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政治博弈之“黃埔補充條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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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江口的潮濕悶熱籠罩著黃埔港,英軍司令部,璞鼎查爵士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正死死盯著攤在橡木桌上的地圖。
三天前,從寶安縣潰退的陸軍部隊如喪家之犬般逃回黃埔。那些曾經趾高氣揚的藍衣、紅衣士兵如今衣衫襤褸、眼神渙散,許多人連武器都丟棄在逃亡路上。軍官們的報告語焉不詳,隻反複提到“魔鬼武器”“無法理解的打擊”和“看不見的敵人”。璞鼎查親自巡視了傷兵營,斷肢殘臂的慘狀讓他胃部翻騰,但更令他心悸的是士兵們眼中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爵士,這是最新的傷亡統計。”副官羅賓遜少校遞上一份文件,聲音低沉,“被俘3330人,陣亡和失蹤1247人,重傷無法繼續服役的633人,輕傷2000餘人。艦隊損失運輸船五艘,軍用物資無數...”
“夠了。”璞鼎查揮手打斷,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移動,最終停在那個令他痛恨的名字上:香江特區。
一年前,當他率領這支東方遠征軍離開樸茨茅斯港時,議會和商界對他寄予厚望。鴉片戰爭已經進行了兩年,前任義律雖然取得了一些戰果,卻因“香江贖俘停戰條約”的屈辱條款被召回國內,淪為政敵的笑柄。璞鼎查臨危受命,帶著女王和外交大臣的明確指令:必須為大英帝國在遠東獲取一個永久、安全、不受清廷製約的基地。
香港島原本是完美選擇。優良的深水港,扼守珠江口的地理位置,相對稀疏的原住民人口。可是現在,那個突然冒出來的“香江特區”像一顆釘子,死死釘在了香港島上。
“羅賓遜,你說義律當年簽訂那個條約時,是什麽心情?”璞鼎查突然問道,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
副官謹慎地回答:“我想...他一定很無奈,爵士。畢竟三百多名同胞在對方手中。”
“無奈?”璞鼎查冷笑一聲,從抽屜裏取出一份泛黃的文件副本,“看看這個條款:‘英軍及其附屬人員未經許可不得踏入港島及周邊三十海裏海域,違者視為宣戰’,這不是條約,這是恥辱!”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黃埔港內,英國艦隊的桅杆如森林般密集,但這壯觀景象已無法帶給他絲毫安慰。港島就在六十海裏外,卻如隔天涯。
“但我們不得不麵對現實,”璞鼎查轉身,語氣變得冷靜而務實,“特區擁有我們無法理解的武器和戰術。強行進攻隻會讓更多的英國小夥子埋骨異鄉。而且...”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議會那幫老爺們隻關心結果,不關心過程。如果我們兩手空空回到倫敦,下場不會比義律好到哪裏去。”
羅賓遜領會了上司的意思:“您已經有了替代方案?”
璞鼎查回到地圖前,手指從香港島向西移動,劃過伶仃洋,最終停在澳門南側的一片島嶼群上。
“大小橫琴島。”他緩緩說道,“麵積雖不及香港,但位置絕佳——位於珠江口外緣,直麵南海,不受內河封鎖的影響。你看這裏,”他指著地圖上的水道,“深水區域足夠艦隊停泊,兩島之間的海峽可作為天然避風港。”
“可是爵士,那裏距離葡萄牙人的澳門太近了。”羅賓遜指出,“會不會引起外交糾紛?”
“葡萄牙?”璞鼎查嗤笑一聲,“那個曾經的海上帝國如今還剩多少實力?他們在遠東的存在全靠我們的容忍。而且...”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橫琴島在法律上仍屬清國管轄,葡萄牙人隻是租借澳門半島。我們直接從清國手中獲取橫琴,葡萄牙人無話可說。”
羅賓遜仔細研究地圖,漸漸明白了上司的考量:“更重要的是,如果未來我們與特區再次發生衝突,橫琴島位於珠江口外,不會像黃埔這樣被輕易封鎖。”
“正是如此。”璞鼎查滿意地點頭,“特區封鎖珠江的手段給我們上了一課。在未來的戰爭中,出海口就是生命線。橫琴島背靠南海,麵向大洋,永遠不會被封鎖在河網之中。”
他坐回椅子,開始口述指令:“起草一份《南京條約》的補充條款,主要內容:一、大英帝國放棄對香港島的一切主張;二、清國用大小橫琴島替代港島由英國代管;三、開放廣州、廈門、福州、寧波、上海五處為通商口岸;四、賠償軍費一千二百萬銀元,商欠三百萬銀元,鴉片煙價六百萬銀元;五、廢除公行製度,準許英商與華商自由貿易;六、英國享有領事裁判權和片麵最惠國待遇。”
羅賓遜飛快記錄,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
“至於特區...”璞鼎查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以我的名義,通過十三行向特區傳遞消息:大英帝國全權代表璞鼎查爵士,願就寶安縣軍事衝突及戰俘問題,與特區進行‘誠懇而務實’的談判。”
他強調“誠懇”二字時,語氣中的無奈幾乎滿溢出來。
“我明白,爵士。”羅賓遜合上記錄本,“那清國方麵...”
“耆英那邊我親自處理。”璞鼎查露出老謀深算的笑容,“這位滿清欽差大人,可比我們想象中更‘通情達理’。”
三天後,廣州城西關的十三行商館內,一場秘密會議正在進行。
璞鼎查一身正式外交禮服,與滿清欽差大臣耆英分坐長桌兩側。桌上擺著精致的瓷器和茶點,但氣氛卻壓抑得令人窒息。
“耆大人,明人不說暗話。”璞鼎查開門見山,將一份文件推過桌麵,“這是《南京條約》的補充條款草案。隻要您代表清國簽字,我軍將立即停止一切軍事行動,並保證在三個月內撤離長江沿岸占領區。”
耆英接過文件,花白的眉毛緊緊皺起。這位年近六旬的滿族官僚,道光皇帝的心腹,此刻內心正經曆著劇烈掙紮。他快速瀏覽條款,當看到“轉讓大小橫琴島”時,手指微微一顫。
“璞鼎查爵士,香港島之事尚有前約,這橫琴島...”耆英斟酌著詞句,“朝廷未曾允諾轉讓新地。”
“耆大人,”璞鼎查身體前傾,聲音壓低但充滿威脅,“您應該清楚當前的局勢。我軍雖在特區受挫,但在長江沿線,在浙江,在福建,我們依然掌握絕對主動。如果談判破裂,我不介意讓艦隊再次北上,也許這次可以去天津,甚至...大沽口?”
耆英臉色一白。大沽口是京畿門戶,若英軍真打到那裏,自己的腦袋恐怕都保不住了。
“況且,”璞鼎查換上一副“為你著想”的表情,“用橫琴兩島換香港一島,表麵上清國隻損失了幾平方公裏的土地,實際卻保住了伶仃洋的完整。香港島與九龍半島唇齒相依,若被我們占據,廣州城將永無寧日。而橫琴島遠在澳門以南,對廣東腹地影響甚微。”
這番詭辯竟讓耆英心中一動。他想起朝中那些清流言官,整日叫嚷“寸土不可失”,卻不知前線將士的血流成了河。若能以兩個荒島換得英軍退兵,在皇上那裏或許還能算作一功...
“還有,”璞鼎查使出了殺手鐧,從懷中取出一份密函,“這是我國政府的最新指示。如果清國同意這些條款,我國願意在關稅問題上做出讓步:將進口關稅稅率定為值百抽五,且同意在條約中明文規定。”
耆英眼睛一亮。關稅問題一直是談判的焦點,英方此前堅持要完全自主定價,這觸及了清廷的底線。如果真能固定在值百抽五...
“此事...本官需與同僚商議。”耆英嘴上這麽說,但語氣已經鬆動。
“當然,”璞鼎查微笑,“不過請耆大人抓緊時間。我聽說特區那邊已經開始對我們的戰俘進行‘勞動改造’了。那些可憐的年輕人,如果知道清國不願為他們的自由付出一點點荒島的代價...”
這話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耆英的心理防線。
七天後,同樣的房間,條約簽字儀式舉行。
耆英、伊裏布等清廷代表麵色凝重地在四份中英文條約文本上簽字用印。璞鼎查則神情輕鬆,甚至還與副官開了句玩笑。
當最後一份文件蓋章完畢,璞鼎查舉起酒杯:“為女王陛下的健康,為大清皇帝的安康,幹杯!”
耆英勉強舉杯,酒入喉中,苦澀異常。
消息很快傳開。璞鼎查命令在廣州城內外張貼告示,宣稱“英吉利國體恤清國難處,自願以大小橫琴島交換香港島,彰顯兩國友好”。而耆英送往北京的奏折中,則大書特書自己如何“據理力爭”“虎口奪食”,用兩個小島換回香港大島,為朝廷“挽回巨大損失”。
隻有極少數知情人了解真相:大小橫琴島總麵積約60平方公裏,香港島麵積約78平方公裏。所謂挽回的“巨大損失”,不過相差十幾平方公裏罷了。
簽字次日,耆英便帶著條約副本,在數百名親兵護衛下啟程返京。這支隊伍裝載的不隻是外交文件,還有沿途搜刮的數十箱“土儀”。珠江兩岸的百姓冷眼看著官船北上,不知這嶺南大地,又將迎來怎樣的變局。
就在耆英北上的同時,一封由十三行轉交的信函送到了特區管委會的辦公桌上。
“璞鼎查請求談判?”政委蘇銳看完,遞給身旁的林瀾。
林瀾掃了一眼,冷笑:“打了敗仗才想起談判,這些英國人倒是很務實。”
“滿清大臣真會騷操作,事情還能這樣轉折!”林薇薇嘲諷道。
“你怎麽看?”蘇銳問道。
“談,當然要談。”林瀾眼神銳利,“但不是他定時間地點,而是我們定。而且談判之前,他得先承認對寶安縣的侵略行為,並正式道歉。”
“還有俘虜問題。”林薇薇補充道:“按照上次的贖金標準,這次要加碼;每人一千銀元,軍官五千,高級將領兩萬。並且要求英方書麵承諾,永不侵犯特區及其周邊海域。”
林瀾點頭,目光望向窗外。港島的山巒在夕陽下染成金色,碼頭上,新建的工廠正冒出縷縷白煙。遠處海麵上,特區的巡邏艇劃破波浪,艦首的紫荊花旗幟迎風飄揚。
“告訴璞鼎查,”她緩緩說道,“特區接受談判提議。但地點在港島,時間由我們定。來之前,讓他好好讀讀《戰爭與和平的國際法則》,如果英國有這本書的話。”
辦公室內響起一陣輕笑。
“還有,”林瀾最後說,“提醒他,特區不是滿清。我們簽的每一個字,都會用生命和鮮血來捍衛。”
信使領命而去。夕陽完全沉入海平麵,港島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在這片被改變的土地上,一場新的博弈才剛剛開始。
而在伶仃洋南端的大小橫琴島上,幾個英國偵察兵正艱難地跋涉在泥濘的灘塗上。他們不知道,這片即將易主的土地,將在未來的歲月裏,見證多少榮辱興衰,又將在何時,以何種方式,回到它真正的主人之手。
曆史的車輪滾滾向前,但在這個特殊的時空,留下了一道深深地拐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