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鎮的傍晚總是籠罩著一層灰蒙蒙的霧氣。
    方知一背著滿滿一筐柴火，沿著青石板路往鎮西的破舊小屋走去。十五歲的少年身形單薄，粗布衣裳上打滿了補丁，腳下的草鞋已經磨破了邊緣，露出滿是泥垢的腳趾。
    “喲，這不是咱們鎮上的‘天才’嗎？”
    譏諷的聲音從巷口傳來。三個錦衣少年擋在了路中央，為首的名叫趙虎，是鎮上富戶趙老爺的獨子，今年十六歲，已經測出是四靈根資質，下個月就要被送到三百裏外的青雲宗做外門弟子。
    方知一低著頭，想從旁邊繞過去。
    “站住！”趙虎伸腿一絆。
    方知一踉蹌幾步，背上的柴筐翻倒，木柴散了一地。
    “聽說你前幾天又去求鎮上的張仙師測靈根了？”趙虎蹲下身，撿起一根木柴，在手裏掂量著，“結果如何呀？還是‘雜靈根’？不對，連雜靈根都算不上，就是個徹徹底底的凡人！”
    旁邊的兩個跟班哄笑起來。
    方知一默默蹲下，開始撿拾散落的木柴。手指因為常年勞作而粗糙，指節處有幾道因砍柴而新添的傷口。
    “我跟你說話呢！”趙虎一腳踢飛方知一剛撿起的木柴，“為了你那個病秧子妹妹，今天又去藥鋪賒賬了吧？聽王掌櫃說，再不給錢，明天就不給抓藥了。”
    方知一的手頓住了。
    “要我說，你妹妹那病根本沒治。”趙虎俯身，壓低了聲音，“早點死了，你也少個累贅。早點讓她下去和你爹娘團聚，也省得在這世上受罪。”
    拳頭猛地握緊。
    方知一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凶光。但下一瞬，他又低下頭，繼續撿拾木柴。
    不能動手。趙虎已經是煉氣一層的修士，雖然隻是最粗淺的引氣入體，但也不是他一個凡人能對抗的。三個月前鎮上鐵匠的兒子不服氣，被趙虎一掌打斷了三根肋骨，現在還在床上躺著。
    “廢物。”趙虎啐了一口，帶著兩個跟班揚長而去。
    方知一花了半刻鍾才把木柴重新收拾好。夕陽已經完全落下，天邊隻剩一抹暗紅。他加快腳步，穿過兩條巷子，來到鎮子最西邊。
    一間矮小的土坯房，屋頂的茅草稀疏得能看到夜空。這就是他和妹妹方知微的家。
    推開門，一股藥味撲麵而來。
    “哥，你回來了。”微弱的聲音從裏屋傳來。
    方知一放下柴筐，走到床邊。十歲的妹妹方知微躺在破舊的棉被裏，臉色蒼白如紙。三歲開始，她就患上了奇怪的寒症，每日午後渾身發冷，需要服用溫陽的草藥才能勉強維持。
    “今天感覺怎麽樣？”方知一摸了摸妹妹的額頭，觸手冰涼。
    “好多了。”方知微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張大夫開的藥很有效。”
    方知一知道妹妹是在安慰他。藥罐裏隻剩一點藥渣，顯然今天的劑量不夠。他昨天去藥鋪，王掌櫃明確說了，欠的二十兩銀子再不還，就不再賒藥。
    二十兩。對於普通農戶來說，這是兩年的收入。
    方知一站起身，“餓了吧？哥給你煮粥。”說是粥，其實也就是野菜和一點米混在一起煮的米湯。
    “哥，你別太辛苦。”方知微輕聲說，“我的病...要是治不好，就算了。”
    “胡說什麽！”方知一的聲音陡然提高，隨即又軟下來，“一定會好的。明天哥去山裏采藥，聽說黑風崖那邊有溫陽草，比鎮上買的藥效果好得多。”
    “黑風崖？”方知微一驚，“那裏不是有妖獸嗎？去年李獵戶上去就再也沒回來...”
    “那是他們運氣不好。”方知一故作輕鬆，“你哥我經常上山，熟得很。而且溫陽草隻長在懸崖峭壁上，值錢得很，采一株就夠還藥鋪的錢了。”
    他其實心裏沒底。黑風崖是清河鎮附近最危險的地方，據說有低階妖獸出沒。但這是他唯一的選擇，因為妹妹的病不能再拖了。
    煮好稀粥，喂妹妹吃完，方知一坐在門檻上，望著滿天星鬥。
    如果...如果自己也有靈根該多好。
    七歲那年，鎮上來了青雲宗的仙師，為所有適齡孩童測試靈根。方知一排了整整三個時辰的隊，當他把手放在測靈盤上，結果那盤子連一絲光都沒有亮起。
    “無靈根，下一個。”仙師麵無表情地說。
    那一天，鎮上有六個孩子測出了靈根，最差的是五靈根，最好的就是趙虎的四靈根。他們的父母歡天喜地，當天就擺起了宴席。而方知一默默回到家裏，看著因勞累過度而病重的母親，什麽也沒說。
    三年後，母親病逝，留下他和五歲的妹妹相依為命。
    這世道，凡人者如螻蟻，碌碌一生，生老病死，皆為定數；有靈根者修行仙道，飛天遁地，壽元綿長。
    方知一不甘心。
    憑什麽？憑什麽有人生來就能修仙，有人卻連機會都沒有？憑什麽趙虎那種欺男霸女的混蛋能有靈根，而自己連給妹妹治病的錢都賺不到？
    夜風漸冷。
    方知一起身回屋，從床底摸出一個布包。裏麵是父母留下的一本破舊書籍《百草圖鑒》，還有三枚銅錢。
    他翻到溫陽草那一頁，借著月光仔細辨認。植株矮小，葉片呈火紅色，生長在陽麵懸崖，喜高溫幹燥...
    合上書，方知一躺在地鋪上，睜著眼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