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沙頭角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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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凱率領著勝利之師返航時,筲箕灣碼頭已是人山人海。消息如同長了翅膀,香江的百姓們能來的幾乎都來了,將碼頭沿岸擠得水泄不通。人們翹首以盼,臉上洋溢著與有榮焉的激動。有人舉著剛從山上采來的、還帶著露珠的野花,有婦人提著籃子,裏麵裝著自家精心製作的茶粿、雞蛋糕;更有甚者,抬來了小小的鑼鼓,雖不成陣勢,卻敲打得格外賣力,渲泄著心中的喜悅。
    這不再是仰望“海客”和他們那遙不可及的鐵甲巨艦時的疏離與敬畏。這勝利,是自家的子弟兵創造的!他們駕駛著僅僅四艘繳獲後又經改造的英夷炮艦,便正麵擊潰了十二艘龐大的英國艦隊!用英夷的船,打英夷的兵,還取得了如此輝煌的戰果:重創敵艦四艘,而己方僅有五人受了些根本不算傷的輕傷!這是何等提氣、何等驕傲的戰績!一種朦朧而堅實的認同感與自豪感,在每一個圍觀者的心中滋生、蔓延。099艦的高音喇叭在戰鬥結束後不久便將捷報傳遍了全島,此刻,他們是來迎接屬於自己的英雄。
    “破浪號”率先穩穩地靠上碼頭。當舷梯放下,阿海在戰友攙扶下,拖著腫得老高的腳踝,一瘸一拐地出現在眾人麵前時,迎接他的是雷鳴般的歡呼。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一群精壯的後生便歡呼著湧了上來,不由分說地將他抬起,高高地拋向空中!
    “喔——!”“英雄!!”“好樣的!!”
    拋起,落下;又拋起,又落下。腳踝處傳來陣陣鑽心的疼痛,但阿海的心卻像浸在了蜜糖裏。他看見了夥伴們崇拜而熱烈的目光,感受到了那毫無保留的、最質樸的崇敬。這是他們用最直接的方式,為他這個首開命中立功的炮手慶功!疼痛是真實的,但心中的甜意與豪情更是洶湧澎湃,不知不覺間,鹹澀的淚水混著海風的味道滑落嘴角,他也分不清那究竟是疼痛所致,還是喜悅使然……
    碼頭上成了歡樂的海洋,每一位歸來的水兵都受到了英雄般的禮遇。然而,回到位於半山的特區指揮部,指揮了這場勝仗的周凱,臉上卻不見多少喜色,反而顯得有些悶悶不樂。
    “艦長,政委,”他聲音低沉,帶著山東漢子特有的直率與不甘,“一個時辰的戰鬥,打出去五百多發炮彈啊!愣是沒捶沉他一條英艦!想起虎門殉國的關軍門(關天培),想起那些血戰到底的前輩英雄,俺這心裏……有愧!沒能給他們報了這個仇!”
    蘇銳走上前,親切地拍了拍他那寬厚而結實的肩膀,力道沉穩:“老周,別這麽說,更不能這麽想。你以為真實的打仗,是……是手遊上戳戳點點那麽簡單嗎?”他用了周凱能理解的比喻,“咱們這些戰士,上船滿打滿算才三個月,實彈操炮,攏共打過不到三十發!能在波濤晃蕩的海上,把敵艦打得失去戰鬥力,逼得他們狼狽逃竄,這已經是創造了奇跡!練兵不易,尤其是海軍,更要循序漸進。”
    林瀾也溫言安慰,她的目光冷靜而睿智:“蘇政委說得對。海戰環境比陸地複雜百倍,在起伏不定的甲板上,依靠手動操作的火炮,想要精準命中,需要的是長期積累的經驗,是成千上萬發炮彈喂出來的‘炮感’。別說他們,就是我們099艦,裝備了智能火控係統,演習時主炮也常有打空的時候。這次戰鬥,既檢驗了裝備,更鍛煉了隊伍,意義非凡。”
    周凱深吸一口氣,眉頭依然緊鎖,但眼神中已多了幾分思考:“裝備是好裝備,船也是好船。可再好的家什,也得有能玩轉它的人。我在想,咱們不能總是這樣‘趕鴨子上架’。是不是……也該正兒八經地辦個海軍學校?往後,咱們的船肯定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先進,如果沒有一大批有知識、懂技術、會指揮的人才,再好的船,恐怕也難發揮出應有的威力。”
    蘇銳與林瀾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讚同。“這個提議非常好!”蘇銳肯定道,“建立正規的教育體係,是長遠發展的根基。我看行,隨後就召開管委會會議,大家正式討論一下,盡快把這件事提上日程。”
    就在周凱於指揮部內反思與規劃未來之時,香江的另一端,與沙頭角毗鄰的界河之畔,一片嶄新的氣象正在蓬勃生長。
    嶺南的春天總是來得格外早。時方三月,北方或許還是桃李芳菲的時節,沙頭角卻已是暖風拂麵,處處繁花似錦,綠意盎然。
    早在一個月前就已宣告竣工的“中華商貿街”,因突如其來的戰事影響,其開市慶典被迫推遲。如今,伴隨著伶仃洋上的炮聲遠去,勝利的喜悅彌漫全島,這條承載著特區與周邊村落共同期望的商業街,終於在這一天,迎來了它正式開張的吉日。
    作為中華街建設的總指揮,陳義曦此刻正悠閑地靠在一座橫跨界河的月拱橋漢白玉欄杆上。他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紅色煙盒,拈出一根同樣有些彎曲的“華子”,放在指尖仔細撚直,然後用打火機“啪”一聲點燃,美美地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他眯起眼,欣賞著眼前這幅由自己親手勾勒並變為現實的畫卷。
    這已不僅僅是一條商業街,更像是一座精心打造的園林與社區的結合體。界河西岸,沿河是一條平坦寬闊、以青石板與水泥混合鋪就的步行街道。為了增強景觀效果,原本隻有幾米寬的界河河道被人工統一拓寬至十八米,並在下遊入口處修築了一道漫水堤壩,使得河水平靜而深邃,倒映著兩岸的景致。陳義曦還特意請來了附近客家村的老匠人,打造了三十條後世公園裏常見的遊園小木船,船身漆成五顏六色,隻要花上十個銅板,就能在河上泛舟遊玩一個時辰,為這片商業區平添了幾分閑適的趣味。
    全長不到五百米的中華街,綠意盎然,花團錦簇。潔白的石雕欄杆整齊地排列在界河兩岸,欄杆之間,是精心設計的花圃,裏麵栽種著當季盛放的各式花卉,散發出陣陣清香。每隔數米,便設有供遊人休憩的木質長椅。每隔百步,就有設計古樸的木質垃圾箱。而在街道的碼頭、中段以及北端入口處,分別設立了三個公共衛生間,充分考慮到了遊客的便利。
    在這條街上,變化最大的或許是像周阿婆這樣的人。她是附近客家村的一位孤寡老人。三年前,她的老伴和獨子在一次出海捕魚時遭遇風暴,雙雙罹難,隻留下她和當時正懷著身孕的兒媳。三年來,婆媳二人帶著年幼的孫子,全靠村裏好心人不時的接濟和兒媳做些零活艱難度日,生活異常困苦。
    而今天,周阿婆卻穿上了一身嶄新的、顏色鮮亮的橙色工作服,精神抖擻地負責管理街道中段的那座公共衛生間。這衛生間本身也是一景,白牆墨瓦,飛簷翹角,從外觀上看,竟似大戶人家的精致閣樓。“這些海客,真是講究到了骨子裏。”周阿婆心裏常這麽念叨。
    衛生間內部,牆麵和地麵都用光潔的石材一貼到頂,幹淨得晃眼。尤其是那些比村裏周裏正家待客的白瓷盤還要潔白的陶瓷馬桶,更是讓她最初時不敢觸碰如此光鮮的物事,竟是用來“出恭”的?隻需輕輕一按,便有清水自動湧出,將汙穢衝刷得幹幹淨淨,毫無異味。她的工作之一,便是每天按時在指定的香爐裏點上檀香,淡淡的幽香常年縈繞,使得這“五穀輪回之所”,竟比村裏許多未出閣姑娘的閨房還要潔淨雅致。
    周阿婆無比珍惜這份工作。每月兩塊亮閃閃的銀元薪水,足以抵得上一個綠營兵的收入了,而且綠營兵的餉銀還時常被上級克扣,她的收入卻是實打實,準時足額發放。更讓她感動的是,剛入職,活還沒開始幹,兩塊沉甸甸、明晃晃的銀元就預先發到了她手中。摸著那冰涼的銀元,她第一個念頭就是:終於可以給家裏的小孫子扯幾尺好布,做一身像樣的新衣服了!
    在中華街上,像周阿婆這樣獲得新生的,還有近百人。他們都是沙頭角周邊村落裏生活困難的村民,有的負責看護衛生間,有的負責清掃街道,還有的穿上了與特區警察製服樣式相似、被稱為“保安”的服裝,守在街道入口和碼頭,維持秩序。他們都隸屬於一個名為“中華物業管理公司”的機構,正是這個機構及其雇傭的這些人,維持著這條嶄新商業街的日常運轉,也維係著一個個家庭的新希望。
    陳義曦的煙剛抽到一半,就被匆匆趕來的薑鵬一把奪了過去。薑鵬貪婪地猛吸了一口,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友誼號上儲備了各種日用物資,唯獨香煙是稀缺品,船上的“煙民”們都把自己的庫存視若珍寶,不到緊要關頭,絕舍不得輕易享用。
    就在這時,一陣喧天動地的鑼鼓聲由遠及近,熱鬧的舞獅隊伍朝著中華街湧來了。這是沙頭角附近幾個村子自發組織的隊伍。他們的裏正已多次向特區政府提出,希望能將村子也劃入特區管轄。雖然此事非特區一力能決,但特區最高首長林瀾已鄭重承諾:“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她表示,待中華街完全步入正軌後,便會著手按照特區的標準,幫助這些村子進行改造升級,並且為每個村子至少提供一項適宜的技術,協助他們興辦村辦工廠,讓村民們無需背井離鄉,就能在家門口做工賺錢。
    這個承諾,如同點亮在村民眼前的明燈,讓他們對未來的日子充滿了熱切的期盼。因此,今天的獅子,舞得格外賣力,鑼鼓也敲得格外震天響,既是慶祝中華街的開市,更是舞動對那片觸手可及的美好未來的無限向往。
    硝煙散盡的伶仃洋上,通商的航道依舊繁忙;凱旋歸來的水兵們,心中已種下建設強大海軍的種子;而界河之畔,一條嶄新的街道和一種嶄新的生活,正伴隨著春天的腳步,欣欣向榮地鋪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