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淩霄島指揮中心的時鍾指針無情地滑向“利維坦”通牒的終點，不足一個半小時的倒計時滴答作響時，A市的夜色正濃。
    溫景然的“靜語工作室”裏，燈光如同融化的黃金，溫柔地灑落在散落著樂譜手稿的桌麵上。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咖啡香和舊紙張特有的微甜氣息。
    慕清歌趴在鋼琴上睡著了。她的臉頰枕著微涼的琴鍵，幾縷柔軟的發絲滑落，遮住了部分眼瞼。
    長時間高度集中精神，協助風琛進行意誌力訓練——那是一種將精神高度凝聚，與“神之代碼”產生共鳴，進而影響外界的嚐試，對心神消耗巨大。
    隨後，又與溫景然就“世界之心”的旋律、情感頻率、夢境與現實的連接等話題進行了深度探討，兩種高強度的精神活動疊加，讓她的大腦如同過載的處理器，終於在旋律的餘韻中徹底罷工。
    溫景然不知何時停止了彈奏，他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身上搭著一條淺灰色的羊毛毯，手中捧著一本翻開的樂譜，目光卻落在慕清歌恬靜的睡顏上。
    他沒有打擾，隻是起身輕手輕腳地關掉了一半的燈光，又取過一條薄毯，小心翼翼地蓋在她身上。
    工作室裏隻剩下牆上老式掛鍾的擺錘聲，規律而沉穩，如同大地的脈搏。
    第二天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化作一道細長的金色絲線，精準地落在慕清歌的睫毛上。
    她睫毛微顫，緩緩睜開了眼睛。宿醉般的頭痛感襲來，大腦昏沉而滯澀，像是被灌滿了鉛。
    她坐起身，揉了揉太陽穴，毯子從身上滑落。
    工作室裏很安靜，溫景然不在，隻有廚房方向傳來輕微的水流聲和器皿碰撞聲。
    腹中傳來一陣空虛感，她起身走向廚房，想去倒杯水，順便看看有什麽吃的。
    走到飲水機旁，她習慣性地拿起一個玻璃杯。
    就在手指觸碰到冰涼杯壁，準備按下出水按鈕的瞬間，她的右手手腕以一個極其自然流暢，卻又完全不屬於現實世界的軌跡輕輕旋轉了半圈，五指微分，仿佛握著一根無形的法杖，指尖朝著水杯的方向，做出了一個在《星河戰紀》中，法師吟唱低階水係法術時才會有的標準起手式。
    “嗡——”
    沒有水元素匯聚，沒有法術光芒亮起。隻有慕清歌自己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微弱的、熟悉的精神力波動從體內溢出，然後迅速消散在空氣中。
    她的動作僵住了。
    杯子還好好地拿在左手，右手維持著那個詭異的姿勢懸在半空。
    幾秒鍾的死寂後，慕清歌猛地回過神來，觸電般收回右手，心髒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咚咚咚地撞擊著胸腔，震得她耳膜生疼。
    她甩了甩右手，試圖將剛才那個不受控製的動作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隻是太累了，出現幻覺了。”她低聲對自己說，左手顫抖著按下了飲水機的按鈕。
    清澈的水流注入玻璃杯中，發出嘩嘩的聲響。
    慕清歌盯著杯中晃動的水麵，試圖平複呼吸。
    然而，就在這時，她的眼前毫無征兆地閃過一片半透明的淡藍色光影——那是《星河戰紀》遊戲中，玩家法力值不足時，屏幕邊緣會出現的警示色！
    光影一閃而逝，快得如同錯覺。
    但慕清歌知道，那不是錯覺。
    就像剛才那個施法手勢一樣，真實得令人恐慌。
    她猛地後退一步，手中的水杯險些脫手。虛擬世界的元素，竟然開始滲透到現實裏來了？
    這種認知讓她渾身發冷，一股寒意從脊椎直衝頭頂。
    她想起了那些關於沉浸式遊戲過度損傷精神的新聞報道，難道自己也……
    “醒了？”溫景然端著一個托盤從廚房走出來，上麵放著兩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和幾樣精致的小菜。
    他看到慕清歌蒼白的臉色和眼中的驚惶，腳步頓了頓，將托盤輕輕放在餐廳的圓桌上。
    慕清歌張了張嘴，想說“沒事”，但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發不出聲音。
    她看著溫景然，對方眼中沒有探究，隻有平靜的關切。
    這種平靜，莫名地給了她一絲開口的勇氣。
    她走到餐桌旁坐下，雙手緊緊攥著衣角，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低著頭，看著碗裏嫋嫋升起的熱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溫先~生……我剛才……我剛才倒水的時候，做出了遊戲裏施法的動作。
    而且，我的眼前，好像看到了遊戲裏的……界麵殘影。”
    她沒有抬頭，所以沒有看到溫景然的表情。隻聽到溫景然輕輕“嗯”了一聲，然後是碗筷被拿起又放下的輕微聲響。
    他沒有追問“怎麽會這樣”，也沒有說“你是不是太累了”，更沒有流露出任何驚奇或懷疑。
    工作室裏再次安靜下來，隻有米粥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
    慕清歌的心沉了下去，他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奇怪？
    很可笑？
    就在她幾乎要承受不住這種沉默的壓力時，溫景然端起自己的那碗粥，遞到她麵前，同時把一雙幹淨的筷子放在她手邊。
    “先吃點東西吧，粥快涼了。”他的聲音溫和，像清晨的微風拂過湖麵，沒有一絲波瀾。
    慕清歌猶豫了一下，還是抬起頭，接過了碗。
    溫景然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眼神清澈而溫暖，像蘊藏著星辰的湖水。
    他沒有再提剛才的話題，隻是安靜地陪她吃著早餐。
    一頓飯在一種微妙的氛圍中結束。慕清歌食不知味，腦子裏全是那些揮之不去的詭異現象。
    吃完早餐，溫景然收拾好碗筷，並沒有立刻去廚房清洗，而是走到了那架斯坦威鋼琴前。
    他掀開琴蓋，露出黑白分明的琴鍵。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給他周身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他坐下來，調整了一下坐姿，修長的手指輕輕落在琴鍵上。
    沒有任何預兆，一串極其溫柔、極其舒緩的旋律流淌而出。
    那旋律很簡單，沒有複雜的技巧，沒有華麗的裝飾，就像一條清澈的小溪，在山穀間靜靜地流淌，洗滌著沿途的塵埃。
    音符如同羽毛，輕輕拂過慕清歌緊繃的神經；又像溫暖的手掌，安撫著她狂跳的心髒。
    那旋律中帶著一種沉靜的力量，一種包容一切的溫柔，仿佛能將所有的不安、恐懼和迷茫都融化掉。
    慕清歌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溫景然的背影。
    他微微低著頭，神情專注而寧靜，手指在琴鍵上跳躍，每一個音符都恰到好處，不多一分，不少一寸。
    隨著旋律的流淌，她感覺到纏繞在心頭的恐慌和焦慮，如同冰雪遇驕陽，一點點消融、退去。
    琴聲漸漸停下，最後一個音符餘韻悠長，在空氣中盤旋了片刻，才緩緩消散。
    溫景然轉過身，看著慕清歌，嘴角噙著一抹淺淺的笑意。
    “過度沉浸於一個世界，無論是虛擬還是現實，靈魂都會有些……措手不及。”
    他頓了頓，聲音放得更柔，“它需要一點時間，找到回家的路。”
    慕清歌看著他，眼眶微微發熱。她想說些什麽，感謝的話，或者解釋的話，但最終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剛才還在心中肆虐的恐慌情緒，此刻已經平息了許多。
    溫景然沒有追問原因，沒有給出評判，隻是用一首曲子，給了她最需要的理解和安慰。
    她走到鋼琴邊，看著琴鍵上溫景然留下的餘溫，右手手指輕輕拂過，剛才那種不受控製的衝動沒有再出現。
    眼前也沒有閃過任何奇怪的光影。
    陽光正好，落在兩人之間，溫暖而明亮。一種難以言喻的默契在空氣中悄然滋生，比昨日探討音樂時，又深了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