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檀香與舊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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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玄宸的指尖懸在我傷口上方,檀香混著血腥氣鑽入鼻腔。
“夫人,”他聲音低啞,“淩二小姐的賬,該清了。”
淩雪癱坐在地,突然尖叫:“是產婆!當年是產婆……”
我猛地攥緊碎玉,易玄宸卻按住我的手,眼神冷得像寒淵的冰。
“讓她說。”
土地廟的空氣凝固了,帶著腐朽塵埃、濃重血腥,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清冽檀香。這檀香像一道無形的屏障,硬生生壓住了廟內方才還狂暴肆虐的妖力餘燼,也壓住了淩雪喉間未盡的尖叫。
易玄宸站在門口,玄色衣袍幾乎與門外的夜色融為一體,隻有那張臉在昏暗天光下顯出冷硬的輪廓。他的目光沒有落在淩霜肩頭那道深可見骨、皮肉翻卷的傷口上,也沒有看癱軟如泥、麵無人色的淩雪。他的視線,如同兩道冰冷的探針,精準地鎖定了淩霜燼羽)那雙剛剛平複下來、卻依舊深不見底的眼眸。
“夫人。”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玉石,每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重量,清晰地撞在死寂的廟堂裏。這稱呼,像一把無形的鑰匙,瞬間扭轉了某種微妙的、危險的平衡。淩霜瞳孔深處,那剛剛沉澱下去的幽潭,驟然掠過一絲極細微的漣漪——驚愕,警惕,還有一絲被強行按捺下去的、幾乎要破體而出的妖異戾氣。
易玄宸的目光終於緩緩下移,落在淩霜肩頭那猙獰的傷口上。暗紅的血正沿著她蒼白的手臂蜿蜒流下,滴落在積滿灰塵的冰冷地磚上,暈開一小片刺目的暗色。他微微抬起手,修長的手指懸停在傷口上方寸許,並未真正觸碰。一股奇異的、帶著涼意的氣流,如同最輕柔的紗,拂過那灼痛的皮肉。
淩霜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那氣流並非純粹的人體內力,它帶著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的、仿佛能安撫躁動靈魂的奇異力量。體內那股被強行壓製的、如同岩漿般翻滾的妖力,竟在這股氣流拂過時,發出一聲細微的、類似滿足的喟歎,徹底沉寂下去。傷口處那火燒火燎的劇痛,也奇異地減輕了幾分,隻剩下鈍重的悶痛。
檀香,就是從易玄宸身上散發出來的。清冽,沉靜,帶著一種古老而肅穆的氣息,此刻卻與濃烈的血腥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詭異而令人窒息的氛圍。這味道鑽入淩霜的鼻腔,讓她混亂的頭腦被迫清醒了幾分,也讓她對眼前這個男人,生出了更深的、幾乎本能的忌憚。
“淩二小姐的賬,”易玄宸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低啞,卻字字如冰珠砸落,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該清了。”
他的目光終於轉向了癱坐在地、抖如篩糠的淩雪。那眼神,沒有憤怒,沒有質問,隻有一種俯瞰螻蟻般的、純粹的冰冷。仿佛淩雪在他眼中,已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等待清理的、汙穢的垃圾。
“啊——!”
淩雪像是被這眼神徹底刺穿了靈魂,發出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尖叫。她猛地抬起頭,那張精心描繪、此刻卻因極致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慘白如紙,淚水和鼻涕糊了一臉。她看著易玄宸,又驚恐地轉向淩霜,最後,她的目光死死釘在淩霜手中緊握的那半塊碎裂的玉佩上。
“不……不要殺我!不要!”淩雪語無倫次,身體瘋狂地向後縮,直到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泥塑神像底座上,再無退路。她胡亂地揮舞著手臂,試圖抓住什麽救命稻草,“是……是產婆!當年……當年是產婆!是她……是她收了柳姨娘的錢!是她……是她調換了生辰八字!是她……是她告訴柳姨娘……說……說霜兒是……是克母的災星!是她……是她……”
她像是被自己的話語徹底嚇住,又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推卸責任的替罪羊,尖叫著,語無倫次地重複著“產婆”兩個字,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歇斯底裏的絕望。
“產婆”兩個字,如同兩道撕裂夜空的驚雷,狠狠劈在淩霜燼羽)的耳膜上!
轟——!
腦海中有什麽東西轟然炸開!塵封的記憶碎片,帶著血腥和腐朽的氣息,洶湧而至!
是那個夜晚!產房外,燭火搖曳,柳氏那張虛偽而焦急的臉,還有一個穿著粗布衣裳、身材幹瘦、眼神閃爍的產婆!產婆手裏似乎捏著一張黃紙,嘴裏念念有詞……然後,柳氏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再然後,就是生母蘇氏日漸衰弱、最終香消玉殞的蒼白麵容……還有柳氏抱著繈褓中的淩雪,在父親淩震山麵前哭訴“霜兒命硬克母”的尖利哭聲……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不是什麽命格相克!不是什麽天意難違!是謀殺!是精心策劃的、利用愚昧和偏見的謀殺!柳氏買通了產婆,用一張生辰八字,就輕易地奪走了生母的命,也徹底毀了她作為“淩霜”的人生!
滔天的恨意,如同沉寂萬載的火山,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熾烈!體內那剛剛被易玄宸的奇異力量安撫下去的妖力,瞬間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轟然爆發!金黑交錯的詭異光芒,再次在她瞳孔深處瘋狂旋轉、燃燒!肩頭的傷口,因為這劇烈的情緒波動,猛地撕裂開來,鮮血如同泉湧,瞬間染紅了半邊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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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嗚——!”
一直警惕地擋在淩霜身前、對著易玄宸齜牙低吼的雪狸,也感受到了主人身上那股毀天滅地的恐怖氣息,它猛地發出一聲充滿警告和焦躁的低吼,全身的銀白毛發根根倒豎,碧綠的獸瞳死死盯著淩雪,仿佛隨時要撲上去撕碎這個罪魁禍首。
淩霜燼羽)的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妖力的衝擊而劇烈顫抖起來。她猛地攥緊了手中那半塊碎裂的玉佩!冰冷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尖銳的刺痛傳來,卻絲毫無法抵消心口那幾乎要將她撕裂的劇痛!她死死盯著癱在地上、隻知尖叫推諉的淩雪,喉嚨裏滾動著野獸般的低吼,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帶著血腥味:
“產婆……在哪?”
她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索命符。那雙燃燒著金黑火焰的眼眸,此刻隻剩下純粹的、要將一切都焚燒殆盡的殺意!她要找到那個產婆!她要親手撕開那張偽善的臉!她要讓所有參與謀害生母的人,都付出最慘烈的代價!
就在淩霜周身殺意沸騰、妖力即將徹底失控、雪狸也蓄勢待發的千鈞一發之際——
一隻溫熱而有力的手,如同鐵鉗般,猛地覆在了她緊握碎玉、因憤怒而劇烈顫抖的手背上!
是易玄宸!
不知何時,他已經跨越了那幾步的距離,站在了淩霜身側。他的動作快得驚人,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強勢。那隻手,寬厚,幹燥,帶著一絲奇異的、能撫平躁動的溫熱,牢牢地按住了她的手。
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精純的、帶著清冽檀香的奇異力量,瞬間從他的掌心湧入淩霜的手臂,如同一條冰冷的溪流,強行衝刷著她體內那沸騰的、狂暴的妖力洪流!
“呃……”淩霜悶哼一聲,身體劇震。那股力量並不溫和,帶著一種強硬的、不容置疑的壓製感,如同無形的枷鎖,瞬間將她體內幾乎要衝破天靈蓋的妖力死死鎖住!金黑的火焰在她眼中瘋狂掙紮了幾下,最終不甘地、極其緩慢地平息下去,隻餘下眼底深處一片深不見底的、燃燒著餘燼的幽暗。
易玄宸的手依舊穩穩地按著她的手背,力道不輕不重,卻帶著一種絕對的掌控感。他微微側過頭,目光落在淩霜那因憤怒和痛苦而扭曲的側臉上。他的眼神,冷得像寒淵最深處、萬年不化的玄冰。沒有安慰,沒有勸解,隻有一種近乎殘酷的、洞悉一切的平靜。
“讓她說。”他開口,聲音低沉依舊,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壓過了淩雪那刺耳的尖叫,也壓過了淩霜體內妖力不甘的咆哮。
這三個字,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瞬間打開了淩雪最後一點殘存的理智。她猛地打了個寒噤,尖叫戛然而止,隻剩下粗重而恐懼的喘息。她驚恐地看著易玄宸,又看看被易玄宸按住手、眼神依舊冰冷如刀的淩霜,終於意識到,推諉和尖叫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在易玄宸那雙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注視下,在淩霜那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的殺意籠罩下,她所有的掙紮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產婆……產婆她……”淩雪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哭腔和絕望,“她……她叫王婆子……當年……當年收了柳姨娘五十兩銀子……就……就跑了……我……我不知道她去了哪……真的不知道!柳姨娘……柳姨娘可能知道……可能……”
她語無倫次,眼神空洞,像一條被抽掉了脊骨的軟泥,癱在地上,隻剩下本能的求饒和恐懼。
王婆子……五十兩銀子……跑了……
淩霜燼羽)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幾乎要將那半塊玉佩捏碎。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心上。線索斷了?不,不會的!柳氏一定知道!那個蛇蠍毒婦,她怎麽可能不留下後手?!
易玄宸按在她手背上的力道,微微加重了一分。那股清冽的檀香氣息,似乎更濃鬱了一些,強行將她心中翻騰的殺意和焦躁再次壓下幾分。
他緩緩收回目光,不再看地上如同爛泥般的淩雪,而是重新落回淩霜臉上。那雙冰冷的眸子裏,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捕捉的情緒,快得如同錯覺。
“夫人,”他再次開口,聲音依舊低啞,卻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此地不宜久留。隨我回去。”
“回去?”淩霜燼羽)猛地抬眼,眼中瞬間燃起警惕的火焰。回去?回哪裏?回那個她恨不得用妖力夷為平地的淩家將軍府?還是回他易玄宸的府邸?她體內沉寂的妖力,再次因為這強烈的抗拒而隱隱躁動。
易玄宸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微微俯身,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幾乎隻有兩人能聽見,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能蠱惑人心的磁性:
“淩二小姐的賬,隻是開始。”他的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淩雪那張慘白絕望的臉,最終定格在淩霜眼中那翻騰的怒火之上,“淩震山,柳氏……還有,那個王婆子……”他頓了頓,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該算的賬,一筆,都不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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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語,像冰冷的毒蛇,纏繞在淩霜的心頭。每一筆賬,都對應著她刻骨的仇恨。他似乎知道她想要什麽,甚至……在引導她?利用她?
淩霜燼羽)的呼吸微微一滯。肩頭的傷口在易玄宸那奇異力量的安撫下,疼痛似乎真的減輕了許多,但心口那被仇恨灼燒的痛楚,卻絲毫未減。她看著易玄宸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眼眸,裏麵沒有溫情,隻有冰冷的算計和掌控。
然而,她現在需要力量。需要壓製體內這隨時可能將她反噬的妖力。需要找到王婆子,需要扳倒柳氏和淩震山。眼前這個男人,神秘莫測,手段詭異,似乎……能提供她暫時需要的“幫助”。
一種冰冷的、近乎交易般的念頭,在淩霜燼羽)心中迅速成型。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鬆開了緊握碎玉的手。那半塊染血的玉佩,靜靜地躺在她布滿血痕的掌心。
她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隻是用那雙沉澱著無盡風暴和冰冷決絕的眼眸,深深地看了易玄宸一眼。那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警惕,有猜忌,有恨意,但深處,卻隱藏著一絲在絕境中不得不暫時依附的、帶著毒刺的妥協。
易玄宸似乎讀懂了這沉默中的含義。他直起身,不再看她,目光投向廟外沉沉的夜色。
“走。”他隻吐出一個字,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轉身,玄色的衣袍在破敗的廟門處劃過一道冷硬的弧線,率先邁步走入黑暗。那清冽的檀香,如同他的影子,縈繞不散。
淩霜燼羽)最後看了一眼癱在地上、如同死狗般抽搐的淩雪,又低頭看了看掌心那半塊染血的玉佩。生母的遺物,此刻冰冷刺骨,卻又像一團燃燒的火焰,灼燒著她的靈魂。
她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混雜著血腥、檀香和腐朽廟堂氣息的空氣湧入肺腑。再睜開時,眼中隻剩下一片冰冷的、燃燒著複仇火焰的幽暗。
她跟了上去。雪狸緊隨其後,碧綠的獸瞳警惕地掃過易玄宸的背影,喉嚨裏發出一聲極低的、充滿威脅的嗚咽。
破敗的土地廟,再次被死寂吞沒。隻有地上那灘刺目的暗紅血跡,和淩雪那絕望的、如同破碎布偶般的身影,無聲地訴說著方才發生的瘋狂與背叛。
夜色更深了。城西的荒野小路上,兩道身影一前一後,沉默地前行。清冽的檀香,始終縈繞在淩霜鼻端,像一道無形的鎖鏈,也像一條通往未知深淵的引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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