的手上移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幾秒鍾後才反應過來，慌忙放下背包，伸出手象征性地與淩霄碰了一下，指尖冰涼，觸感幹澀。
    “嗯，我是阿哲。”聲音不大，有些含糊，說完便迅速收回手，放在膝蓋上，手指緊張地蜷縮起來。
    夜闌辰隻是抬了抬眼皮，帽簷下的目光在阿哲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又落回自己的指尖，仿佛對這個新來者毫無興趣。
    風琛沒有急於說話，他仔細觀察著阿哲。對方的眼神遊離，不敢與人對視，手指無意識地絞在一起，這些都符合典型技術宅不擅交際的特征。
    但他注意到，阿哲的手指雖然緊張，卻異常修長靈活，指甲修剪得非常幹淨，指關節處有著長期敲擊鍵盤留下的薄繭。
    “這些是你要的東西。”風琛將桌上那份打印著AI交易數據的文件輕輕推到阿哲麵前。
    他沒有說多餘的話，直接切入正題。
    阿哲的目光一接觸到文件上的數據，整個人仿佛瞬間被點亮了。
    剛才還黯淡無光的眼睛，透過厚厚的鏡片，驟然爆發出駭人的光芒，那是一種混合了極度興奮、好奇和癡迷的眼神，就像是沙漠中的旅人見到了綠洲。
    他幾乎是搶過那份文件，雙手捧起，臉湊近了仔細查看，鼻尖幾乎要碰到紙張。
    他看得極快，手指在數據表格上快速滑動、指點，口中開始念念有詞，聲音不大，但語速極快，含糊不清的音節裏夾雜著大量的專業術語：“……這裏的波動率異常……不符合泊鬆分布……嗯？
    這個策略組合……馬爾可夫鏈的轉移概率矩陣有問題……不對，不是問題，是刻意為之……隱藏馬爾可夫模型？
    還是深度信念網絡的變體？”
    他完全忽略了桌子對麵的淩霄和旁邊的夜闌辰，仿佛這兩人隻是空氣。
    他的世界裏，隻剩下那些冰冷的數字、曲線和模型。
    淩霄挑了挑眉，嘴角幾不可查地撇了一下，似乎對這種被無視的待遇有些意外，但也沒說什麽，隻是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夜闌辰則是皺了皺眉，帽簷下的眼神冷了幾分，他最討厭的就是這種眼裏隻有數據沒有人情世故的家夥。
    阿哲看了大約十分鍾，突然猛地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風琛，眼鏡片後的眼睛因為激動而微微發紅：“這……這是AI幹的？
    不是人！絕對不是人！這種反應速度和策略迭代頻率，人類操盤手不可能做到！
    而且這個邏輯鏈……太精妙了，雖然還有瑕疵，但……”他顯得有些語無倫次，興奮地搓著手，“風琛先生，你是怎麽捕捉到這些數據的？
    它的核心算法框架你有頭緒嗎？是基於強化學習還是有監督學習？
    或者是……”
    他連珠炮似的問題拋向風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風琛看著他眼中純粹的、對技術的狂熱光芒，心中那份因為連日與AI周旋而產生的疲憊感，似乎被這股熱情驅散了不少。
    他微微一笑，這種感覺很熟悉，像是看到了曾經那個一頭紮進代碼世界、不問世事的自己。
    “它叫‘塞壬’，具體的框架還在分析。我們需要你的幫助，阿哲。”
    “我加入！”阿哲想都沒想，立刻回答，仿佛這根本不是一個需要考慮待遇、風險的決定，而僅僅是一個關於是否要解開一道超級有趣數學難題的邀請。
    “我需要所有原始數據，越多越好！還有你們現有的分析模型，我要看看！”
    風琛點了點頭：“沒問題。淩霄會安排人跟你對接，所有資源，你優先調用。”
    淩霄放下咖啡杯，雙手交疊放在桌上，身體微微前傾，展現出合作的誠意：“阿哲先生，具體的待遇和合作方式，我的助理會跟你詳細談。
    我們雲頂閣，不會虧待真正的人才。”
    阿哲這才像是剛想起淩霄的存在，他轉頭看了淩霄一眼，眼神有些茫然，似乎沒太理解“待遇”的具體含義，隻是含糊地“哦”了一聲，然後又急切地轉向風琛：“風琛先生，關於這個AI的決策樹，我有個初步的想法……它似乎在嚐試構建市場的動態模型，用的是……”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幾乎成了風琛和阿哲的技術研討會。
    阿哲的語速越來越快，各種生僻的算法名詞、模型結構、數據處理方法從他口中噴湧而出，有些甚至連風琛都需要略微思考才能跟上。
    夜闌辰起初隻是冷眼旁觀，但當聽到阿哲討論到AI在“虛空碎片”那次操作的策略邏輯時，他也忍不住插了一句：“你覺得它的隨機決策是真隨機還是偽隨機？
    基於什麽種子？”
    阿哲立刻看向夜闌辰，眼睛更亮了：“偽隨機！
    絕對是偽隨機！種子可能隱藏在它的交易間隔時間的毫秒級波動裏！
    我剛才就想說這個！你看這裏……”他指著文件上的一個時間戳，開始和夜闌辰爭論起來。
    兩人一個語速飛快、手舞足蹈，一個言簡意賅、邏輯縝密，場麵一度有些混亂，但奇怪的是，他們似乎能精準地get到對方的點。
    淩霄看著這一幕，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他知道，風琛這次找對人了。
    阿哲的加入，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雲頂閣“方舟”數據中心激起了層層漣漪。
    他幾乎是以一種“入駐”的姿態紮進了數據中心，淩霄特意為他清理出了一個靠窗的區域，配備了頂級的運算設備。
    但阿哲似乎對環境毫不在意，他的桌上很快堆滿了打印著各種公式和圖表的紙張，電腦屏幕上永遠開著十幾個密密麻麻的窗口，從早到晚，除了必要的生理需求，他幾乎寸步不離自己的座位。
    他和夜闌辰的“戰爭”幾乎是立刻就爆發了。
    起因是對AI某個行為模式的歸因分析，阿哲堅持是“多變量協同作用下的湧現行為”，夜闌辰則認為是“核心算法邏輯的必然結果”。
    兩人從早上爭論到深夜，聲音越來越大，引來了不少人的圍觀。
    最後，他們決定用數據說話，各自構建模型進行模擬驗證。
    這場爭論持續了整整三天三夜，期間兩人幾乎沒合眼，最終以阿哲的模型在某個極端情況下的預測準確率高出0.3個百分點而告終。
    夜闌辰雖然嘴上說著“運氣好”，但第二天，卻默默地把自己的部分數據處理模塊，換成了阿哲推薦的優化算法。
    對於淩霄，阿哲則展現出了另一種價值。一次淩霄在數據中心討論下一步的商業布局，涉及到幾個虛擬資產的並購。
    阿哲突然從自己的屏幕前抬起頭，丟過來一句：“那個‘暗月礦業’的估值虛高了，他們的礦產儲備數據有問題，我分析了他們過去六個月的開采量和市場流通量，模型顯示缺口達到17%。”
    他的語氣平淡，像是在陳述一個數學定理。淩霄起初有些意外，但還是立刻讓人去核實，結果正如阿哲所說，避免了一筆潛在的巨額損失。
    自此，淩霄每次有重要的商業決策，都會下意識地問問阿哲的數據分析結果。
    阿哲給出的建議往往簡單直接，一針見血，全是基於冰冷的數據和嚴密的邏輯推導，不帶任何商業術語的修飾。
    而阿哲對風琛，則幾乎是帶著一種追星般的崇拜。
    他仔細研究了風琛編寫的“天網”防禦係統核心代碼和“雙子座”加密算法，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感歎：“琛哥，你的代碼……簡直是藝術品！
    結構嚴謹，邏輯清晰，連變量命名都充滿了美感！
    這種對稱的美感，就像歐拉恒等式一樣！”風琛對此隻是一笑置之，但阿哲這種純粹的技術崇拜，讓他感到很舒服。
    變化最大的，或許是蘇若雪。以前，她是數據中心裏最忙碌的人之一，獨自負責著海量數據的整理和初步篩選。
    阿哲來了之後，兩人很快就因為共同的愛好——挖掘數據背後隱藏的真相——而打成一片。
    阿哲編寫了各種自動化的數據清洗和初步分析腳本，極大地減輕了蘇若雪的工作量，讓她能有更多精力專注於深度分析。
    兩人常常湊在一起，對著屏幕上跳動的數據流和複雜的圖表，一看就是幾個小時。
    當他們通過聯合分析，第一次發現AI操盤手在進行跨市場套利時，會刻意利用兩個市場0.2秒的信息差時，兩人興奮地在數據中心裏擊掌歡呼，像兩個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11月28日晚上九點多，數據中心依舊燈火通明。
    阿哲正趴在桌上，用紅色的馬克筆在一張巨大的紙上畫著什麽，嘴裏念念有詞。
    蘇若雪坐在旁邊，手裏拿著一疊打印好的數據報告，時不時地給他指出某個異常點。
    風琛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又看了看正在角落裏與代碼奮戰的夜闌辰，以及剛剛結束一個跨國會議、揉著太陽穴走過來的淩霄。
    他輕輕撫平了一下衣角，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信心。
    這個“公式的信徒”，或許真的會成為他們對抗那個強大AI的，最關鍵的大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