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一次“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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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三刻,天光尚未全然撕破京城上空殘留的薄霧,易府後園的湖邊已籠上了一層清冷的濕氣。淩霜燼羽)蜷縮在假山石與柳樹根形成的狹窄夾角裏,冰冷的石壁緊貼著她的脊背,寒意絲絲縷縷地滲入骨髓。她屏住呼吸,身體緊繃如一張拉滿的弓,目光卻像淬了火的針,穿透稀疏的柳條,死死釘在湖邊那片空地上。
雪狸蜷在她腳邊,小小的身體微微發顫,不是冷,是興奮與饑餓交織的躁動。那雙在幽暗中泛著微光的碧綠眼珠,一瞬不瞬地盯著遠處,喉嚨裏發出極細微的、近乎嗚咽的呼嚕聲。
來了。
湖邊小徑的盡頭,一抹素白身影如約而至。易玄宸。他步履從容,仿佛踏著無形的韻律,寬大的袖袍在晨風中輕輕拂動。他手裏托著一個精致的銀盤,盤中盛著切割均勻的鮮肉,色澤鮮紅,還帶著晨露的微光。一隻體型碩大的金雕,不知從何處優雅地滑翔而下,穩穩落在他伸出的臂彎上。那金雕羽翼展開時幾乎遮蔽了半邊天光,金色的翎羽在熹微的晨光下流淌著金屬般冷硬的光澤,眼神銳利如刀鋒,帶著睥睨天下的孤傲。
易玄宸的動作卻與這猛禽的淩厲形成了奇異的反差。他微微俯身,指尖拈起一小塊肉,動作輕柔得近乎虔誠,送到金雕喙邊。金雕低下高傲的頭顱,溫順地啄食,巨大的喙與他的手指相觸,竟沒有絲毫驚擾,隻有一種奇異的和諧。他的側臉在晨光中顯得線條柔和,專注的眉眼間,褪去了權貴府邸主人慣有的森冷與算計,隻剩下一種純粹的、近乎孩童般的專注與……溫柔?
淩霜燼羽)藏在假山後的瞳孔微微收縮。這畫麵,與她聽到的那個掌情報、管軍械、連三皇子都要讓三分的“易閻王”形象,實在相去甚遠。他指尖的溫柔,臂彎裏收攏的巨禽,都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矛盾感。一種陌生的、微妙的情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意識深處那屬於淩霜的角落裏,激起一絲極淡的漣漪,隨即被燼羽冰冷而警惕的靈識迅速壓下。溫柔?不過是獵豢者的耐心罷了。她提醒自己,指尖無意識地摳進身下濕冷的泥土。
就在這時,懷裏的雪狸猛地一掙!
淩霜燼羽)猝不及防,那小小的身體像一道白色的閃電,瞬間從她臂彎裏竄了出去,帶著一股決絕的、不顧一切的勁頭,直撲向湖邊易玄宸腳邊那個裝著靈寵飼料的食盒!
“雪狸!”淩霜燼羽)心頭猛地一沉,低呼出聲,聲音卻被刻意壓在喉嚨深處,隻化為一絲急促的氣流。計劃中的“偶遇”,需要的是她“恰好”出現,而不是這隻不省心的狸貓先發製人!
雪狸全然不顧主人的呼喚,碧綠的眼瞳裏隻有那食盒裏散發出的、對它而言如同天籟的異香。那是混合了多種珍稀靈草、經過特殊手法炮製的飼料,對饑餓的妖獸有著致命的誘惑。它矯健地躍過草地,帶起一片細微的草屑,目標明確地撞向那食盒。
“嗷嗚——!”
一聲帶著驚怒的鷹唳驟然撕裂了清晨的寧靜!
那原本溫順啄食的金雕,猛地炸開了全身的金羽!它巨大的翅膀猛地一振,帶起一股淩厲的勁風,瞬間將雪狸掀翻在地!金雕的利爪閃電般探出,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直取雪狸的脖頸!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孤傲,而是充滿了被侵犯領地和食物的暴戾殺意!
“住手!”
清冷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易玄宸手腕一翻,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他寬大的袖袍如雲般拂過,精準地卷住了金雕探出的利爪,同時另一隻手已穩穩托住了那被掀翻、正驚恐嗚咽的雪狸。金雕被他袖袍一阻,龐大的身形在空中一頓,發出一聲不甘的、充滿威脅的低鳴,但終究沒有再次攻擊,隻是死死盯著易玄宸臂彎裏的雪狸,金色的眼瞳裏怒火熊熊。
淩霜燼羽)的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腔。她看著那金雕利爪上閃過的寒光,仿佛已經看到了雪狸喉管被撕裂的慘狀。千鈞一發之際,易玄宸的出手讓她緊繃的神經驟然一鬆,隨即又被更深的寒意取代。他出手了,救了雪狸,但這意外,完全打亂了她的計劃!她藏在假山後,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指甲刺破皮膚,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楚,強迫自己冷靜。現在,隻能見機行事了。
易玄宸低頭,目光落在臂彎裏那隻渾身髒汙、瑟瑟發抖,卻依舊死死盯著食盒的雪狸身上。他的眼神很複雜,有金雕突然暴怒的驚疑,有對雪狸莽撞的審視,但更多的,是一種……發現奇珍異寶般的興味?
“好大的膽子。”他開口,聲音依舊清冷,卻聽不出明顯的怒意,反而帶著一絲探究。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雪狸背脊上淩亂的毛發,動作竟比方才安撫金雕時還要輕柔幾分。雪狸似乎感受到了他指尖傳來的、不同於金雕的平和氣息,緊繃的身體稍稍放鬆,喉嚨裏的嗚咽變成了委屈的咕嚕聲,碧綠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抬起來,望向易玄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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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玄宸的目光與雪狸的眼神對上,微微一怔。
那雙眼睛……太亮了。不是普通獸類的澄澈或狡黠,而是像兩顆浸在寒潭裏的綠寶石,深處仿佛蘊藏著某種原始的、野性的、甚至帶著一絲……靈慧的光芒。那光芒深處,似乎還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和掙紮,像極了困獸在絕境中燃起的最後一點星火。
“這隻雪狸……”易玄宸的指尖停在雪狸的頸後,聲音低沉了些,帶著一種近乎自言自語的玩味,“有靈性。眼神很野,像……還藏著點別的什麽。”他微微側頭,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雪狸來時的方向——那片假山石叢。
淩霜燼羽)的心猛地一提!他察覺到了?不,或許隻是巧合?她強迫自己紋絲不動,將氣息收斂到極致,如同假山石本身。體內,燼羽的靈識如同最精密的儀器,飛速分析著易玄宸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動作。他的眼神,他的語氣,他撫過雪狸時指尖那微不可查的停頓……都在傳遞一個信息:這隻雪狸,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
機會!
淩霜燼羽)當機立斷。再躲下去,隻會讓懷疑加深。她深吸一口氣,壓下體內因緊張而微微躁動的妖力,從假山後猛地站起身,臉上瞬間切換成一種驚慌失措、又帶著幾分怯懦的表情。她踉蹌著跑出來,聲音帶著哭腔,恰到好處地透著焦急和後怕:
“大人!大人饒命!是雪狸不懂事!它……它太餓了,聞到香味就……我這就帶它走,絕不再打擾大人和您的靈寵!”她一邊說著,一邊急切地想要去接易玄宸臂彎裏的雪狸,眼神怯生生地瞟著那隻依舊怒目而視的金雕,身體微微發抖,一副被嚇壞了的孤女模樣。
易玄宸的目光從雪狸身上移開,落在了突然出現的淩霜燼羽)身上。
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甚至有些破舊的粗布衣裙,上麵沾著泥土和草屑,頭發也隻是簡單地用一根草繩束在腦後,幾縷淩亂的發絲貼在汗濕的額角。臉色蒼白,嘴唇沒有血色,那雙眼睛很大,此刻盛滿了驚惶和無措,像受驚的小鹿。整個人瘦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帶著貧民窟裏掙紮求生的典型印記。
然而,易玄宸的目光並未在她這身精心偽裝的“孤女”形象上停留太久。他的視線,如同最精準的探針,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審視,迅速掃過她的臉,她的肩膀,最終,落在了她因為急切伸出手而露出的手腕上。
那裏,在破舊袖口下方,露出一截蒼白的手腕。手腕內側,靠近掌根的位置,一道猙獰的舊傷疤赫然在目!那疤痕顏色深暗,邊緣扭曲,像一條醜陋的蜈蚣,盤踞在細膩的皮膚上,與這少女整體柔弱驚惶的氣質形成了極其刺眼的對比。那絕不是尋常勞作或意外能留下的痕跡,更像是……被某種堅硬的、帶著棱角的凶器反複抽打、撕裂後留下的烙印。
易玄宸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那道疤痕……太熟悉了。他在處理過無數卷宗、審問過無數犯人後,對這種傷痕的來源有著近乎本能的判斷——鞭傷。而且是那種帶著刻意的、發泄式的狠毒抽打留下的痕跡。一個貧民窟的孤女,身上怎會留下如此觸目驚心的、明顯出自“家法”或“私刑”的鞭痕?這痕跡,與她此刻扮演的“孤女”身份,存在著難以彌合的裂隙。
他指尖撫過雪狸的動作微微一頓,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第一次真正地、帶著審視的銳利,聚焦在了淩霜燼羽)的臉上。那目光不再僅僅是看一個闖入者,而是像手術刀,試圖剖開她驚惶表象下的偽裝,直抵內核。
“你的貓?”易玄宸開口,聲音依舊平靜,卻少了方才的玩味,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他並未將雪狸還給淩霜,反而托著它,微微抬高了些,讓那雙碧綠的眼睛與淩霜燼羽)平視。
“是……是,大人。”淩霜燼羽)低下頭,聲音帶著顫抖,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仿佛真的被嚇壞了。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瞼下,屬於燼羽的靈識卻如同最精密的羅盤,瘋狂捕捉著易玄宸身上每一絲細微的氣息變化——他目光的落點,他語氣的變化,他指尖的停頓……她知道,他看到了那道疤。這道疤,是她刻意保留的“破綻”,是淩霜悲慘命運的鐵證,也是她此刻接近易玄宸的“投名狀”之一。現在,魚兒,似乎開始咬鉤了?
“它很特別。”易玄宸的目光在雪狸和淩霜之間來回移動,最終定格在淩霜低垂的臉上,“不怕生,也……不怕我的金雕。”他頓了頓,語氣裏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玩味,“尋常的狸貓,見了這等猛禽,隻怕早就嚇癱了。它倒好,敢為了口吃的,連命都不要。”
淩霜燼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覺到易玄宸話語中的試探,像一根無形的絲線,輕輕纏繞過來。她必須小心應對,既要解釋雪狸的“異常”,又不能暴露更多。
“它……它從小跟著我,”她抬起頭,努力讓自己的眼神顯得真誠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聲音也放低了幾分,仿佛在回憶,“我們……一起挨過餓,一起……被人打。它大概覺得,再凶的禽獸,也比餓肚子強。”她的話語裏,巧妙地將雪狸的“膽大”與“共同經曆苦難”聯係起來,既解釋了雪狸的行為,又不動聲色地再次強化了自己“孤女”的悲慘背景,同時,那“被人打”三個字,也像一根無形的針,輕輕刺向易玄宸剛剛注意到的那道鞭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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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玄宸的指尖,在雪狸柔軟的背脊上輕輕摩挲著,目光卻依舊鎖在淩霜燼羽)臉上,深邃難辨。她的話,滴水不漏。雪狸的“野性”和“膽大”,被歸結為共同苦難磨礪出的“豁達”和“生存本能”。而她手腕上那道刺目的鞭痕,也在這番“共同經曆”的敘述下,顯得更加順理成章,甚至……令人心生一絲憐憫?
然而,易玄宸的嘴角,卻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種……了然於胸的嘲諷?又或者是發現了有趣獵物的興味?
“是嗎?”他輕輕吐出兩個字,聲音輕得像羽毛拂過水麵,卻帶著千鈞的重量。他不再追問雪狸,目光再次落回淩霜燼羽)的手腕,那道猙獰的舊傷疤上,停留了足足有三息之久。
湖邊的風似乎更大了些,吹動柳條,拂過水麵,也吹動了淩霜燼羽)額前淩亂的發絲。她站在原地,承受著那道目光的審視,身體依舊保持著微微顫抖的姿態,仿佛真的驚魂未定。然而,隻有她自己知道,在那破舊粗布的掩蓋下,她的身體每一寸肌肉都緊繃著,如同拉滿的弓弦。體內,燼羽的靈識如同沸騰的岩漿,在冰冷的表象下瘋狂湧動,隨時準備應對任何可能的變故。
易玄宸的目光,最終從她手腕的舊傷上緩緩移開,重新落回她的臉上。那目光裏,探究依舊,卻似乎多了一層更複雜的東西——一絲玩味,一絲了然,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味?
他托著雪狸的手臂微微抬起,金雕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圖,發出一聲低沉的鳴叫,金色的眼瞳依舊警惕地盯著雪狸。
“這貓,倒是有趣。”易玄宸的聲音打破了湖邊的寂靜,清冷依舊,卻少了幾分之前的疏離,“既如此,便留下吧。正好,我這園子裏,也該添點……不一樣的生氣。”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淩霜燼羽)蒼白而帶著驚惶的臉,以及她手腕上那道刺目的疤痕,嘴角那抹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絲。
“至於你……”他微微側頭,看向遠處易府高聳的屋簷,聲音裏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暗示,“既懂它,又……似乎有些故事。不妨,常來走走。”
淩霜燼羽)的心,在聽到“留下吧”三個字時,猛地一沉。留下?雪狸留下?還是……她也留下?她強壓下內心的驚濤駭浪,臉上瞬間堆砌起混雜著驚喜、惶恐和難以置信的表情,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易玄宸卻不再看她,隻是對著臂彎裏的雪狸,用一種近乎耳語的聲音低聲道:“小東西,既然來了,就安分些。這園子裏的規矩,可比外麵嚴苛得多。”說完,他手腕一翻,竟是將雪狸輕輕放在了地上。
雪狸落地後,沒有立刻跑向淩霜燼羽),反而仰起頭,碧綠的眼珠望著易玄宸,喉嚨裏發出一聲短促而奇異的咕嚕聲,像是在回應,又像是在確認。隨即,它才小跑著回到淩霜燼羽)腳邊,用頭蹭了蹭她的褲腿。
易玄宸的目光在雪狸和淩霜燼羽)之間最後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邃得如同無底寒潭,仿佛要將她們徹底看穿。隨即,他不再多言,轉身,對著臂彎裏依舊充滿敵意的金雕低語了一句,那巨大的猛禽收斂了羽翼,重新變得溫順。他白衣勝雪,步履從容,帶著金雕,沿著湖邊小徑,漸漸走遠,消失在柳蔭深處。
湖邊,隻剩下淩霜燼羽)和腳邊的雪狸。
晨風帶著湖水的濕氣吹過,淩霜燼羽)緊繃的身體終於緩緩鬆弛下來,但那股被審視的寒意,卻如同附骨之疽,深深烙印在意識深處。她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手腕上那道猙獰的舊傷疤——那是柳氏鞭子留下的印記,是淩霜屈辱過往的鐵證,也是她此刻拋出的、成功引起易玄宸注意的“誘餌”。
成功了。雪狸留下了,她也……獲得了“常來走走”的許可。
然而,易玄宸最後那句話——“既懂它,又……似乎有些故事”——還有他看穿一切般的目光,都像冰冷的針,刺穿著她精心構築的偽裝。他看出了雪狸的“特別”,更看出了她手腕疤痕背後的“故事”。他留下了雪狸,允許她靠近,究竟是出於對靈寵的癡迷,還是……對“故事”本身的興趣?
她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雪狸柔軟的背脊。雪狸舒服地眯起眼,喉嚨裏發出滿足的呼嚕聲。淩霜燼羽)抬起頭,望向易玄宸消失的方向,那片柳蔭深處,仿佛還殘留著他清冷而充滿審視的目光。
“易玄宸……”她低聲念出這個名字,聲音輕得如同歎息,卻帶著一絲冰冷的決絕,“你想聽故事?好。那我就……講給你聽。”
陽光終於穿透薄霧,灑在湖麵上,波光粼粼。然而,這光芒卻無法驅散淩霜燼羽)眼底深處那片濃得化不開的寒意。複仇的棋局,才剛剛落下第一子。而她手腕上那道舊傷,在陽光下,顯得愈發刺目,像一個無聲的宣告,也像一個即將被揭開的……潘多拉魔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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