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淵影曆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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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玄宸的指尖懸在我傷口上方,檀香混著血腥氣鑽入鼻腔。
    夫人,”他聲音低啞,淩二小姐的賬,該清了。”
    淩雪癱坐在地,突然尖叫:是產婆!當年是產婆”
    我猛地攥緊碎玉,易玄宸卻按住我的手,眼神冷得像寒淵的冰。
    讓她說。”
    檀香清冽,如同寒潭深處撈起的月華,絲絲縷縷,固執地纏繞在破廟渾濁的空氣裏,壓過了血腥的甜膩和腐朽的塵土氣。易玄宸那隻骨節分明的手,就懸停在淩霜肩頭那道猙獰的傷口上方,並未真正落下,卻帶來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他的指尖離翻卷的血肉不過寸許,淩霜甚至能感覺到那指尖散發出的、比廟外夜風更刺骨的寒意。
    夫人。”他再次開口,這兩個字像淬了毒的冰棱,精準地刺入淩霜的耳膜,也刺穿了淩雪最後一點搖搖欲墜的鎮定。他的聲音低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每一個音節都敲打在死寂的廟堂裏,激起冰冷的回響,“淩二小姐的賬,該清了。”
    “賬”字出口的瞬間,淩雪如同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中,整個人劇烈地一顫。她癱坐在冰冷肮髒的泥地上,華貴的衣裙沾滿汙穢,精心梳攏的發髻散亂不堪,幾縷濕漉漉的碎發貼在慘白的額角。她那張曾令淩霜無比熟悉的、帶著刻骨恨意的臉,此刻隻剩下一種瀕死的灰敗和無法抑製的驚恐。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易玄宸,又像受驚的毒蛇般倏地轉向淩霜,喉嚨裏發出一聲破碎的、非人的尖嘯:
    “是產婆!當年是產婆!是那個該死的產婆!”聲音尖利得幾乎要撕裂耳膜,帶著一種歇斯底裏的瘋狂和急於推卸的狼狽,“是她!是她收了我的銀子!是她說……說那個孽種生下來就是死的!是她親手把……把那個東西扔進了亂葬崗!不是我!不是我親手做的!是她!是她害死了那個野種!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啊!”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淩霜的心上。生母臨死前淒慘的哀嚎,亂葬崗刺骨的寒風,屍堆中那半埋的彩鸞斷翎,還有自己幼小身體裏被生生碾碎的骨頭……無數血淋淋的畫麵伴隨著淩雪這番推脫罪責的嘶吼,在腦海中瘋狂炸開。恨意如同沉寂的火山,瞬間衝破理智的堤壩,灼熱的妖力在血脈中奔突咆哮,幾乎要破體而出!
    “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從淩霜齒縫間迸出。她猛地攥緊了手中那半塊染血的玉佩!那是生母唯一留下的東西,是支撐她從屍堆裏爬出來的信念!此刻,這冰冷的玉塊被她注入了滔天的恨意與妖力,竟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仿佛下一秒就要在她掌中徹底碎裂!她的雙眼瞬間被一種非人的、燃燒著幽綠火焰的妖異光芒籠罩,直直刺向癱在地上、語無倫次的淩雪。殺意,濃烈得幾乎化為實質,在破廟中彌漫開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隻帶著清冽檀香氣息的大手,如同鐵鉗般驟然覆上淩霜緊握玉佩的手背!
    力道沉穩,不容抗拒。
    淩霜渾身劇震,那幾乎要失控的妖力被這突如其來的觸碰強行按住,如同被投入寒潭的熔岩,發出不甘的嘶鳴。她猛地抬頭,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裏。
    易玄宸不知何時已欺近身前。他依舊保持著那種近乎刻板的挺拔,玄色衣袍在昏暗光線下吸收著一切光線,隻有那張臉,線條冷硬得如同冰雕。他的眼神,比他指尖的寒意更甚,比萬載寒淵最底層的堅冰還要冷冽。那雙眼中沒有驚愕,沒有責備,隻有一片絕對的、掌控一切的冰冷。他看著淩霜眼中那幾乎要燃燒起來的幽綠妖火,看著她因極致恨意而微微扭曲的側臉,薄唇抿成一條毫無溫度的直線。
    “讓她說。”他開口,聲音壓得極低,隻有他們兩人能聽清,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靈魂凍結的穿透力。這三個字,像冰冷的鐵釘,強行釘住了淩霜即將爆發的殺意。他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指微微用力,那力道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來自絕對強者的意誌,將她掌中那塊瀕臨碎裂的玉佩,連同她幾乎要失控的妖力,一起死死按住。
    淩霜胸腔劇烈起伏,如同瀕死的野獸。她死死盯著易玄宸那雙冰封萬載的眼眸,試圖從中找到一絲一毫的動搖或憐憫。沒有。什麽都沒有。隻有一片純粹的、冰冷的審視,仿佛在看一件有趣又危險的器物。那眼神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刺骨寒意,甚至壓過了對淩雪的滔天恨意。她掌中的玉佩,在易玄宸那冰冷力道的壓製下,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哢”聲,一道細微的裂痕,如同閃電般悄然爬上玉佩表麵。
    檀香更濃了,帶著一種奇異的鎮定效果,強行將淩霜體內那狂暴的妖力鎮壓下去。她眼中的幽綠火焰如同被澆了一盆冰水,迅速黯淡、消散,最終恢複成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暗。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鬆開了緊握玉佩的手指,任由那半塊染血的玉佩帶著一道新生的裂痕,靜靜地躺在她沾滿血汙和泥濘的掌心。冰冷的觸感刺入皮膚,讓她混亂的頭腦清醒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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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濃重的陰影,遮住了眼底翻湧的、混雜著恨意、屈辱、警惕和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茫然的情緒風暴。再抬眼時,臉上已恢複了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靜,如同暴風雪過後的荒原,隻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荒蕪。她沒有再看淩雪一眼,仿佛那個癱在地上、如同爛泥般尖叫的女人,已經不值得她再浪費一絲一毫的情緒。
    易玄宸這才緩緩收回覆在她手背上的手。他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那塊玉佩,仿佛剛才那致命的壓製隻是隨手拂去一粒塵埃。他重新站直身體,目光掃過癱在地上、因恐懼而渾身篩糠的淩雪,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具行屍走肉。
    “產婆?”他重複著這兩個字,聲音平淡無波,卻讓淩雪猛地打了個寒噤,尖叫戛然而止,隻剩下牙齒咯咯作響的聲音。“名字?住處?”
    淩雪抖得像風中落葉,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驚恐的嗚咽在喉嚨裏滾動。
    易玄宸微微蹙眉,似乎對這失態感到一絲不耐。他不再看她,目光轉向淩霜,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夫人,勞煩你‘請’淩二小姐回府。有些舊賬,是該在淩家,當著淩老爺的麵,一筆筆算清了。”他特意加重了“請”和“淩老爺”幾個字,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淩霜的心猛地一沉。回淩府?麵對淩震山?那個親手將她拖入亂葬崗的生父?那比麵對淩雪更讓她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厭惡。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掌心的碎玉,那道裂痕硌得掌心生疼。她抬眼看向易玄宸,試圖從他那雙冰封的眼眸中尋找一絲算計或陷阱的痕跡。
    易玄宸卻已不再看她。他轉身,玄色的衣袍在破敗的廟門處劃過一道冷硬的弧線,仿佛他從未出現過,隻留下那縈繞不散的清冽檀香,如同一個冰冷的烙印,刻在這片充滿血腥和背叛的空間裏。
    “雪狸。”淩霜的聲音幹澀沙啞,如同砂紙摩擦。
    一直蜷縮在角落、碧綠獸瞳警惕地盯著易玄宸背影的雪狸,聞聲立刻躥到淩霜腳邊,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的、充滿安撫意味的嗚咽,用溫熱的頭顱輕輕蹭了蹭她冰冷的腳踝。
    淩霜深吸一口氣,混雜著血腥、檀香和腐朽廟堂氣息的空氣湧入肺腑,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冰冷。她低頭,看著癱在地上、如同死狗般抽搐的淩雪,眼中最後一絲波動也徹底沉寂下去。她彎腰,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緩慢和冰冷,一把抓住淩雪散亂的長發,毫不憐惜地將她從地上拖拽起來。
    淩雪發出一聲淒厲的痛呼,卻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隻能像一袋沒有骨頭的米,被淩霜拖拽著,踉踉蹌蹌地走出這座承載了太多罪惡與背叛的破廟。
    夜色濃稠如墨,城西的荒野小路在稀疏星光下泛著慘白的光。兩道身影一前一後,沉默地前行。淩霜拖著失魂落魄的淩雪,步履沉重。雪狸緊隨其後,碧綠的獸瞳在黑暗中閃爍,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偶爾發出一聲低低的、充滿威脅的咆哮,驅散著潛藏在陰影裏的不祥。
    清冽的檀香,如同易玄宸留下的無形烙印,始終頑固地縈繞在淩霜鼻端。這香氣不再僅僅是鎮定,更像一道無形的鎖鏈,提醒著她方才廟中那驚心動魄的瞬間——那雙冰封萬載的眼眸,那隻覆在她手背上、帶著絕對掌控力的手,還有那句冰冷的“讓她說”。
    她下意識地攤開手掌。那半塊染血的玉佩靜靜地躺在掌心,溫潤的玉質被血汙浸染,顯得黯淡無光。而那道新生的、如同閃電般的裂痕,在慘淡的月光下,卻顯得格外刺眼。它像一道猙獰的傷疤,橫亙在玉佩之上,也仿佛烙印在她的靈魂深處。
    指尖無意識地撫過那道冰冷的裂痕。一種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溫熱感,突然從裂痕深處傳來,如同一點微弱的火星,瞬間竄入她的指尖,沿著手臂的經脈,直衝心口!
    淩霜渾身一僵,猛地停下腳步!那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如同幻覺。但心口處,卻清晰地殘留著一絲奇異的灼熱感,仿佛有什麽沉睡的東西,被這道裂痕……喚醒了?
    她低頭,死死盯著掌心的碎玉。月光下,那道裂痕深處,似乎有極其微弱、一閃而逝的幽光一掠而過,快得讓人以為是眼花。
    淩雪被她突然停下,慣性往前一撲,狼狽地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哼。她驚恐地抬頭,看著淩霜那在月光下顯得異常蒼白、眼神卻深邃得令人心悸的側臉,嘴唇哆嗦著,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淩霜沒有理會她。她的全部心神,都被掌心這半塊碎玉和那轉瞬即逝的奇異感覺攫住。生母的遺物……亂葬崗的彩鸞斷翎……體內沉寂的妖力……易玄宸冰冷的掌控……還有此刻,這碎玉裂痕中透出的、仿佛帶著生命力的微光……
    無數碎片在腦海中飛速旋轉、碰撞。一個模糊而驚人的念頭,如同破開濃霧的微光,艱難地浮現出來。
    這玉……這裂痕……和彩鸞燼羽……和她的血脈……難道……
    她猛地攥緊拳頭,將那半塊碎玉死死捂在心口的位置。那細微的溫熱感似乎又清晰了一絲,如同心跳般,微弱卻執著地搏動著。
    前方,淩府那高大的、在夜色中如同巨獸盤踞的輪廓,已經隱約可見。朱紅的大門緊閉,門楣上懸掛的燈籠在夜風中搖曳,投下昏黃而詭異的光暈。
    淩霜抬起頭,望向那座曾給予她無盡痛苦、如今卻必須再次踏入的牢籠。她的眼神,在月光下,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鋒,冰冷、銳利,卻又在深處,燃燒著一簇被裂痕喚醒的、幽暗而執拗的火焰。
    檀香似乎淡了些,但掌心碎玉傳來的那點微弱溫熱,卻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在她死寂的心湖深處,激起了無法平息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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