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風暴前的平靜:新人入職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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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沉,南國都市的霓虹透過沒有窗簾的窄窗,在出租屋的水泥地上投下變幻的光斑。張豔紅蜷縮在硬板床上,哥哥那封名為“家書”的郵件,像一塊灼熱的烙鐵,燙在她的心口,久久無法冷卻。淚水早已流幹,隻剩下一種麻木的鈍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憊。
    郵件裏的每一個字,都如同針紮。看似關切的問候,實則是步步緊逼的索取。父親的窘迫,母親的藥費,哥哥的婚房……所有這些沉重的現實問題,像一張無形的大網,隔著千山萬水,將她牢牢罩住。她剛剛踏出泥潭一隻腳,身後的力量卻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將她拖回,甚至期望她能將整個泥潭都背負起來。
    拒絕嗎?那意味著與家庭徹底決裂,意味著背上“忘恩負義”的沉重十字架。在那樣一個封閉的環境裏,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她不敢想象母親會如何哭天搶地,如何在親戚鄰裏間將她渲染成一個冷血的怪物。她骨子裏被馴化出的順從和對家庭名義上的責任感,讓她缺乏斬斷這一切的勇氣。
    答應嗎?她那點微薄的初級助理薪水,在扣除這個城市高昂的生活成本後,還能剩下多少?每個月“千兒八百”的固定上繳,無異於在她本就緊繃的生存線上又套上了一道枷鎖。她將永遠活在捉襟見肘的困窘中,沒有任何積累和發展的可能,徹底淪為家族的提款機。
    巨大的矛盾撕扯著她,幾乎讓她喘不過氣。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這份看似改變命運的工作,可能將她拖入一個更深的、無法掙脫的困境。希望與絕望,如同光與影,在她的世界裏瘋狂交替。
    這一夜,她幾乎無眠。第二天早上,鏡子裏的自己眼窩深陷,臉色蒼白。她用冷水反複拍打臉頰,試圖振作精神。今天還要上班,她不能倒下。無論內心如何波濤洶湧,她必須維持表麵的平靜。這是她唯一的機會,哪怕這個機會的背後是更沉重的負擔。
    踏入麗梅集團大廈時,她努力挺直背脊,試圖將昨夜的掙紮和家庭的陰影都關在那扇旋轉玻璃門之外。然而,那種格格不入的感覺比第一天更加強烈。周圍步履匆匆的精英們,他們談論著項目、數據、戰略,他們的世界光鮮、有序、充滿掌控感。而她的世界,卻充斥著拮據、索取和無法言說的壓力。她像一顆被錯誤植入精密儀器的沙礫,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引發故障。
    導師蘇晴依舊冷靜而嚴格。交給她的工作依然是最基礎的:整理歸檔過期文件,核對大量的報銷單據,學習使用複雜的內部審批流程係統。這些工作繁瑣、枯燥,需要極大的耐心和細心,但對張豔紅來說,卻成了一種暫時的逃避。她強迫自己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數字和紙張上,試圖用機械性的勞動麻痹紛亂的思緒。
    她學得很慢,但極其認真。每一個步驟都反複確認,不懂就問,盡管蘇晴的解答總是言簡意賅,不帶任何多餘的情緒。她像一塊幹燥的海綿,拚命吸收著一切能接觸到的信息,盡管過程艱難。中午,她依然獨自一人吃飯,躲在休息室的角落,啃著自帶的廉價麵包,聽著同事們閑聊她完全插不上話的話題,內心充滿了孤獨感。
    日子一天天過去,表麵上看,張豔紅正在逐漸“適應”。她學會了使用大部分辦公設備,記住了總裁辦幾個主要人員的姓名和分工,能夠獨立完成一些簡單的文件處理和信息傳遞工作。她努力表現得勤快、聽話、任勞任怨。蘇晴交給她的任務,無論多瑣碎,她都一絲不苟地完成。她甚至開始學著觀察,留意同事們的工作方式和溝通習慣,默默記在心裏。
    這種表麵的“平靜”和“進步”,被蘇晴一絲不苟地記錄在非正式的觀察日誌裏,偶爾會以最精煉的方式,匯報給十二層之上的韓麗梅。
    “張豔紅,入職一周。學習態度認真,能完成指令性工作,效率偏低,但錯誤率可控。性格內向,幾乎不與同事主動交流,略顯孤僻。情緒……總體穩定,但偶爾會獨自發呆,似有心事。”
    韓麗梅聽著這些匯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情緒穩定?偶爾發呆?這都在她的預料之中。那個北方家庭的壓力,不可能不產生影響。她好奇的是,這種影響會以何種方式、在何時爆發出來。她像一位耐心的獵手,等待著獵物自己露出破綻,或者……展現出意想不到的韌性。
    張豔紅也確實在努力維持著這種脆弱的平靜。她一直沒有回複哥哥的郵件。她不知道該如何回複。答應?她做不到。拒絕?她不敢。隻能選擇沉默,用拖延來換取片刻的喘息。她知道這沉默維持不了多久,母親的電話遲早會再次打來,進行更直接的催逼。每一次手機的震動,都讓她心驚肉跳。
    她開始更加節省。早餐省略,午餐自帶最簡單的食物,下班後盡量步行回住處,以節省幾塊錢的地鐵費。她計算著距離第一次發薪日還有多久,計算著扣除必要開銷後,能剩下多少錢,能否應付家裏可能的要求。這種對金錢的焦慮,像背景噪音一樣,持續不斷地縈繞在她心頭。
    與此同時,她對公司的環境也愈發感到一種敬畏般的疏離。她遠遠地見過幾次韓麗梅。一次是在電梯口,韓麗梅在一群高管的簇擁下快步走過,氣場強大,目不斜視,仿佛自帶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周圍的一切都隔絕在外。張豔紅下意識地縮緊了身體,低下頭,連呼吸都放輕了。那個女人,是決定她命運的人,也是她潛意識裏恐懼和好奇的源頭。她們之間那場短暫的、不對等的麵試,像一場模糊的夢,卻又無比真實地橫亙在那裏。
    風暴前的平靜,往往最為壓抑。張豔紅就像一根被不斷擰緊的發條,外表看似正常運轉,內部卻積蓄著越來越大的壓力。一邊是職場生存的艱難適應,一邊是家庭索取的步步緊逼,而連接這兩端的,是她那微不足道、卻承載了過多期望的自身。
    她不知道這根發條何時會到達極限,也不知道崩斷之後,等待她的會是什麽。她隻能一天天熬著,用麻木的勤奮和表麵的順從,掩蓋內心的驚濤駭浪。入職的倒計時早已結束,但一場真正考驗她生存智慧和人性韌性的風暴,正在這看似平靜的表象下,無聲地積聚著力量。南國溫暖的陽光照不進她心底的陰霾,都市的繁華也與她的掙紮無關。她是一隻被拋入激流的孤舟,隻能緊緊抓住“工作”這根脆弱的浮木,等待著前方未知的險灘與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