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香江特區自治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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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鹹濕的海風卷過筲箕灣碼頭,帶著南方十月特有的黏膩。餘保純站在微微搖晃的漕船船頭,身上那套簇新的四品文官補服,此刻卻像一副沉重的枷鎖,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望著不遠處那片日益繁盛的土地,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狂跳,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傳旨。
    這本是欽差耆英的使命。可那位頭戴雙眼花翎、即將高升兩江總督的滿大人,精得像隻千年老狐。他怎會不知特區這些“海客”的狠厲?他的前任德克金布,僅僅因為與鴉片貿易牽扯過深,特區便以雷霆手段斬其親信,更是動用種種力量,硬生生將那位廣州將軍排擠出了嶺南這塊肥腴之地。如今這道逼迫特區交出港島的聖旨,無異於虎口拔牙,誰去誰倒黴。
    這燙手的山芋,最終,還是精準地落到了他餘保純這個“漢奸知府”的手裏。
    想到“漢奸”二字,餘保純嘴角泛起一絲苦澀。他與特區,確有過節。前年,自己的堂弟在港島開煙館,竟然被特區法院判了死刑;去年,英軍兵臨城下,一方麵固然是洋槍洋炮的威逼,另一方麵,何嚐沒有一絲私心?特區推行的低糧價政策,像一根無形的楔子,打亂了他家族經營多年的糧食生意網絡。在公私交織下,他配合執行了對特區的糧食封鎖。如今,時移世易,他卻要親自踏上這塊土地,宣讀一道要將此地拱手讓與英夷的聖旨。這簡直是把他放在火上烤。
    “府尊,靠岸了。”隨從低聲提醒。
    餘保純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著顫抖的雙腿,踏上了筲箕灣堅實的水泥碼頭。預想中的唾罵、圍攻甚至刀兵相向並未出現,碼頭上異常安靜,隻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單調聲響。一群人早已等候在此,為首的正是那位在嶺南聲名赫赫的特區管委會主任,艦長林瀾。
    她沒有穿官服,隻是一身利落的深色衣褲,海風吹拂著她的發絲,麵容沉靜,眼神卻如這香江港的海水般,深不見底。
    她身後,站著幾位特區核心成員,包括那位以幹練著稱的林薇薇,以及幾位神情肅穆、目光銳利,一看便是行伍出身的男子。沒有寒暄,沒有客套,甚至連基本的拱手禮都欠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那目光冰冷、審視,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讓餘保純感到脊背發寒。
    “餘大人,舟車勞頓。”林瀾開口了,聲音平穩,沒有一絲波瀾,卻比任何厲聲斥責更讓人心慌,“聖旨內容,想必你已了然。就在此處,宣吧。”
    餘保純喉嚨發幹,他原本還存著一絲幻想,希望能有個相對私密、能保全些許顏麵的場合。他嚅囁著:“林……林艦長,這……是否擺下香案,以示對皇上……”
    “不必了。”林瀾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就在這裏,對著這香江,對著這港島的百姓,宣旨。”
    餘保純的心徹底沉了下去。他不敢再堅持,顫抖著從隨身攜帶的紫檀木匣中,請出那卷明黃色的絹帛。展開聖旨,那熟悉的駢四儷六、辭藻華麗的文言文映入眼簾。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莊重一些,卻依舊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
    “奉天承運皇帝,製曰:……朕膺天命,撫馭寰區……爾等海客,遠涉重洋,歸鄉之情可憫……然,英吉利國船堅炮利,勢不可擋,為免生靈塗炭,江山傾覆,朝廷不得已,已依《江寧條約》,將香港一島,暫賜英夷管理,以示懷柔……爾等林瀾並一眾海客,宜體察朝廷苦心,以大局為重,速將港島之地,移交英夷,不得有誤……念爾等歸鄉不易,開拓有功,特賜恩典,封林瀾為歸德郡王,世襲罔替……其餘人等,各有封賞,皆授爵位……可於南海之外,自由擇選沃土,重建家園,永享太平……欽此。”
    聖旨冗長,核心意思卻赤裸得令人心寒:朝廷已把港島割讓給了英國,你們特區必須乖乖交出來。作為補償,賞你們一個虛無縹緲的“郡王”頭銜,一張不知在何處的“海外擇地居住”的空頭支票。
    隨著餘保純的聲音落下,碼頭周圍聚集得越來越多的百姓中,壓抑的怒火終於爆發了。
    “放他娘的狗屁!”一個粗豪的船工怒吼道,“老子們在港島流血流汗建起來的家,朝廷一張破紙就想送給洋鬼子?”
    “什麽狗屁郡王!咱們要的是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家!”
    “朝廷無能,打不過洋人,就拿我們的地盤去賠款!真是好大的‘恩典’啊!”
    “把這勞什子聖旨撕了喂狗!”
    群情激憤,聲浪一浪高過一浪,無數道憤怒的目光幾乎要將餘保純和他手中的明黃絹帛燒穿。幾個隨行的清兵嚇得臉色發白,下意識地握緊了腰刀。
    然而,特區領導班子的成員們,卻異常冷靜。林瀾甚至微微抬手,向下壓了壓,奇異地,喧鬧的聲浪竟漸漸平息下來,隻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海風的呼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林瀾向前一步,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張或憤怒、或期盼、或惶恐的麵孔,最後落在麵如土色的餘保純身上。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
    “餘大人,朝廷的‘恩典’,我們收到了。”
    她頓了頓,語氣陡然轉厲,如同出鞘的利劍:“但是,港島,以及九龍新安之地,乃我漢家兒女世代居住之土,是華夏神州不可分割之血肉!滿清朝廷,對內不能安邦富民,致使吏治腐敗,民不聊生;對外無力保家衛國,喪師失地,屈膝求和。如今更將祖宗基業、同胞家園,隨意贈予外虜,此等行徑,與國賊何異?!”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擊在人們心上。碼頭上鴉雀無聲,隻有林瀾清越而堅定的聲音在回蕩:
    “即日起,我香江特區宣布,正式脫離滿清朝廷之管製!自此,特區一切內外事務,皆由我特區人民自主決定,無需看任何腐朽無能之朝廷的臉色!”
    “祖宗之土,尺寸不可丟失!我特區上下,無論軍民,皆已抱定決心,願拋頭顱、灑熱血,不惜付出一切代價,誓死捍衛腳下這片土地之完整!我們將用手中的槍炮,告訴所有覬覦者,中華民族之尊嚴,不容踐踏!”
    “此外,我香江特區鄭重聲明,絕不承認《南京條約》中所有喪權辱國之條款!並保留追究所有簽訂、讚同此賣國條約者罪責之權利!”
    她轉向林薇薇,微微頷首。
    林薇薇會意,上前一步,展開一份早已準備好的、蓋有香江特區管理委員會鮮紅大印的公文,朗聲宣讀:
    《香江特區自治宣言》
    “維公元一八四二年十月十五日,香江特區管理委員會暨全體特區人民,昭告天下:
    夫港島、九龍並新安之地,乃我華夏先祖篳路藍縷、世代開拓棲息之所,血脈所係,魂靈所依,實為祖國不可分割之部分。今滿清當局,上不能匡扶社稷,下不能撫恤萬民,政昏於內,兵挫於外。不思整軍經武以禦外侮,反曲意逢迎,割我膏腴之地,賠我百姓之財,簽此《南京條約》,喪權辱國,莫此為甚!其行可鄙,其心可誅,實乃國之大賊!
    自即日起,香江特區與滿清朝廷,斷絕一切統屬關係。特區之政令、軍事、外交、經濟諸般事務,皆由特區人民自主決斷,不再受北京朝廷之掣肘。
    領土主權,乃民族存續之基,不容交易,不容分割!特區上下,已具必死之誌,必衛土之心。凡有犯我疆土、損我尊嚴者,無論來自何方,必將迎頭痛擊,以血與火捍衛我華夏兒女之榮光!
    前所述之《南京條約》,及一切未經我特區人民認可之不平等約定,香江特區概不承認!且特區保留向所有出賣國家民族利益者追責之權利。
    特此公告,鹹使聞知!
    香江特區管理委員會
    公元一八四二年十月十五日”
    林薇薇的聲音清脆而有力,每一個字都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人們心中激起巨大的漣漪。當她念出最後日期,碼頭上出現了刹那的寂靜,隨即——
    “萬歲!特區萬歲!”
    “海客萬歲!林艦長萬歲!”
    “我們自治了!再也不受朝廷的窩囊氣了!”
    “保衛家園!血戰到底!”
    “趕走清狗!驅逐英夷!”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呐喊聲如同火山噴發,直衝雲霄。人們揮舞著拳頭,熱淚盈眶,長期壓抑的民族情感和尊嚴訴求在這一刻得到了徹底的釋放。這聲音匯聚成一股強大的洪流,仿佛連停泊在港口的戰艦都能被這澎湃的民意推動。
    餘保純和他帶來的隨從,在這驚天動地的聲浪中,如同暴風雨中的幾片落葉,瑟瑟發抖。餘保純臉色慘白,手中的聖旨仿佛有千鈞重,幾乎要拿捏不住。
    林瀾走到他麵前,將那份墨跡未幹的《自治宣言》遞到他手中,語氣恢複了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餘大人,這份《宣言》,煩請你帶回去,交給耆英欽差,也讓他,和他背後的朝廷,聽聽我香江特區的聲音。”
    餘保純幾乎是機械地接過那疊沉重的紙張,指尖觸及之處,一片冰涼。他不敢再看林瀾和周圍那些激憤的麵孔,幾乎是踉蹌著,在隨從的攙扶下,倉皇逃向來時的漕船。
    直到漕船解纜離岸,駛出一段距離,將那片沸騰的碼頭和震天的口號聲甩在身後,餘保純才仿佛虛脫般,癱坐在船艙裏。他低頭看著手中那份《香江特區自治宣言》,朱紅的大印刺得他眼睛生疼。然而,奇怪的是,在無邊的恐懼和任務的失敗感之外,他的心底,竟隱隱泛起一絲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如釋重負般的輕鬆。
    至少,他活著離開了。至少,這道驚雷,暫時不用他獨自承受了。他緊緊攥著那份即將掀起滔天巨浪的《宣言》,望著越來越遠的港島,心中一片茫然。這天,真的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