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骨血為契,人妖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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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粒子打在臉上,已經不覺得疼了。
    淩霜或者說,此刻占據這具身體主導權的燼羽)緩緩活動著脖頸,每動一下,骨骼深處都傳來 “哢噠” 的輕響,像是生鏽的零件被強行潤滑。那是淩震山一刀劈斷的鎖骨正在愈合,彩鸞的妖力如同最細密的針,正順著她的血脈遊走,將碎裂的骨片一點點拉攏、拚接。
    疼。
    一種不同於人類傷口的、帶著灼熱感的疼。像是有團火在血管裏燒,燒得她皮膚發紅,卻又奇異地驅散了亂葬崗的寒氣。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指甲不知何時變得尖銳了些,泛著淡淡的青白色,指尖還殘留著剛才摳進凍土時留下的泥痕。她試著握緊拳頭,能清晰地感受到肌肉纖維被妖力拉伸、強化的緊繃感 —— 這具原本柔弱的少女軀體,正在被徹底改造。
    “嗬……”
    一聲壓抑的低吟從喉嚨裏滾出來,分不清是痛苦還是舒暢。
    燼羽的意識如同潮水,在她腦海裏起起落落。
    有屬於彩鸞的記憶碎片:南疆十萬大山深處的暖陽,溪水邊梳理七色彩翎的同伴,祭壇上 “封正” 儀式的古老歌謠,還有…… 天劫降臨時,那道撕裂天幕的紫雷,以及背後偷襲者淬滿劇毒的弩箭。
    也有屬於淩霜的記憶:將軍府後花園裏母親親手栽的海棠,父親曾經放在她頭頂的寬厚手掌,柳氏進門時那雙含笑卻淬毒的眼睛,還有最後在亂葬崗上,淩震山那句 “你不是我淩家的種”。
    兩種記憶像糾纏的藤蔓,在她意識深處瘋狂生長,刺得她頭痛欲裂。
    “閉嘴……” 她低聲嘶吼,抬手按住太陽穴,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都給我閉嘴!”
    人類的恨意太烈,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妖魂發顫;而妖的記憶太沉,帶著千年修行的滄桑和被背叛的冰冷,幾乎要將這具年輕的軀體壓垮。
    這就是交易的代價。
    骨血為契,魂魄共生。
    她既不是純粹的淩霜,也不是完整的燼羽。她成了一個怪物,一個披著人類皮囊、藏著妖魂的怪物。
    “怪物又如何?” 一個冰冷的聲音在意識深處響起,帶著彩鸞獨有的倨傲,“比起那些心口不一的人類,怪物至少活得坦蕩。”
    是燼羽的聲音。
    淩霜的意識像是被這句話刺痛,猛地反撲:“坦蕩?若不是你們妖類也爭強好勝,你怎會折翎斷翅,落到這般境地?”
    “總好過你們人類,同族相殘,父女反目。” 燼羽的聲音毫不示弱,“你那所謂的父親,連親生女兒都能下此毒手,與畜生何異?”
    “你!”
    意識裏的爭吵再次引發身體的劇痛,她踉蹌著後退一步,撞在身後的枯骨堆上,發出 “嘩啦啦” 的聲響。
    雪地裏,一道狼狽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遠,正是剛才被她嚇跑的王二狗。那家夥跑出去沒多遠,似乎不甘心,又躲在一棵枯樹後探頭探腦,想看看這 “死而複生” 的丫頭到底是人是鬼。
    “廢物。” 燼羽的意識嗤笑一聲,操控著身體轉動脖頸,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天光下泛出冷光,“留著是個禍害。”
    話音未落,身體已經動了。
    速度快得驚人。
    淩霜隻覺得眼前景物一花,原本需要走半盞茶功夫的距離,竟在幾個起落間就到了。王二狗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隻冰冷的手扼住了喉嚨,提離了地麵。
    “呃…… 呃啊……” 王二狗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手腳徒勞地掙紮,眼睛瞪得滾圓,看著近在咫尺的少女臉 —— 那張臉依舊是淩霜的模樣,可眼神裏的東西,卻讓他從骨子裏發冷。
    那不是人類該有的眼神。
    空洞,冰冷,帶著一種看待死物的漠然。
    “剛才…… 你看到了什麽?” 燼羽操控著聲帶,聲音是淩霜的語調,卻透著一股非人的寒意。
    “沒…… 沒看到……” 王二狗的舌頭吐了出來,含糊不清地求饒,“姑…… 姑娘饒命…… 我什麽都沒看到……”
    “說謊。” 燼羽的指尖微微用力,王二狗的頸骨發出 “咯吱” 的脆響,“你看到我‘活’過來了,對嗎?”
    王二狗嚇得魂飛魄散,眼淚鼻涕一起流下來:“是…… 是看到了…… 但我不說…… 我絕對不說出去…… 求您放了我…… 我給您磕頭……”
    “磕頭就不必了。” 燼羽或者說,此刻她的意識已經和淩霜的恨意交織在一起)微微歪頭,看著王二狗驚恐的臉,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卻讓王二狗的心髒驟停。
    “我放你走。” 她鬆開手,王二狗 “噗通” 一聲摔在雪地裏,捂著脖子劇烈地咳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
    他連滾帶爬地想跑,卻被她接下來的話釘在原地。
    “回去告訴淩震山和柳氏……”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王二狗耳中,帶著雪粒的冰冷和骨血的恨意,“我淩霜…… 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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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會親手…… 討回他們欠我的一切。”
    王二狗渾身一顫,連滾帶爬地跑了,連掉在地上的錢袋都沒敢撿。他覺得自己不是遇到了鬼,而是遇到了比鬼更可怕的東西。
    看著王二狗狼狽逃竄的背影,淩霜燼羽)緩緩收回目光。
    意識裏,淩霜的恨意如同被點燃的薪柴,燒得更旺了。
    “做得好。” 淩霜的意識第一次沒有反駁,反而帶著一絲快意。
    燼羽的意識冷哼一聲,卻沒再嘲諷。
    一種奇異的平衡,在兩種意識間悄然達成。
    恨,成了她們唯一的共識,也是唯一的紐帶。
    她轉身,重新看向亂葬崗深處。那裏,燼羽的本體 —— 那具殘破的彩鸞軀體,正在迅速淡化,化作點點七彩光粒,融入她的身體。最後隻剩下一根最長的斷翎,落在雪地裏,泛著微弱的光澤。
    她走過去,彎腰撿起那根斷翎。
    翎羽入手冰涼,卻帶著一絲熟悉的暖意,像是和她的血脈相連。
    “這是…… 你的本源之力所化。” 燼羽的意識解釋道,“能凝聚妖力,也能…… 傷人。”
    淩霜握緊斷翎,指尖傳來堅硬的觸感。這根斷翎,既是燼羽的殘軀,也是她們交易的信物,更是她複仇的武器。
    她該離開這裏了。
    京城在等著她,將軍府在等著她,那些欠了她血債的人,都在等著她。
    她深吸一口氣,空氣中的血腥味、腐臭味和淡淡的妖氣湧入鼻腔,不再讓她覺得惡心,反而激起了一種奇異的亢奮。她的感官變得異常敏銳,能聽到百米外野狗啃食屍體的聲音,能聞到雪地下深埋的枯骨氣息,甚至能 “看” 到黑暗中潛藏的、那些因亂葬崗怨氣而生的微弱邪祟。
    “這些東西…… 是邪祟。” 燼羽的意識提醒道,“王朝氣數將盡,龍氣衰弱,怨氣滋生,便會孕育出這些玩意兒。它們怕陽氣,也怕…… 妖力。”
    淩霜燼羽)看著那些在黑暗中扭曲、閃爍的影子,眼中沒有絲毫畏懼。
    比起人心的險惡,這些無知無識的邪祟,實在算不了什麽。
    她邁開腳步,朝著亂葬崗外走去。
    步伐起初還有些踉蹌,但很快就變得穩健。妖力在體內緩緩流淌,修複著受損的肌肉和骨骼,也在潛移默化地改變著這具身體。她的速度越來越快,像一道輕盈的影子,在雪地裏穿梭。
    路過一處被積雪覆蓋的土坡時,她的腳步忽然頓住了。
    胸口處,傳來一陣微弱的灼熱感。
    是母親留下的那半塊玉佩。
    她解開衣襟,露出係在脖子上的玉佩。那是一塊質地普通的暖玉,被人貼身戴了多年,已經養得溫潤通透,上麵刻著半個火焰紋,另一半應該在母親的遺物裏,隻是她被趕出將軍府時,什麽都沒帶出來。
    此刻,玉佩正微微發燙,表麵的火焰紋似乎在隱隱發光。
    “這玉佩…… 有問題。” 燼羽的意識帶著一絲驚訝,“裏麵有微弱的靈力波動,像是…… 某種封印。”
    封印?
    淩霜的心頭一動。
    母親蘇氏,到底是什麽人?
    她不僅僅是將軍府的夫人,不僅僅是那個溫柔嫻靜、擅長書畫的女子。她的玉佩裏有封印,她的死因可能並非 “病逝”,甚至連她的 “不貞”,都可能是柳氏和淩震山編造的謊言。
    母親身上,一定藏著秘密。
    這個秘密,或許和她的身世有關,或許和她的死有關,甚至…… 和燼羽的遭遇,和這個搖搖欲墜的王朝,都有著某種聯係。
    “先不管這些。” 燼羽的意識打斷了她的思緒,“你的首要目標,是活下去,是複仇。其他的秘密,等你有了足夠的力量,自然會水落石出。”
    淩霜壓下心頭的疑惑,握緊了玉佩。
    對,現在最重要的是複仇。
    母親的秘密,她會查清楚,但不是現在。
    她加快腳步,走出了亂葬崗。
    外麵是一條被雪覆蓋的土路,蜿蜒通向遠處的京城。路兩旁的枯樹像鬼爪一樣伸向天空,月光透過雲層,灑下一片慘淡的銀輝。
    她沿著土路,朝著京城的方向走去。
    雪地裏,隻留下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很快又被新的落雪覆蓋,仿佛從未有人走過。
    不知走了多久,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京城的輪廓,在晨曦中漸漸清晰起來。高大的城牆,巍峨的城門,即使在亂世,也依舊透著一股皇家的威嚴,隻是那威嚴之下,藏著多少肮髒和腐朽,隻有身處其中的人才知道。
    淩霜燼羽)停下腳步,躲在一處破敗的山神廟後,遠遠地望著京城。
    城門已經開啟,進出的百姓絡繹不絕,大多麵帶菜色,步履匆匆。守城的士兵懶洋洋地站著,對進出的人盤查甚嚴,尤其對那些衣衫襤褸的窮苦人,更是百般刁難。
    她現在這副模樣 —— 衣衫襤褸,滿身血汙,根本不可能從城門進去。
    “需要…… 換一身行頭,也需要…… 一個身份。” 燼羽的意識冷靜地分析道,“你現在的樣子,隻會被當成亂黨或者瘋子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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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霜點頭,她知道。
    將軍府的人或許已經在全城搜捕她了,雖然他們以為她已經死了,但以防萬一,肯定會提防著 “死人” 還魂。她必須低調,必須偽裝,才能潛入京城,潛伏下來,等待複仇的時機。
    她的目光掃過山神廟周圍,最後落在廟門口蜷縮著的一個乞丐身上。
    那是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少女乞丐,衣衫破爛,頭發枯黃,正縮在牆角瑟瑟發抖,看樣子已經凍餓了很久,氣息微弱。
    淩霜燼羽)的眼神暗了暗。
    在亂葬崗掙紮過一次,她比誰都清楚,活下去需要代價。
    她走過去,蹲在那乞丐麵前。
    乞丐被腳步聲驚醒,驚恐地看著她,像隻受驚的兔子。
    “我…… 我沒有吃的……” 乞丐的聲音嘶啞,帶著哭腔。
    淩霜燼羽)沒有說話,隻是從懷裏摸出一樣東西 —— 那是她剛才從王二狗身上 “拿” 來的錢袋,裏麵有幾枚碎銀子和一些銅錢。
    她將錢袋遞給乞丐。
    乞丐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看著她。
    “換你的衣服。” 淩霜燼羽)的聲音平靜,“還有…… 你知道的,最近城裏的消息。”
    乞丐看著錢袋,又看了看她滿身的血汙,眼神閃爍了一下,最終還是貪婪戰勝了恐懼。她飛快地接過錢袋,顫抖著脫下自己身上那件雖然破爛但還算完整的棉衣,遞給淩霜。
    “衣服…… 給你……” 乞丐的聲音帶著興奮,“城裏…… 城裏最近沒什麽大事,就是…… 就是將軍府的柳夫人,好像要給她女兒淩雪說親,聽說…… 是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趙珩?
    淩霜的瞳孔猛地一縮。
    柳氏動作真快,剛除掉她這個眼中釘,就迫不及待地想把淩雪推給皇子,攀附更高的權勢了。
    很好。
    越高的地方,摔下來的時候,就越慘。
    她接過乞丐的棉衣,轉身走進山神廟深處。
    廟裏麵破敗不堪,蛛網密布,神像的頭顱已經不知所蹤,隻剩下半截身子,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詭異。
    她脫下自己身上沾滿血汙的中衣,換上那件帶著餿味的破棉衣。衣服雖然肮髒,卻比她原來的衣服暖和。
    換好衣服後,她對著廟牆上一塊模糊的水漬,照了照自己的樣子。
    鏡中的少女,麵色蠟黃,頭發淩亂,眼神卻亮得驚人,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冰冷和堅韌。沒有人能認出,這就是曾經的將軍府嫡女,淩霜。
    很好。
    新的身份,新的開始。
    她走出山神廟,那個乞丐已經不見了,大概是拿著錢去買吃的了。
    淩霜燼羽)整理了一下衣服,混入了進城的人群中。
    守城的士兵瞥了她一眼,見她隻是個普通的乞丐,揮揮手就讓她過去了。
    穿過城門的那一刻,淩霜燼羽)的腳步頓了頓。
    京城,我回來了。
    將軍府,柳氏,淩震山……
    等著我。
    這一次,我不會再任人宰割。
    我會用你們的血,來祭奠我失去的一切。
    她抬起頭,望向將軍府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陽光灑在她臉上,卻照不進她那雙琥珀色瞳孔深處的、燃著骨血的寒意。
    複仇的棋局,從此刻起,正式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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