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狂妄是要付出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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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殖民軍的第一輪炮擊,在三百米處竟落空了。三枚實心鐵球呼嘯而至,最近的一枚在距院牆三十米處便栽進泥土,激起一片塵煙。隻有一枚彈跳著撞上青磚,卻已失去勁道,僅砸落了幾塊磚石。
    饒是如此,羅阿福仍懊惱地將拳頭砸在牆垛上。他這支正處休假狀態的部隊,絕大多數官兵已返鄉過年,包括連裏的炮兵班。此番緊急出動,根本來不及召回。更棘手的是,運送他們前來的兩艘巡邏艦,卸下部隊後便奉命即刻返航。謝統領與父親擔心,若在此陷入戰事,爪哇島的荷蘭艦隊趁機進犯蘭芳本土,那便得不償失了。
    他理解這份憂慮。蘭芳海軍實在太弱:除了早年蘇銳政委初次來訪時贈予的兩艘繳獲英軍武裝商船,與這兩艘剛從特區訂購的巡邏艦外,餘下盡是些排水量不足百噸的老舊小船。在局勢未明之際調回作主力艦船,確是明智之舉。
    可如此一來,他便陷入一個尷尬境地:竟無炮兵掩護!
    所幸機槍班的三挺水冷馬克沁重機槍尚能壓製敵軍炮陣。他急命將機槍抬上牆頭,對準三百米外那三門囂張的佛郎機。
    蘭芳軍羅阿福營的裝備與特區護衛軍同製,士兵皆配八一杠突擊步槍。這種槍械在三百米內最具壓製力,超出此距,優勢便大打折扣。故最合理戰術,乃待敵進至百米至二百米間再行殲滅。他強壓住戰士們求戰的焦躁,任由敵人再狂妄片刻。
    “嗵!嗵!嗵!”
    第二輪炮擊如約而至。這一次,終於有一發炮彈直接命中圍牆,青磚迸裂,塵煙彌漫中撕開一道豁口。
    佛郎機炮的最大優勢在於射速,更換子銃即可續射。第三輪炮火集中轟向缺口,磚石轟然坍塌,現出丈餘寬的破洞。
    羅阿福本以為接下來該是殖民軍火槍隊的衝鋒,豈料那齊整的線列陣隻是幌子。雷利亞特少校竟驅趕數百手持大刀長矛的土著,亂哄哄湧向豁口。
    看著這群毫無章法的暴民,羅阿福失望地苦笑:“自由射擊,勿令近前!”
    “噠噠噠——”清脆的點射聲響起。
    “砰!砰……”精準的擊殺此起彼伏。槍聲匯成一片死亡之網,衝鋒的土著如割稻般成排倒下。在二百米線處,屍體很快堆積成一道猩紅的矮牆。
    雷利亞特臉色慘白,握刀的手顫抖不止。身旁的殖民軍士兵更是不堪,不少新兵褲襠已濕透一片。一個唇上猶帶絨毛的小個子士兵丟下火槍,抱頭哭喊“媽媽呀”,轉身便逃。
    “砰!”
    督戰隊長的燧發手槍噴出硝煙。哭喊戛然而止,小兵軟軟癱倒在血泊中。
    “回去!都回去!”督戰隊長揮舞軍刀嘶吼。欲逃的士兵隻得顫巍巍退回陣線。
    “快!快把火炮拖回來!”雷利亞特突然想起什麽,失聲大叫。
    可已太遲了。
    騰出手來的重機槍已將火鐮拉向炮陣。三挺馬克沁同時怒吼,彈鏈如死神揮出的長鞭,在炮位周遭犁出一道道死亡軌跡。炮手倒下一片,殘存者連滾帶爬逃回本陣。直至戰鬥結束,那三門火炮三十米內,再未出現一個活人。
    進攻受挫的雷利亞特慌忙將部隊撤至八百米外的“安全距離”,急遣信使向雷克斯求援。
    槍炮聲如惡魔的號角,喚醒了蟄伏在巨港陰影中的一切罪惡。
    伺機而動的土著暴民如嗅到血腥的鯊魚,從街巷、從河汊、從椰林深處湧出。數萬貪婪之徒手持砍刀、長矛、火銃,開始瘋狂洗劫。最先遭殃的便是那些觀望的華人:店鋪被砸,貨品遭搶,婦女被拖入暗巷,稍有反抗便是一刀穿心。
    阿拉罕是個十五歲的流浪兒,本就餓的發昏地躲在牆角禦寒。暴亂起,被大人們裹挾著,加入搶劫的人群。他領著一把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破爛西瓜刀,從一個張皇失措,嚇得大哭的華人孩童手中搶過一塊糖糕,躲在一邊,大口吞咽起來。剛吃到一半,一個頭戴白毛巾的壯漢路過,一刀將大哭的孩子砍倒在地。
    孩子母親撲上來阻攔,被後麵跟來的族人用長矛刺穿胸膛。他眼睛瞪得如同銅鈴,嘴裏的蛋糕不知道何時掉落地上。突然炮頭縮在牆角,大聲哭了起來……
    很快,暴亂如野火蔓延。其他國家的商棧亦難幸免,甚至不少歐洲商人的貨倉也遭破門。街頭屍骸橫陳,除黃膚黑發的華人外,漸漸多了金發白麵的西洋人。
    巨港,這座曾因香料與錫礦繁榮百年的港口,在1843年的大年初一,淪為鮮血淋漓的人間地獄。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在做什麽?
    雷克斯接到雷利亞特進攻失利的急報,便知大事不妙。他一麵派出第二營增援陳家大院,一麵將親信率領的第三營調至官邸。
    當第一縷黑煙從城北升起,當慘叫與哭嚎隨風飄入窗欞,這位殖民官做出了最“荷蘭”的決定:命家仆匆匆打包細軟,在三營的護衛下倉皇出逃。車隊碾過街心尚未幹涸的血跡,向南疾馳,越過海峽,直奔巴達維亞而去。
    他將一座無政府的城市,丟給了燃燒著暴怒與罪惡的哭泣。
    巨港在血火中迎來新年,而周凱與林薇薇的春節,則在南海的波濤中顛簸度過。
    旗艦9901號護衛艦如一片落葉,在數米高的浪湧間起伏。五十米的艦身在遠海顯得如此渺小,一個浪峰襲來,艦艏整個埋入海水,片刻後又倔強昂起。這型本為近海防衛打造的小艇,在現實逼迫下,不得不擔起遠洋征戰的重任。
    “好在,”周凱扶著艦橋欄杆,對身旁臉色蒼白的林薇薇說,“新一代驅逐艦已在鴨脷洲船塢加緊建造。一百一十米艦長,五千噸排水量,一百二十五毫米主炮……那才是特區海軍真正的藍水利器。”
    林薇薇強忍暈眩,望向海圖:“現在到哪兒了?”
    “大年初二上午九時三十分,邦加島外海。”周凱看了眼腕表,“自臘月二十八啟航,我們已航行兩千八百二十五公裏。距穆西河口的鬆桑港不足二百公裏。那是進入巨港的門戶,我們必須控製在手。”
    他轉向參謀長:“命令艦隊擇地下錨,進行戰前補給。通知‘潮州號’做好補給準備。”
    作為臨時補給船的是繳獲英軍武裝貨船改建的“潮州號”機帆船。八百噸的運載量,裝滿了此次遠征所需的油料與彈藥。與現代動輒萬噸的補給艦相比,這實在寒酸,但在蒸汽機初現的1843年,已屬難得。
    周凱走到舷窗前,望著洶湧的海麵,忽然有些感慨:“我們穿越到這個時代,不過兩年半光陰。”
    林薇薇微微一怔。
    “1840年6月至今,”他輕聲道,“從零開始,建起這座城市,打造這支艦隊,在虎狼環伺中殺出一條生路……有時想想,簡直像場夢。”
    艦橋內一時寂靜,隻有輪機隱隱的震動與海浪拍打艦體的悶響。
    “與那些帶著係統的穿越者比,我們這點成就或許不算什麽。”周凱轉身,目光掃過海圖上的航跡,“但這一千多個日夜,是全體同誌無眠無休、用血汗換來的。每一個螺絲,每一發子彈,每一寸土地,都浸透著我們的生命。”
    林薇薇點點頭,望向遠方海平麵。那裏,蘇門答臘島的輪廓已隱隱浮現。
    “所以,”周凱戴上軍帽,聲音陡然堅定,“我們絕不能失敗。不是為了證明什麽,而是要對得起這一千多個日夜,對得起那些相信我們的人。”
    “潮州號”已開始作業。輸油管如巨蟒般連接兩艦,彈藥箱通過滑索緩緩吊運。水兵們在顛簸的甲板上奔走,口令聲在風浪中時斷時續。
    補給完成已是午後。周凱登上艦橋,舉起望遠鏡。穆西河口的方向,天際線處隱約有黑煙升起。
    “全體注意,”他通過傳聲筒下令,“目標鬆桑港,全速前進。一級戰鬥部署。”
    汽笛長鳴,六艘艦船劈開海浪,向著那片燃燒的土地疾馳而去。
    而在他們前方,巨港的苦難正達頂點。陳家大院雖暫時守住,但城外華人的慘劇已無法遏製。羅阿福站在牆頭,望著四處升起的濃煙,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營長,”一名士兵奔來,“東街李老爺家……全家二十七口,隻剩三個孩子藏在井裏……”
    羅阿福閉上眼,深深吸氣。再睜眼時,眸中隻剩冰寒:“援軍還有多久?”
    “按行程,最快今日黃昏可抵河口。”
    “傳令:收縮防線,固守待援。”他拔出五四手槍,檢查彈匣,“告訴弟兄們,再堅持幾個時辰,特區艦隊一到,這筆血債,我們要百倍討還!”
    牆外,雷利亞特的第二營已抵達。六門新調來的火炮正在架設,更遠處,土著暴民的喧囂如海潮般湧來。
    巨港的太陽在硝煙中緩緩西沉,將天地染成一片血紅。這座城市的命運,將在接下來的幾個時辰內,被來自北方的鋼鐵與火焰徹底改寫。
    而曆史將記住:1843年正月初二,有一群人跨越山海,隻為兌現一個承諾:絕不放棄任何一個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