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玉碎寒生,故人非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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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燭火在淩霜指尖妖火的幽藍映照下,縮成豆大一點,搖搖欲墜。她攥著那幅畫的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畫背的藤蔓劍徽記仿佛在掌心灼燒,燙得她幾乎要將這承載著母親秘密的紙頁捏碎。守潭人……寒淵……火在骨裏……這些詞像淬了毒的冰棱,一根根紮進她混亂的思緒,攪得五髒六腑都在抽搐。
    燼羽的妖魂在血脈裏咆哮,渴望著撕碎眼前這令人窒息的迷霧,而屬於淩霜的、屬於那個在淩家大火中僥幸逃生的少女的恐懼,卻死死攥住她的心髒,讓她幾乎喘不過氣。兩種力量在她體內瘋狂撕扯,像兩股逆流而上的洪峰,撞擊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視野邊緣甚至開始泛起不祥的黑暗。
    她猛地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混雜著燭油燃燒的焦糊味和窗外滲入的、屬於寒淵的腐朽腥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再睜開時,眼底已是一片冰冷的決絕。
    易玄宸。書房。
    這三個字在她腦海中反複錘打。他手中那枚藤蔓劍玉佩,與畫背的徽記同源,絕非巧合。他深夜送畫,試探?警告?還是……某種扭曲的宣示?母親蘇氏,那個在她記憶中隻剩下模糊溫柔輪廓的女人,究竟與這易府,與這寒淵,與這藤蔓劍,有著怎樣千絲萬縷、甚至可能是致命的聯係?
    她不能等。每多等一刻,易玄宸布下的網可能就收得更緊一分,寒淵的寒意可能就滲透更深一寸。
    淩霜將畫仔細折好,貼身藏入懷中,緊貼著心口的位置。那冰冷的紙張仿佛帶著母親殘留的微弱溫度,又像一塊沉重的冰,壓得她心口發悶。她走到窗邊,夜風裹挾著刺骨的寒意撲麵而來,吹得她單薄的衣衫緊貼在身上,更顯出她此刻的孤絕。雪狸依舊不見蹤影,但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屬於寒淵生物的腐土冰霜氣息,卻比之前更濃重了,如同跗骨之蛆。
    她不再猶豫,身影如一道融入夜色的幽藍鬼魅,悄無聲息地滑出房間,直奔書房。
    易府的夜巡衛隊如同精密的齒輪,巡邏路線嚴絲合縫。但淩霜體內蟄伏的燼羽妖魂,此刻成了她最完美的掩護。她能感知到衛兵氣息的流動,能預判他們視線的死角,如同最熟悉獵場陰影的獵手,在重重崗哨間穿行,沒有驚動一片落葉。
    書房的門虛掩著,裏麵透出昏黃的光。淩霜隱在廊柱的陰影裏,屏息凝神。
    裏麵傳來易玄宸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依舊沉穩:“……繼續盯著寒淵入口,任何異動,立刻回報。記住,不要驚動潭水下的東西。”
    “是,主上。”一個恭敬的聲音回應,隨即是輕微的腳步聲,從側門離開。
    淩霜的心跳漏了一拍。主上?寒淵入口?潭水下的東西?易玄宸……他到底在防備什麽?又在追尋什麽?
    她等了片刻,確認書房內再無他人,才如一片沒有重量的羽毛,飄然滑入。
    易玄宸背對著她,站在巨大的書案前,手中正摩挲著一塊溫潤的玉佩。那玉佩通體呈一種奇異的半透明冰藍色,上麵雕刻的,正是與畫背一模一樣的、虯結纏繞的藤蔓劍徽記!玉佩在燈光下流轉著幽光,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脈動。
    淩霜的瞳孔驟然收縮,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就是它!母親遺物上的徽記,易玄宸手中的玉佩!它們同源!
    她幾乎是本能地踏前一步,腳尖落在地板上,發出極輕的“嗒”一聲。
    易玄宸的身影猛地一僵,握著玉佩的手瞬間收緊,指節泛白。他沒有立刻回頭,隻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昏黃的燈光勾勒出他俊美卻冷硬的側臉輪廓,眼神銳利如鷹隼,帶著一絲被冒犯的寒意,直直地鎖定了淩霜。當他看清淩霜臉上那尚未完全平複的、混合著震驚、憤怒和一絲妖異藍芒的複雜神情時,他眼中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是意外?是了然?還是……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痛楚?
    “淩姑娘?”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刻意的平靜,仿佛剛才的緊張隻是錯覺,“深夜至此,有何貴幹?”
    淩霜沒有回答。她的目光死死釘在他手中的玉佩上,那冰藍色的藤蔓劍徽記,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靈魂都在顫抖。母親最後的身影,寒潭邊的低語,亂葬崗的絕望,易府的算計……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瘋狂旋轉、碰撞,最終都指向了這塊玉佩!
    “那玉佩,”她的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連她自己都陌生的、冰冷的恨意,“從哪裏來的?”
    易玄宸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玉佩光滑的邊緣,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眷戀,與臉上的冷峻形成詭異的反差。他看著淩霜,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裏麵翻湧著淩霜看不懂的漩渦。
    “一個故人,”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每一個字都像砸在淩霜的心上,“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裏,卻注定要留下印記的故人。”
    故人?淩霜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幾乎蜷縮起來。母親?難道是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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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誰?”淩霜的聲音在顫抖,不是恐懼,而是被壓抑到極致的憤怒和即將噴薄而出的真相帶來的巨大衝擊。她體內燼羽的力量不受控製地沸騰起來,幽藍的妖火在她指尖跳躍,映亮了她蒼白而決絕的臉。
    易玄宸的目光落在她指尖跳躍的妖火上,眼神微微一凝,但並未退縮。他向前踏了一步,書房內的空氣瞬間變得凝重壓抑,燭火瘋狂搖曳,幾乎熄滅。
    “她是誰?”易玄宸低低地重複著,嘴角勾起一個極其複雜、近乎悲愴的弧度,“她曾是……這世間最純淨的火,卻最終……成了寒淵最深的冰。”
    純淨的火……最深的冰……
    淩霜腦中轟然巨響!五歲那年,寒潭邊,母親溫柔的手撫過她的眉心,輕聲呢喃:“霜兒,若有一日潭水結冰,記住,火在骨裏……”
    火在骨裏!純淨的火!
    “蘇氏!”淩霜失聲喊出,這個名字像一把刀,瞬間剖開了她塵封的記憶和所有的偽裝!淚水毫無預兆地湧上眼眶,又被她死死憋住,化作眼底一片猩紅的血絲。“你認識她?!你早就知道我是誰?!”
    易玄宸握著玉佩的手猛地一緊,指節捏得發白。他看著淩霜眼中那幾乎要燃燒起來的、混雜著人類少女的痛苦和七翎彩鸞妖魂的憤怒的火焰,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裂痕。那是一種深重的、仿佛背負了千年枷鎖的疲憊和痛苦。
    “認識?”他低笑一聲,笑聲沙啞而蒼涼,“何止是認識……淩霜,或者說,燼羽……”他抬起頭,目光穿透淩霜,仿佛看向了遙遠的、被冰雪覆蓋的過去,“你母親蘇氏,她曾是……藤蔓劍最後的守護者,也是……寒淵真正的守潭人!”
    守潭人!
    這個詞語如同九天驚雷,狠狠劈在淩霜的心頭!她一直以為這隻是母親哄她的童謠,是易玄宸拋出的誘餌!可現在,從易玄宸口中,帶著如此沉重的宿命感說出來……
    “不可能!”淩霜厲聲反駁,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母親她……她隻是個普通人!她隻是……”她隻是那個會在寒潭邊為她梳頭,會溫柔地哼唱童謠的母親!
    “普通人?”易玄宸的眼神銳利如刀,帶著一絲殘酷的憐憫,“淩霜,你看看你自己!你體內流淌的,是七翎彩鸞燼羽的妖血!你覺醒的力量,與寒淵同源!你以為這一切,隻是巧合?你以為你能在淩家那場大火中活下來,僅僅是因為運氣?”
    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針,紮進淩霜最深的恐懼和迷茫。她踉蹌著後退一步,撞在冰冷的書架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書架上的卷軸簌簌落下。
    “那場火……”淩霜的聲音破碎不堪,“是你?還是寒淵?!”
    易玄宸沒有直接回答。他緩緩抬起手,將那枚冰藍色的藤蔓劍玉佩舉到眼前,燈光穿透玉佩,在他臉上投下變幻莫測的光影。他的眼神變得極其遙遠,仿佛陷入了某種深沉的回憶。
    “火在骨裏……”他低聲念著,聲音輕得像歎息,“這是守潭人一脈代代相傳的咒語,也是……最後的詛咒。當寒淵的脈動開始失衡,當封印出現裂痕,守潭人必須以自身為薪柴,以骨中不滅之火,重新點燃封印的基石……”
    他頓了頓,目光重新聚焦在淩霜慘白的臉上,那眼神複雜得如同深淵:“你母親蘇氏,她點燃了自己。那場火,燒盡了她的骨血,也燒盡了藤蔓劍最後的守護之力……卻沒能燒盡寒淵的貪婪。它留下了你,留下了你體內那一點……屬於七翎彩鸞的、與它同源卻又相斥的火種。”
    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淩霜淹沒。母親不是普通人!她不是死於意外!她是……犧牲品!是為了封印寒淵而自焚的守潭人!而自己,她體內流淌的妖血,她覺醒的力量,竟然是……母親用生命點燃的火種?!
    巨大的悲痛、被欺騙的憤怒、對自身存在意義的徹底顛覆……如同滔天巨浪,瞬間衝垮了淩霜所有的理智和防線!
    “啊——!”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從她喉嚨裏爆發出來!不再是人類少女的悲鳴,而是混雜著七翎彩鸞妖魂泣血長嘯的、足以撕裂靈魂的咆哮!
    幽藍的妖火轟然從她全身爆發!不再是跳躍的火苗,而是狂暴的、失控的火焰!火焰瞬間席卷了書房!書案、卷軸、屏風……所有可燃物都在瞬間被點燃!熾熱的高溫讓空氣扭曲,銅燈盞裏的燭火瞬間被吞噬!
    “淩霜!冷靜!”易玄宸厲聲喝道,臉上首次出現了驚色。他猛地揮動玉佩,玉佩上的藤蔓劍徽記爆發出刺目的冰藍光芒,一道冰冷的屏障瞬間在他身前展開,勉強抵擋住那狂暴妖火的衝擊。
    但淩霜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她被巨大的痛苦和憤怒徹底吞噬,雙眼隻剩下純粹的、毀滅一切的幽藍火焰!她看到易玄宸手中的玉佩,那枚象征著母親犧牲、象征著守潭人宿命的玉佩!那是她痛苦的根源!是這一切陰謀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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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燒毀它!”一個聲音在她腦海中瘋狂嘶吼,是燼羽,也是她自己,“燒毀這一切!”
    她猛地抬手,所有的妖火瘋狂匯聚,化作一道凝練到極致的幽藍火焰長矛,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狠狠刺向易玄宸和他手中的玉佩!
    易玄宸瞳孔驟縮!冰藍屏障在火焰長矛的衝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裂紋瞬間蔓延!他死死握著玉佩,臉上閃過一絲決絕,甚至……一絲解脫?
    就在那火焰長矛即將穿透屏障、焚毀玉佩的千鈞一發之際——
    “嗷嗚——!!!”
    一聲淒厲、尖銳、充滿了狂暴與警告意味的嘶吼,如同九幽寒風,猛地穿透了書房的門窗,直刺入淩霜混亂的腦海!
    是雪狸!
    這聲嘶吼中蘊含的,不再是之前那種警惕的低吼,而是如同寒淵深處最恐怖的怨靈發出的、帶著毀滅氣息的咆哮!它仿佛在警告著什麽,又仿佛在召喚著什麽!
    淩霜狂暴的動作猛地一滯!那刺穿靈魂的嘶吼,像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她部分失控的妖火。她驚愕地轉頭,望向嘶吼傳來的方向——窗外!
    窗外,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但此刻,在那片墨汁般的黑暗中,正彌漫開一種詭異的、令人心悸的景象!
    空氣在劇烈扭曲,仿佛空間本身都在呻吟。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濃烈、都要粘稠、都要刺骨的寒氣,如同無形的巨手,猛地攫住了整個易府!
    寒淵!
    是寒淵的氣息!而且,是前所未有地劇烈、狂暴!
    書房內,因淩霜失控而燃起的妖火,在這股恐怖寒氣的侵襲下,竟如同遇到了天敵,發出“滋滋”的哀鳴,火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縮小!
    易玄宸也猛地看向窗外,他臉上所有的疲憊、痛苦、決絕瞬間被一種極致的凝重和……一絲深藏的恐懼所取代。他握著玉佩的手背青筋暴起,玉佩上的冰藍光芒急速閃爍,仿佛在回應著窗外那恐怖的脈動。
    “來了……”他低聲喃喃,聲音裏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沉重,“寒淵的脈動……終於……等不及了。”
    淩霜站在原地,身上失控的妖火被強行壓製,隻餘下指尖幾點幽藍的火星,在狂暴的寒氣中明滅不定,如同風中殘燭。她臉上的憤怒和悲痛還未褪去,卻被一種更深沉、更原始的恐懼所覆蓋。
    她看著窗外那片被詭異寒氣扭曲的夜空,聽著雪狸那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淒厲的嘶吼,再看看眼前握著母親遺物、臉色凝重如冰的易玄宸……
    母親是守潭人……她點燃了自己……寒淵的脈動……藤蔓劍……玉佩……易玄宸……
    所有的線索,所有的陰謀,所有的痛苦,在這一刻,似乎都指向了窗外那片正在蘇醒的、恐怖的深淵。
    而她,淩霜,燼羽,這個體內流淌著母親骨中不滅火種的、人妖共生的存在,又將被這即將到來的寒淵風暴,推向何方?
    書房內,妖火殘光與窗外滲入的詭異寒氣交織,光影在淩霜和易玄宸臉上瘋狂變幻,如同兩個即將被卷入巨大漩渦的、渺小而孤獨的剪影。
    寒淵的脈動,如同沉睡巨獸的心跳,一聲聲,沉重地敲打在易府的每一寸土地,也敲打在淩霜混亂不堪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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